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寒的风,借着未阖的红桃木门,袭进屋来,夹着扬花淡淡的香气。吹乱了小喜刚刚才为洛雪梳顺的乌。良久沉默的屋中,小喜无奈的抱怨,打破了寂静的桎梏。

    “真讨厌,又要重新弄了。”小喜恨恨的道,她看着镜子中的主子,紧锁双眉,怕是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看得出主子不快乐,她跟了洛雪四年半,不算长的相处中,她已经熟悉了洛雪的作息以及她心情的晴雨表。好像那个算命的出现之后,小姐就不快乐了,可是究竟为什么会不快乐呢?小喜一边摆弄着洛雪的头,一边想着,稍不留神,力度过大,疼醒了洛雪。

    “啊。”洛雪轻轻喃了下。

    “小姐,很疼么?都怪小喜。”

    “不疼,丫头,刚刚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小姐在想什么呢?小姐你在想什么呢?”小喜的脸上露出两个淡淡的酒窝。“小姐不会告诉我,小姐是在想小喜究竟在想什么呢吧?”

    “什么?你在磨嘴皮子么?”洛雪扭过头看着这个古怪的丫头。

    小喜吐了吐she头,“小姐,刚才你是不是在想那个算命先生的话?自从遇见那个算命的,就什么都变了,子里又是一片沉默。少顷,察到异样的洛雪,开口改了个话题,问:“小喜,我有没有变漂亮?都说新嫁娘最为美丽。”

    小喜认真的在镜子前看了一番,点点头,“的确变漂亮了。不过还是不够漂亮,少点东西。”

    “少什么?”

    “少了我小喜亲自梳的云鬓呀。”

    “嘴贫的丫头,既然知道,还不快一点为我梳妆?”

    如小喜说的那样,好像遇见那算命术士,就什么都变了。

    一个月以前,洛雪和小喜刚刚从观音庙回来,不想被一个算命术士拦住了,他摇着羽扇,开口对洛雪说:“想必是杨小姐吧,在下卜天,特意向杨小姐道喜来的。”

    “杨小姐多的很,先生怎知没有找错人?”洛雪并不感兴趣他的喜事。

    “杨小姐是很多,但是梅园的杨小姐,怕是只有洛雪小姐一个了吧?”卜天自信的笑道。

    有一种被别人看穿的感觉,可是梅园的小姐是不能轻易表现出内心的感受的,更何况洛雪在他的笑容中读出了几许挑衅。她自若的问道:“那就敢问先生,洛雪喜从何来呢?”

    “小姐好福气,怕是不出一个月就会嫁进王府。”

    “先生美言了,洛雪非命贵之人,和王府子弟素来无缘。小喜打赏。”说罢,yu要离开。

    “小姐,区区几两碎银,岂打得了卜天?”他顿了下,“杨小姐命归王府,怕是逃也逃不掉的。”

    “洛雪已有心系之人,先生就不要为了洛雪砸了自己的招牌了。”洛雪的话语中略带警告。

    卜天依旧是笑,“只要小姐找到归宿,一个招牌算得了什么?若王爷真心视你为王妃,那他就是小姐的宿命姻缘了。”说完,摇扇而去。

    “狂妄之人,小喜,咱们走吧”

    “小姐,你刚刚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洵阳哥哥啊?”

    “什么是不是啊?”

    “就是在小姐心中的那个人啊。”小喜看着她,三步并两步的追着,她晓得通常小姐想要逃避的时候,走得是最快的,“是不是洵阳哥哥?”

    “哪有什么心系之人,不过是想叫算命先生识趣些,信口胡说的。”说罢,又加快了步伐。

    “一定是啦。”

    “他一身铜臭,才不是呢。”

    “一定是,小姐你走慢点。”

    “丫头,该回家了,否则爹该不高兴了。”

    “哦,小姐就是喜欢洵阳哥哥!”

