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过、伤过、委屈、不满、泪水、无奈……都像是混杂在暖暖阳光中的尘埃,细细小小的,却不能抹去。

    那日对敬仁的依赖,依赖着那个不算厚重的肩膀,是一份感动,更是一份值得珍藏的回忆。阿善默默的把这份小小感激藏在了心灵的最深处,对他人只字不提,如同她不会提及自己的心曾被深深伤害过一样。

    随着夏日的来临,日子也在逐步升温中走过。每天都很忙碌,要帮王妃试药,也要去王爷的书房学琴。阿善小心翼翼的周旋在洵阳身边,她隐隐觉得洵阳之于她的感情,并非是爱,但究竟是什么她不清楚,总之洵阳像一本晦涩难懂的书,深奥的不知其中的内涵。

    伴着虫儿的鸣叫吵嚷声,偌大的王府里两处琴声交错响起。一处来自洛水居,一处则是来自王爷的书房。琴是儒雅的玩意,是阿善最为排斥的东西,但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硬着头皮学,仿佛那是留在洵阳身边的唯一理由。很多时候,阿善是期待敬仁能从宫中跑出来的,至少那样敬仁会缠住洵阳一起下棋,而她就可以得到解tuo。

    “五叔叔,我可要大小通吃喽?”敬仁得意的放下手中的白子,敛起棋盘上一块巴掌大小的黑子,脸颊上现出两个小酒窝,“我可吃了十一颗哦。”

    洵阳抬眼看了眼敬仁,文雅的笑着,笑容里是令人捉不透的xiong有成竹,他不忌惮敬仁夺走的那片小小疆土,反问:“敬仁,你可愿意悔棋?”

    手中的黑子是不小的成就,敬仁摇了摇头,“悔棋?干什么要悔棋?”

    阿善歪着头站在一旁,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个道理她懂得。其实,她是怕因为不懂说错话而被他们耻笑。可静静的站在一旁简直是一种煎熬。看着他们杀的死去活来,又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激烈,阿善恨不得靠在哪里闭闭目,养养神。

    “阿善,你说你愿不愿意劝敬仁悔棋?”洵阳笑而向着阿善看去。他的笑很柔和,是一种属于谦谦君子的内敛的笑。

    阿善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啊?”她下意思的低望向棋盘,黑黒白白的棋子鬼才懂得这里的门道。“王爷,您是在为难阿善吗?”

    “看来要把阿善培养成风华绝代的才女还需要一些时日。”洵阳想起这段日子教阿善抚琴,不由得抱怨起来,“和教你弹琴比起来,这简直是一份殊荣了。”

    阿善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洵阳的话外之音她听懂了。自己的琴艺的确上不了台面,可这是谁非要教的呢?

    坐在一旁的敬仁观望着他们的一唱一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把吃掉的黑子扔到了装棋子用的竹篓里,哗啦哗啦的响了好一会儿。“五叔叔,是我在下棋,为何要一个旁观者点评呢?”

    洵阳把视线移回棋盘,“看来你是不悔了?”说着,把一颗白子放到了棋盘上,笑着看着敬仁,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已夺回了优势。

    “啊!”敬仁的表情变得复杂,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棋盘,“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棋子在一瞬间就被你吃了个jing光?”

    洵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此刻的他的脸轮略显圆润,凌厉的棱角分明隐在白净的皮肤下,这是长久的游乐所致,他在安逸中享受生活,也是在安逸中学会苦中作乐。昔日相伴的红颜知己把自己拒之门外的滋味不好受。他道:“蝇头小利,因小失大而已。”

    “又是因小失大?为什么我每一次都会输在这里?”敬仁不甘心的把棋子丢到一旁,和洵阳下了多年的棋,输得多赢得少。每一次洵阳都会以因小失大搪塞自己。

    “也非全是如此,要怪就怪你的仁慈了。”洵阳站起身子,“一盘棋看透一个人,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学不会狠心。难怪皇上会头痛。”在洛雪死过一次之后,他就不再称皇上为父皇了。

    “皇爷爷的头痛又不全都是因为我?”这话敬仁说的心虚,近几个月来他觉皇上的头又斑白了不少,应该是愁出来的,应该是在愁他的万里江上该如何在自己孙儿的手上延续下去。

    阿善不忍敬仁陷入尴尬局面,笑出声来,“皇上是积劳成疾。守着那么大的一个摊子,不愁才怪呢。”

    “是啊,皇爷爷是积劳成疾。每天,他都要面对朝中的大大小小事宜,都是年过古稀的人了,还要这样。”敬仁打心眼里心疼自己的皇爷爷,可自己却不能认同他以强权治国的做事方式。他认为天下以仁为先,顺应民意,才会千秋万代,对于不顺从自己者,可采取说服的方式沟通,相信假以时日总会化敌为友的。“五叔叔,其实你应该帮帮皇爷爷。”

