宣韶宁所料不错,轿子内的人正是陵王,此刻的他正闭着眼回味着半日前发生的事儿:林堃前来报告案情进展,当听到吴氏父子指认同吕延会交接的人物是太子府的掌书时,陵王内心涌起的波澜是靠自己努力的压制才没有表现出来,尤其是接过林堃送来的画像以及沈千汲的明确指认,陵王已经在心里盘算出了一个计划。

    “陵王殿下,这边请!”太子府家老毕恭毕敬的将其引至太子府正殿。

    “大哥!”远远看见太子,陵王立刻换上一张温暖的笑脸,快步走上台阶。而太子则是表情平淡的慢慢走上前,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七弟今天怎么这么有雅兴来我这儿?”

    陵王继续笑着说道:“大哥,之前的除夕血案引出的贪墨石料案如今出现了重要线索,臣弟也就第一时间来告知大哥啊!”

    相较于陵王的兴奋,太子显得有些拘谨“父皇本就指定你来负责此案,就算是有突破了也该早早向父皇禀告啊,来我这儿算什么呢?”

    陵王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哥就打算让臣弟站在这大殿门口说事儿呢?”

    “哦,是本宫忽视了,那七弟进来说话。”说着,太子转身走进了大殿,陵王也跟着进去,在门口关闭的一刻,陵王从袖中抽出一张画像递给太子说道:“大哥,这就是吴氏父子指认的同吕延会接头之人!”

    果然不出所料,当太子盯着画像时包含着惊讶、害怕、紧张的表情被陵王看得清清楚楚。

    “这.......”

    “没错,就是这人,臣弟这就打算禀告父皇,不过臣弟虽然领旨全面彻查案件,能动用的也只有大理寺,若是要在京城搜查出此人大理寺人手是明显不足,这就是臣弟先来告知大哥的缘由所在。”陵王不动声色的说道:“大哥,你是了解父皇的,若是想要动用御林卫臣弟底气不足,还望大哥能帮臣弟一把!”

    太子咽了咽口水,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有些木然的说道:“这事.....这事恐怕......还是七弟你......你自个儿去处理啊,我......我身子有些不适。”

    “大哥你是怎么了?”陵王慌张的扶住太子,关切的问道。

    太子推开陵王,大声喊道:“来人啊!”待家老小跑进殿之后,太子吩咐道:“先送陵王殿下回去,本宫身子不适!”

    “大哥,不然还是请太医前来诊治吧,都是臣弟不好,不知大哥身子不适,竟然还来叨扰!”陵王的眉宇间透出的盈盈关切任谁都看不出是装的。

    “无妨,不需请太医了,七弟先请回吧!”说完,太子已经转身背对着陵王了,陵王也就不再坚持了,说了声“保重”后随着家老走出了大殿。

    透过窗棱看着陵王走远了,太子立刻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快去请太子妃,还有,还有让掌书立刻来见!”

    当太子府掌书慌张的走进大殿的时候,只见太子和太子妃已经肃然站在眼前了“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你怎么办事的?如今你已经被吴氏父子指认出来了!”太子咆哮道。掌书跪在地上,一脸的不相信,急忙解释:“不会啊,每次交易的时候,属下都是蒙面的,吴氏父子也好,吕延会也好,从没见过属下正脸啊,太子殿下,这.....这怎会别人指认出来?”

    “你确定这么多年从没失手过?若不是你自己失误,吴氏父子怎会供出你的画像?”太子眼里要喷出火来。掌书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不断解释自己一直万分小心,从未出错。

    太子妃安抚道:“殿下,方才的画像可是看仔细了,确定是掌书的模样?”

    “自然!陵王将画像展开放在本宫面前,本宫一眼就认出来了!”太子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掌书,转而问太子妃道:“这下如何是好?陵王已经入宫去求旨要全城搜捕了,那么掌书.......是万万不可留了!”

    一听到这话,吓得掌书拼了命的磕头求饶,直至将额头磕出血来还不停止,太子妃制止道:“家老还不赶快制止他!掌书,不管你如今如何解释,已经被人认出这个事实是跑不掉了,若是你被人抓住,定然会连累到太子府,你知道怎么做的!”

    “对,你赶快自我了断吧!”太子斩钉截铁的说道,却被太子妃阻止“不可,掌书在太子府这么多年,见过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了,陵王既然有了画像,只要多方查探一定会查到我们头上的。”

    听到太子妃这么一说,太子慌张起来“如何如何?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下可就麻烦了!”

    “掌书,这事到你为止就够了,你的家人太子府一定会好生安顿的。”太子妃从容的对掌书说道。此刻的掌书眼含着泪,不甘心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必须死!但是绝对不能死在太子府,必须由太子押着你入宫面圣!”

    “什么?!”太子和掌书同时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妃。

    “殿下,如今我们只能以退为进,到父皇面前承认错误,认的是疏于管教属下、放任属下的错,贪墨石料之事全由掌书私下借太子名义干的!”

    “这个只怕很难说服吧,父皇定会追查银两的去向的!”