    红彤彤的夕阳,在时间的流逝中,成为了穹幕的全部,又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隐退。来来去去,反复几次,几天便过去了。梅园中晚熟的梅花,在早春的孤寂中,成为了争宠的新角,骄傲的散着自己不算凝重的香气,为了一时的荣耀,不惜让自己在寒风中渐渐香消玉损。

    坐在小亭中的洛雪,用纤细的手,抚弄着七弦琴,映着景,细细弹着。每每弹到感伤处,总是断开,不再继续,仿佛是怕触动琴中哀怨的亡灵。洛雪总是执着的认为七弦琴能弹得出悲寂的曲子,一定是和它的传说有关系。

    传说,京城中有位琴伶,琴艺高,总是喜欢在月圆之夜弹奏小曲,所以每当月圆,那家绿楼的生意就格外的好。后来一位贵人赠予七弦琴一把,嘱之,不可晚上弹。琴伶甚是喜爱此琴。七弦琴,如名,七根琴弦,琴弦冷凝,稍稍上手,曲子便向地泉般的涌出。一次,正值八月十五,琴伶雅兴大,借着月光弹之,唱之。怎奈曲调是悲惋的。好像有人借着她的手她的歌,哭诉着自己的哀愁。一曲接着一曲,悲伤依旧,即使手指磨破了,琴伶也未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夜结束,琴伶便消失了,琴也消失了。有人说那夜的忘我弹奏,琴伶的手伤了,废了。亦有人说琴伶带着七弦琴寻找琴中的灵魂去了。

    百年之中,流言四起,没有人晓得当夜生过什么事情,七弦琴在朝代的更迭中,几经易主。后如缘分,落到了洛雪手中。对于此琴,洛雪亦如琴伶那样喜爱,每每有空,总是要拨弄几下,哪怕是皓月当空,却没有重现琴伶忘我的境界。看着淡红色的琴弦,洛雪偶尔在想,怕是琴中亡灵早已累了,该诉说的事情,在漫长的颠沛流离中,已诉说干净。

    每每想到七弦琴的传说,洛雪总是想弹下儿时听过的《蝶殇》,全曲忧郁哀伤,讲述的是一位妃子得宠后的辛酸,她本无心害人,怎奈被亲信之人出卖,最后葬身蝴蝶谷。洛雪倒是弹不出那样的意境,毕竟这曲子贯穿了她儿时的所有快乐。很多时候,洛雪总是想,用《蝶殇》烘托自己儿时的快乐,是不是很讽刺?究竟是讽刺《蝶殇》,还是讽刺自己,她无从知晓,感觉应是前者多一点。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会后者更多了呢?

    “小姐,洵阳哥哥来了呢。”小喜的话打断了洛雪的兴致。

    洛雪收起手,站起来,理了下衣服上的梅花瓣,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小姐,好雅兴,不过曲调为何如此凄婉?”洵阳一面走一面说着。

    “凄婉的意境,洛雪是弹不出的,只听过几次,有些地方模糊的很。”

    “如此绝美的曲子,倒是叫我随性画了一幅画。不知小姐可否赏脸看下。”

    “洛雪很有兴趣呢。”洛雪答过,便对小喜使眼色,唤其将琴拿下琴案。想看下这位商人会画出怎样的画。随着洵阳摊开画纸,洛雪的脸上不再有笑意。她看见陡峭的悬崖边,一只柔弱的蝴蝶栖息在一朵小花上,怎奈天空下着雨,依势会越来越大。她诧异得想,不是自知弹不出悲伤么,为什么他会画出这样的画?“洵公子,怎么会画出这样的景?”

    “听小姐抚琴,让洵阳感觉眼前出现了一只蝴蝶,在雨中飞着,好不容易找到一朵可以歇息的花朵,雨却越下越大,她无助的等待着,她不知道这样的等待是幸还是不幸。”

    “公子好听力,此曲名为《蝶殇》,讲述的自是如蝴蝶一般的女子可悲的一生,洛雪本以为弹不出那样的感觉,不想笨拙的琴技,倒是叫公子美化了韵味。”

    “小姐,琴技高,又何须自谦?”

    “说笑了,”洛雪用手轻掩半面,微微笑着。“不知公子找洛雪可否有事?”

