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宁侯府西角门,当几个门房瞧见两三人风驰电掣从阳宁街一头的木牌坊下头进来时,一个个全都赶紧站得笔直。果然,不过两三息的功夫,来人就停在了西角门,为首的陈瑛赫然是铁青着脸。觑着轻车简从的陈瑛心情不好,谁都是大气不敢吭一声。即便如此,当陈瑛大步进门的时候,路过他们身旁仍是冷笑了一声。

    “要紧的时候连一句通报都没有,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这一声之后,迎上前来的管事费明不禁打了个寒战。果然,下一刻,等陪着绕过大影壁,陈瑛就停住了步子,阴恻恻地说:“这门上的人全部送到庄子上,给我换上一批。从今往后,家里人进进出出,事无巨细都给我留档禀报,否则他们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侯爷……全都要换?”费明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满脸的惊惧,“这门上总共是排了两班,加上领班统共有十个人,要是一次全都换掉,只怕接替的……”

    “怎么,什么时候阳宁侯府连十个人都找不出来了?他们的差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今天把他们开革了,到时候求到你面前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天上掉下来的收礼机会,你还不高兴?”见费明吓得一哆嗦,随即赶紧屈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陈瑛就冷笑道,“总之,我说话算话,全都换掉,一个不留!”

    尽管一口气把门上众人换了个精光,但回到书房的陈瑛仍是觉得满心憋火。倘若罗旭一直留着罗姨娘,他甚至可以把擂台打到御前,可偏偏罗贵妃连罗姨娘都接到宫里去了。而且他如今因为安仁,正是最危险的时候,那些小伎俩也是为了混淆视听扳回一些局面,偏偏在这种时候晋王又摆出了一刀两断的架势,怎叫他不心烦?

    “白眼狼,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陈瑛烦躁地在嘴里骂了好几声,几次想摔东西泄愤,可回头看看那张漆色十成新的书桌,还有上头的全套笔墨纸砚,他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最后索性在靠窗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用手使劲搓了搓脸。

    他实在是不甘心。他是父亲当年最喜爱的儿子,可就因为上头压着一个强势的嫡母,父亲不得不送他到军中。因为起点不高,他几乎用了比寻常勋贵子弟多一倍的努力方才爬到了如今这一步。可眼看爵位到手万事顺遂,却因为旁里杀出来的一个程咬金,由是他一步错步步错,竟是沦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窘境——或许用岌岌可危四个字来形容更恰当。

    “侯爷。”

    “又有什么事!”陈瑛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除非是姨太太或是五小姐回来,其他的事情不要拿来烦我!”

    “是外头有一封信送进来。”门外的费明被陈瑛那暴躁的语气吓得手里一哆嗦,老半晌才战战兢兢地说,“信封上写着阳宁侯亲启,送信的人还说是极其要紧的事,错过了之后侯爷会一辈子后悔。门上刚刚换的那几个小子生怕做错事,就送到了小的手上……”

    话还没说完,他面前的房门就突然开了。门后的陈瑛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就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那封信。紧跟着,书房的两扇大门又在他面前关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他仍是不敢就这么离开,退后几步老老实实地站在了檐下。

    回到书桌前,陈瑛也不用裁纸刀,三下五除二撕开了信封的口子,可展开里头那封信的时候,他就只觉得瞳孔猛然一缩。原来,信笺上并没有什么长篇大论,有的只是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安仁已入杨手。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六个字,陈瑛只觉得心里怒火更甚,一把将信笺捏成一团丢在地上,可没过多久又上前弯腰捡起,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字迹。

    是谁通知他?为什么要通知他?更重要的是,这是善意还是恶意?

    陈瑛想得脑袋都痛了,这三个问题仍然是没什么进展。然而,不管怎样,信上的内容却已经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如今的情势下,若是那样的谋划再曝光出来,他的处境不问自知。思来想去,直到厚厚的高丽窗纸再也没透进光来,日变成了夜,他才一下子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腊月二十三乃是小年,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祭灶扫尘,镜园自然也不例外。尽管杨进周近来很少回家,而且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但这一天午后,他就少有地带着秦虎回到了家里。江氏得知他这一次能在家里过了夜再走,欢喜得什么似的,几乎又要亲自下厨包饺子。结果还是陈澜一再相劝,庄妈妈又帮腔,她才终于打消了这念头,却还是把儿子媳妇都留在身边陪着说话。