    “这个就只能牺牲周训良了,平安军的一应支出本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平安军的规制、配属、军饷都是高于别的军队的,这样也就能解释的过去了。”

    “不行!不行!周训良是我在军队的支持啊,平安军可是太子属军,这样做岂不是葬送了他们?”

    “总好过葬送殿下你啊!平安军的重要性,臣妾又岂会不知道?可事到如今我们必须保存殿下啊,没有了周训良,没有了平安军,殿下还有臣妾母家,还有在东胡的力量啊,届时要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如今除夕血案和贪墨石料案已经到了这田地,不査清楚,父皇是不会罢休的,殿下可别忘了,陵王、襄王都在虎视眈眈您的位置啊!何况还有近来风头正劲的豫王,届时他们不会落井下石?若是失去了太子的位置,殿下,我们将万劫不复,再无出头之日!”

    太子妃的一番苦口婆心的分析确实让太子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只能如此了么?再无别打的余地了?”看到太子妃摇摇头,太子一手捂住胸口,思绪在挣扎着,却听见太子妃继续说道:“叶荣轩只怕也要保不住了。”

    “什么?”太子瞪大了眼睛。“他可是六部之中唯一能由本宫掌控的啊!”

    “殿下,你是真糊涂了,当初吴氏父子死牢换囚,凭他一个掌书如何能做到?在父皇看来刑部尚书就算没有直接参与也是难逃监督不力之责的!”

    “是了,是了,可是.......”

    还没等太子说完,太子妃就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对家老说道:“带掌书下去,好生看管!”

    “是”家老诺了一声就去搀扶已经软瘫在地上的掌书,扶着他一步步走出了大殿。直到两人彻底消失不见,太子妃安慰道:“殿下莫急,这事也没有到无法收场的地步,臣妾倒是有办法。”太子妃朝着太子开始耳语一番,太子终于神色开始转安。

    在随后的两日之中,陵王果然借到了御林卫帮忙在京城大肆的搜捕,而太子府却是平静如常,直到第三日,一辆四驾马车匆匆驶出太子府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这日梁帝身体有感不适,正在璎淑人处享受着按摩,却见张公公悄悄走进来禀告道:“皇上,太子在承元宫求见。”

    梁帝有些不耐,刚想挥手不见,璎淑人及时制止道:“陛下,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觐见定然是有要事的,陛下还是见一见吧,臣妾保证陛下见过太子殿下之后一定更是舒坦。”梁帝轻轻捏了璎淑人的脸蛋,宠溺地说道:“就依你了,摆驾!”

    “陛下英明”璎淑人收拾好衣裙缓步退出了,梁帝却还一直痴笑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满脑子都是回味。待梁帝乘坐龙撵来到承元宫时只见两人正跪在正殿之中,靠前的正是太子,而在他身后的一人被五花大绑着。

    “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啊,你身后的人是?”

    听见梁帝询问,太子竟然分外羞愧,将头埋得更低,带着哭腔说道:“儿臣万死难辞啊,还请父皇千万勿动气,听儿臣说完啊!”

    梁帝不禁皱起眉来,有些愠怒的说道:“究竟什么事,不要在朕面前卖关子!”

    “是,儿臣带来的此人乃是儿臣府内的掌书,此人......此人正是当前全城通缉的要犯!”

    “他就是陵王借调御林卫全城搜捕的犯人?”

    “正是!”

    “陵王告诉朕,要搜捕的人是贪墨石料案中同吕延会接头交易的人,难不成这人就是太子你的掌书?”

    “父皇息怒啊!儿臣也是听到下人回报说在京城多处看到画像,画像极像掌书,正巧遇见掌书欲出逃被儿臣逮了个正着,在儿臣的逼问下,掌书才交待自己确实就是画像上的人,因而儿臣不敢再私下处置,立刻捆绑前来面见父皇。”

    “太子你起来,让朕好好看看此人!”

    随着太子起身,梁帝看清掌书捆绑着跪在地上,然而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害怕此类东窗事发后的恐惧表情,而是平静。

    “太子方才所言可是事实?”

    等了一会,竟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梁帝大怒,狠狠一锤龙椅扶手,站起来质问道:“大胆刁民,竟然无视朕!来人啊!”一声令下,两名御林卫气势汹汹地走进大殿,正准备听候梁帝吩咐,却见掌书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我一条贱命,不过是棋子而已,替太子办事多年,换来的只是这个下场!是我应得的,我罪该万死!”

    这一番话显然打了太子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听掌书继续说道:“皇上,同吕延会接头的确实是我,贪墨石料也是我,可我区区一个掌书如何能同朝廷命官接触又如何能吞下如此巨额的银两,此事我在暗地里整整干了八年啊,皇上!”

    “你你你,你休得胡说!”太子已经脸红到了脖子根,横眉怒怼,咬牙切齿的挤出了这几个字,“父皇,父皇,此人心思歹毒啊,方才在我府可是不是这样说的啊!”

    梁帝眯着眼看了太子一眼说道:“此人究竟是含血喷人还是别有用心,朕今儿倒是要好好看看!”继而大声吩咐道:“来人!立刻传陵王、林堃、木晋入宫!”