    “洛雪,你可否愿意嫁我?”洵阳直呼洛雪名讳,yu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

    洛雪看着他,头脑里想的却是那个算命术士卜天的话,关于卜天,洛雪问过爹爹,十几年的买通人脉中,爹爹杨沪听过这个卜天这个名字,他告诉洛雪,卜天是三年前出现在京师的,能掐会算,盛名远播。这样的回答,对于洛雪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洛雪猜想,既然爹爹如此描述,那个叫卜天的定是有些本领,如若叫他算准,自己岂非如《蝶殇》女子那般无奈,倒不如嫁予面前之人,虽是铜臭商人,但亦远离王府,也算幸事。

    “洛雪,我知道这样有些仓促,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去想。”洵阳认真的说着。

    洛雪回过神来,用笑容回敬着洵阳,纵使梅园的小姐习惯了以笑待人,但是她还是希望这次的笑能表现出不同以往的感觉。“公子,难道就真的不心切洛雪的答案?”

    “那小姐的意思是?”

    “若洛雪拒绝了,公子还愿意来梅园听琴么?”

    这样明显的话,怕是能听出些许味道了。“还是会的,杨小姐,洵某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了。”

    “公子走的这般匆忙,难道连听个答案的时间都不给洛雪么?”洛雪看着那个没有转过来,却停在前面的身影,继续说着:“如若我说,洛雪愿意带着琴,到公子府上天天为你弹奏呢?”

    洵阳转过身子,“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洛雪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绯红。

    “洵公子,怕是叫人看见不好的。”

    “叫我洵阳,洛雪,我会用一辈子时间爱你,护你的。过些时日我会差遣管家提亲的。”

    “好,我等你。”

    砰的一声,带着小喜惊声尖叫“啊。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七弦琴在声音消失后,残缺的散落在地面上。小喜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不知道会生什么,虽然明白小姐不会狠心责罚自己,但琴是小姐心爱之物,小姐也说过,七弦琴只此一把。

    洛雪蹙起眉,想:怕是这琴中的亡灵倦了,不喜别人打扰了。“小喜,好生葬了它吧。”

    “葬琴?”洵阳不解的看着洛雪。

    洛雪微笑默然。嘴里却执着的嘱咐:“洵阳,你定要记住来提亲。”淡淡的话语中,忽略着自己心底的忧伤。

    “好,等我。”

    卜天,我倒是很想砸了你的招牌,这样一个坏念头,在洛雪心中如风荡漾。只因那个略带挑衅的眼神。洛雪就是如此倔强,哪怕是命,亦不甘轻易认输。

    那日之后,洵阳便像人间蒸一般消失了。洛雪等了一天又一天,从日出等到日落。“洵阳,你可定要来提亲啊。”

    “小姐,有人来提亲了。”小喜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洛雪看着她,“小喜,你家小姐是不是嫁不出去啊?”

    “小姐,天生丽质怎么会嫁不出去?”小喜喘着气,疑惑的问。

    “那你为什么这样的着急呢?是不是我就是嫁不出去的人啊?”洛雪甚是不喜她这样喊着跑来。

    “我这不是替小姐着急么?小喜看着小姐天天在这里等呀等的,难道不是在等么?那既然不等,小喜就回去了。”小喜委屈的说,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小喜,你去哪里?”洛雪唤她,小喜却不理会她。“小喜,你到底是去哪里?”

    “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小喜呕气的说。

    洛雪心急,无奈的大声问:“那提亲的客人,在哪里?”