    “帮他?他不需要我帮。”洵阳一边说着,一边把棋盘上的棋子收到小竹篓里,“我只愿做一个游戏人间的feng流王爷,治国安邦跟我无关。”

    “五叔叔,你还在怪皇爷爷夺去你孩子的性命吗?”想到洵阳的两个未出生的孩子,敬仁竟也悲伤起来。五叔叔没有错,五婶也没有错,那两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更没有错,错就错在皇爷爷,直到今日,敬仁也想不透皇爷爷为何会执着的抓着那两个孩子不放,如果没有那份较真,也许五叔叔正优哉游哉的陪在妻儿身边希冀着孩子出生的情景呢。

    敬仁的话说到了洵阳的痛处,挂在洵阳脸上的笑变成了一丝苍冷,他苦笑,“我交出了手中的兵权,他还不肯放过他们。当洛雪失去第一个孩子时,我是看着她的孩子从她肚子里慢慢消失的,她虽然是笑着说没有事,可我知道她在乎那个孩子,在乎那个还来不及起名字的孩子。所以当第二个孩子出现时,我想把洛雪保护的很周全,可他——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居然以孩子为要挟要我娶晨瑶,为了洛雪也为了孩子,我答应了,可结果是什么?是洛雪性情大变,是王府鸡犬不宁。现在,我还肯叫他一声皇上已算是对他最大的忍让了。”

    阿善站在一旁,看到了洵阳在微微颤抖,他是在激动吗?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洵阳会有不能自控的时候,这是第一次,只因他提到了洛雪,提到了他两个还来不及感受双亲之爱的孩子。困惑萦绕在她心头,皇上是个慈祥的老人,为何单单对我姐姐残忍呢?

    “五叔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皇爷爷不愿意娶自己不爱的女人。”敬仁愧疚的低下头,穆晨瑶是皇爷爷为他选的妻子,而他却不愿意看晨瑶泼蛮的样子,任性的叫皇爷爷把她嫁走。于是,才造成了豫王府的悲剧。

    洵阳果断的阖上眼,他在忍,忍耐压抑在心头的烈火。良久,才又重新睁开眼睛,摆出一副认命的态度,“这也是一段孽缘,怪我多年前在沙场救了她。我只想钟情于心爱之人,这些花花草草为何总不间断呢?”

    钟情于心爱之人?呸!说谎不打草稿,你一次又一次伤我姐姐的心,还说只想钟情于心爱之人?真是可笑!阿善暗自咒骂着,她讨厌洵阳明明很花心还要说自己是情圣的说辞。方才萌生的崇敬之情又烟消云散了。

    “五叔叔,如果我向皇爷爷要回你的兵权,你可愿意帮助皇爷爷安妥江山?”敬仁望向洵阳,眼波里是一片真挚的期许。

    洵阳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他在笑,“你才是未来皇位的继承者,你帮我要回兵权,就不怕我来造反?”说罢,是一阵放肆的大笑,笑容里挥洒着他对世态的愤恨,挥洒着他对命运的不屈服,也挥洒着他对洛雪浓郁的关切与爱的无可奈何。

    “五叔叔,敬仁相信你不会的。你说过会帮助敬仁的。”敬仁打断了洵阳的朗朗笑声,坚定的说。在皇族中,洵阳是他最为信赖的亲人。

    洵阳别过身子,不愿再多看敬仁一眼,“你要学会自己打理一切。现在的我只愿意安于现状,什么朝廷,什么江山都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敬仁,你记住无论你的江山多么乱,五叔叔都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的。”

    “五叔叔,敬仁相信你。这样的日子只要你觉得快乐,敬仁就心安了。”敬仁不忍洵阳的堕落,又说不出什么话,他不理解洵阳为何会从开明英武变成了现在的fang荡不羁。他知道洵阳不快乐,可洵阳不愿意从迷失中走出来,外人又怎么可以劝说得动他呢?

    一盘杂乱残破的棋局里,有敬仁的仁慈,也有洵阳极力隐藏的智谋多算。无可厚非,洵阳是德才兼备的人才,可他却愿抛弃上苍赐予他的恩泽,收敛自己的光芒,躲藏在阴暗里,过着游手好闲,衣食无忧的混沌生活。这是他的悲哀,也是王府的悲哀。仿佛整个王府也是因为他与洛雪的悲剧而笼罩上了一层阴郁的雾霭,谁能为他们拨开层层云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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