    随着传门郎离去,梁帝端坐在龙椅上,一双眼似有似无的盯着太子,而太子盯着跪在地上的叛徒,恨得牙痒痒,却愣是不敢回头正视梁帝的目光,心里盘算着一旦陵王来了,自己的境况只怕会更危险,可如今曦茹却不在身边,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想着想着汗水已经悄悄打湿了衣襟。

    “太子”

    “儿臣在!”听见梁帝问道自己,连忙回身,依旧闪躲着目光。

    “朕问你,你究竟有无参与到贪墨石料案中?”

    “儿臣是万万不敢啊!这家奴也不知是受了何人的蛊惑竟然随意攀咬!”

    “这个家奴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就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朕希望你能说实话。”

    “儿臣岂敢期满父皇?儿臣确实从未参与此案之中,儿臣愿意全力配合七弟查案!”

    “太子啊,这件案子你就不要插手了。”梁帝说完也不等太子的反应,兀自闭眼,直到听见请安的声音。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圣上!”

    太子悄悄用衣袖拭去耳后淌下的汗珠,睁眼看见来人正是陵王、林堃和木晋,只见三人行礼后起身等待着梁帝发话,而陵王看见太子的眼神中有些摸不透的意外。

    “陵王,你可看清楚了,跪在地上的此人可是你正在缉捕的要犯?”梁帝睁开眼问道。

    陵王走近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此人跪在地上,面无表情,而样貌同画师所画的极为相似,不禁颇为意外的回复道:“回禀父皇,此人应该就是儿臣一直在缉捕的要犯!”顿了顿后继续“可是,可是,此人怎么会........”

    没等陵王说完,梁帝接话道:“你满城搜捕的要犯可是太子府的掌书!”此话一出,惊得陵王慌忙下跪看了看太子说道:“儿臣绝无污蔑太子的意图,还请父皇明察!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儿臣绝对相信太子是清白的!”

    “你相信?”梁帝冷冷的问道“可是此人方才指认太子就是他的幕后主使!”

    “父皇,仅凭此人空口白牙不可信,还请交给大理寺细细审查!”陵王说得义正言辞,林堃和木晋只能同样发言“臣同请!臣定当辅佐陵王殿下全力查出事实真相!”

    “太子,你怎么说?”

    “儿臣已经言明定当配合七弟调查,洗脱嫌疑!”

    “那好,陵王、大理寺好好审案,太子就回府避嫌吧。”

    梁帝话语一出,太子慌忙跪下“儿臣知错了,虽然儿臣并不知情,但是属下人做出此等事来也是儿臣管束不力,儿臣这就回府面壁思过!”

    听到太子的回答,梁帝脸色变得温润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了些“太子还是识大体的,接下去就要辛苦陵王了。”

    听见梁帝说到自己,陵王下跪道:“太子一直都是儿臣学习的榜样,儿臣绝对不负父皇的期望,将此案查清楚!”最后几个字声音响亮,咬字清楚。

    坐在离宫的马车里,陵王用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向了自己的大腿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父皇啊父皇,到了这地步您还这么护着太子!同样都是儿子,您怎可这般偏心!太子,这回可就别怪我了,父皇不护着你还好,他越是这么做我越要扳倒你!”

    转眼间,来到京师已经数月了,经历了一些事儿,宣韶宁也体会到了京城的鱼龙混杂,不禁开始怀念起漠北的豪爽简单。不过转念想想,距离离京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心里不免也晴朗起来,走在天街上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天街中段的一家名为“砚香”的店是宣韶宁的目标,乍听起来以为这是家贩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实际上是一家糕点店,最为出名的就是砚墨酥,算得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点了,宣韶宁想着购置点砚墨酥去青山书院看看夫子。直至走至店铺近处才发觉依旧有不少的人在等候着,而这其中有一人的背影甚是熟悉,宣韶宁还在脑子里搜索着,恰巧那人会转过身来,那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却掩盖不住眸子里闪着的光,不是江维桢却是何人?比起初见面时候的落魄寒酸,此刻的江维桢依然是朴素的穿着,只不过是干净了些。

    “江兄!”

    “哎,是韶宁贤弟啊!”

    江维桢看见这个在困难时刻援助自己的兄弟,眼神都变得炽热起来,快步走过来握住宣韶宁的手说道:“京试会考之后我俩见面的次数是屈指可数啊,一直没能抽出时间上门致谢,是江某不周了!”

    “说的哪里话来?江兄如今任职户部,事儿本就是千头万绪,若是这都不能理解,那可是枉为兄弟一场了。”

    “哈哈,说的是,说的是!贤弟也是慕名而来尝这砚墨酥的?我也是一直听闻这砚墨酥如何的美味,这不特意前来品尝,还真别说,先不提这口感,光看看这等待的人群,想来味道一定不差了!”

    宣韶宁看了看江维桢手里提着的一小盒提篮,点点头道:“被江兄猜中啦,我真是为了这砚墨酥来的,本想明日回一趟青山书院,想着给夫子带点小吃,他老人家啊平生一好就是这世间的美味。”

    “好好好,这刚出炉的砚墨酥已经卖完了,不如我陪你等下一炉如何?”

    “那正好啊,正巧和江兄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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