    “哈,我就知道小姐是心急的,走,小姐,随我来,老爷将他们安排在正厅呢。”说罢,小喜就拉着洛雪一路小跑来到正厅的内室外的过道,悄悄的躲在了屏风后面。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小姐,果然是八抬大轿呢。”小喜高兴的说。

    “丫头,小声点,怕是被人家听到呢。”洛雪慌忙堵住小喜的嘴巴,直到小喜点头示意不会再说话了才放开。

    不一会,杨沪就从正面进入的厅堂。“在下杨沪,刚因私事,不能及时迎客,怠慢之处还需海涵。”

    “杨老爷说笑呢,我乃五王爷府中管家,特奉王爷之命来提亲,依王爷之意,会在三日后迎娶杨小姐。”那个自称是管家的人,落落大方的陈述着,举止极为老练。

    洛雪猛然一惊,她拉着小喜,快步离开正厅,走到花园,才停了下来。“小喜,刚刚那人可是说自己是王爷府上的家丁?”

    “是这样的,小姐,洵阳哥哥不是说过会来提亲么?”小喜有些迟疑的说。

    “怕他有事情,耽搁了吧,难道真的如卜天说的那样么?小喜,你认识五王爷么?”天边微沉得夕阳将洛雪的周身镀上了一层哀婉的红色。

    “小姐都不认识,小喜怎么会认识呢,小姐,你说老爷会同意么?”

    “小喜,我累了,想去歇息了,你也下去吧。这样的事情自是要遵从父母之命。”这样的问题,答案自是不言而喻的,杨沪重于名利,这样的机会怎会轻易放弃?遣开小喜,洛雪一个人走回香闺。她静静的坐在床头,时而苦笑,时而叹息。卜天,连天的命运都能占卜,更何况区区洛雪?

    洛雪,也许你就该死于五年前的动荡,不若现在归去?起身,从柜子中翻出一段麻绳,踩上凳子,抛到梁上,绕扣,系紧,用力拽了拽,确定结实的很,便把头探了进去,双脚决然的蹬倒凳子,人就悬在了空中。瞬间而来的呼吸急促,使洛雪难以适应,她不想去做最后的挣扎,万一挣tuo了绳扣,自己不是前功尽弃?不如安静的等着。她感觉身上的血液在不断的向上涌,充涨着她那已经憋红的头,她想就这样的等待死亡。静静的等待中,时间显得尤为的漫长,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的加急,她亦能听见自己愈清晰的心音在告诉她,它不想死。她默默的闭上眼睛,将自己置身于绝望的死亡边缘。

    “小姐,我想我还是陪着你的好。”小喜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她慌了神。“来人啊,小姐自缢了,快来人啊。”

    后面的事情,洛雪无从得知。待她睁开双眼时,她看见了自己的爹爹杨沪,“爹。”

    “洛雪,你为何要这样傻呢?”杨沪心疼爱女,却不知道怎样劝解。

    洛雪别过头去,不语。

    “我知道王府不是好地方,可是爹也有爹的无奈啊。我是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遭人陷害惨死狱中的。十几年来,我笼络人心,就是为了找出一个可以洗掉咱杨家罪名的人。洛雪,你虽不是我亲身的,但是五年来我待你如己出。我也不想葬送你的幸福啊。”杨沪婉婉的道诉着自己的苦怨。

    这样的话,洛雪听过很多遍,洛雪知道,杨沪把自己带进梅园的那一刻,自己就注定是权利交易的牺牲品了。多年来,她一直是按着他安排的方式生活,她知道爹爹的苦,可爹爹又尝了解过她的内心?

    “洛雪,其实,洵阳便是五王爷。是我一直瞒着你的。你若心系于他,就不要再做傻事了。”

    “什么?洵阳就是王爷?”洛雪的眼中流出一丝清泪,“爹爹骗女儿骗的好苦,原来至亲之人也会欺骗洛雪。”

    “孩子,爹爹是想……”杨沪一时语塞。

    “爹爹,我累了,爹爹的心意,女儿了解,你放心,我不会寻死了,三日之后,会随花轿嫁入王府的。”说罢,便闭上眼睛,假寐。打击如从不单行的祸患,接踵而来。如果说,洵阳隐瞒她,欺骗她,她可以原谅,但是自己所信的至亲,联合外人,亦这般对她,她该怎样?又能怎样?身边之人,谁是可信的?于权力,于低位,恐怕女子不过是陪衬,是牺牲品中鲜少有生命的。既然这样,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意,嫁就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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