    难得有功夫陪着母亲妻子,杨进周自然高兴,可没坐上多久,偏生外头通报说陈衍来了。他眼睛一闪,瞥见妻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一丝促狭,趁着陈衍还没进来,他就突然上前到江氏耳边,用别人难以听见的声音悄悄嘟囔了一番。

    “娘,待会帮我拖着些小四……这小家伙太缠人了,我难得回来,可他一和阿澜说话就得老半天。”

    “你这孩子!”江氏嗔笑归嗔笑,但瞥见陈澜那面庞,她还是微微点头道,“依你。不过人家来看姐姐也是天经地义,你也不能留着阿澜不给人见。”

    陈澜见江氏和杨进周说话,只以为母子俩有什么亲密言语,也没放在心上,可等到陈衍进来,江氏二话不说就拉着人到身边坐了,不一会儿竟是又叫上陈衍说要到后花园赏雪,把苦着脸的小家伙愣是拽了走,她怎么还会不明白其中玄虚。于是,这边江氏一行才走,她就斜睨了杨进周一眼:“你呀,什么时候学会了玩这种花招?”

    “我们还没好好说话呢,怎么能让小四抢了先?”

    杨进周揽着陈澜在暖榻上坐了,右手自然而然地和陈澜的左手交叉相握,这才说道:“怎样,这几天孩子还安稳么?”

    “当然安稳,这孩子最听话了,从来就不闹我。”陈澜得意地嘴角一翘,低头看着已经隆起的小腹,面上满是温柔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时候睡梦中总能感觉到孩子在踢我,可是醒的时候又没了。”

    “肯定是孩子也体谅你辛苦,所以白天让你安安稳稳,晚上才提醒你他的存在。”杨进周笑眯眯地握紧了陈澜的手,继而轻声说,“等过了年,我也能听到他的动静了。”

    “我辛苦什么,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哪有我们的杨大提督辛苦。要是这孩子真那么体谅,就该动两下给你听听。”陈澜正取笑杨进周,可猛然觉得整个人被拉着靠在了他的怀里,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你也忙,纪曦也忙,结果就苦了我和冰云。她前两天还抱怨说原本罗姨娘在她那儿还有个说话的人,结果罗姨娘一进宫,她又连说话的人都没了。”

    “你还说呢,罗姨娘进宫,不是你的花招?”自从陈澜怀孕之后,一来为了妻子的身体,二来自己又忙得团团转,夫妻之间的亲密动作已经变得很少了。此时因丫头媳妇们都避开了,杨进周最初落在妻子脸上的亲吻渐渐就落在了她的耳垂上,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儿挣扎了几下就依偎在他怀里不动了,他方才低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都预备好了。过年之前,我一定设法把这件事彻底了结,我们过一个安安稳稳的幸福年!”

    “要开始了?”陈澜的身子一下子一僵,隔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还有谁?”

    陈澜没有问是怎样的计划怎样的实施,却为了一句还有谁,杨进周不禁没好气地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随即才轻叹道:“纪曦、萧朗……杜阁老那边我稍稍透了点风,至于太子殿下……那是个最最聪明不过的人,天知道他知不知情。”

    “小心些。”

    尽管很想帮一帮自己的男人,但陈澜知道,自己本来就牵涉其中,但更重要的是她腹中的孩子,她前世今生第一次孕育的血肉新生命。所以,她没有再多问,只是轻轻将前些天苏婉儿的事情合盘托出,末了才低声说道:“她是不该做这样的事情,可我在她纵身跳进火坑的时候,又在后头推了一把,其实也和帮凶差不多。”

    “我知道,你只是想一劳永逸。”杨进周紧紧拥着陈澜,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洞察到这些,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吻那温软的红唇,“你是个最善心的人。可你就要当妈妈了,不想给自己的孩子再留什么麻烦。她是自己要挟你,又不是你施恩图报。她走这一步是因为她自己,哪怕没有你,她既然有那样的心思,未必找不到机会。”

    “你就会安慰我!”

    尽管嘴里这么说,但陈澜仍是忍不住紧紧靠着丈夫,贪恋着那种可靠的温暖,贪恋着那无条件的信任。直到外间渐渐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她才立刻挣脱出来坐直了身子。

    ps:到北京已经整整两周了,故宫等等啥地方都还没时间去,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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