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的庆功宴,是没有人敢不来的。不仅如此,各路官员大臣也都穿上了最隆重的官服,纷纷来到武德殿,互相寒暄、道贺。

    这来自各处的官员,其中大部分是没有见过卫子君的。

    时值傍晚,外面宦官高声唱着来人的名讳。

    “尚书令,张石,到——”

    “骠骑将军,常淮锐,到——”

    “右骁卫上将军,郑焯堂,到——”

    “郑将军!!好久不见。”

    “常将军,近来可好,许久没去府上叨扰。”

    先到的大臣们都互相寒暄着。

    “风亲王,驾到——”

    众人闻声,寒暄声静了下来。

    眼见今日庆功宴的两位主角之一——卫子君,被一众部下围住前行,埋在这些魁梧高大的武将里面,连面貌都看不清楚。

    众人小声的议论,不时侧目。

    卫子君知道他们议论什么,无非是些叛国、降臣、仇敌、杀人如麻之类的。

    其实,更多的是议论她的骁勇善战,以及当今天子对她的宠爱。当然,不乏那些关于她是女人的议论。

    “哼!无耻!”右六七桌处传来一个武将的冷哼。

    贺鲁“呼”的转身,却被卫子君一把拉住。“休要惹事!”

    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她又能奈何,只要不来招惹她,对这些言论她都可以淡漠以对。

    卫子君的席位是排在左侧文臣最前方的位子,也是最靠近龙椅的位子。对面一排是武将,已陆续的跪坐了大半的人。卫子君真不知道自己算是文臣还是武将。说文臣,她掌有兵权,又带兵打仗,说武将,她又是食邑的风王。在这以左为尊的时代,她仍是被安排在了左侧文官行列。

    直到坐下,卫子君才开始观察初次进来的武德殿。

    武德殿,与东宫邻接,当初隋文帝废太子即是在此殿宣诏。整个殿内雕梁彩画,丹红艳丽,华丽雍容。殿内似乎为了宴请的缘故,金柱比之其他宫殿少了一排,细数有五十根之多,柱上镏金盘龙,神采飞动。

    天子的宝座坐北朝南,在六级台阶之上,雕镂鎏金,奢华精致。

    每年的除夕,天子一般都会在此殿宴请各地藩王。听说科举殿试也是在此举行。

    “荆王殿下,越王殿下,驾到——”一声尖利的嗓音传来,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两位亲王相携步入,略有相似的容貌上,一个威严英武,一个俊逸非凡,却都带着王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二人谈笑风生,旁若无人,似乎也在搜寻着什么,使得那些想要巴结的,也裹足不前。

    待寻到了那个身影,李鸿翊踱着方步,向卫子君缓缓走来。

    “四弟!此次旗开得胜,又为我大昱立下战功一件啊。”李鸿翊不怀好意的笑着,又压低了声音对卫子君附耳道:“不过,好似听到有人说你是女子哦。”

    卫子君退开了他的白脸,“有人说是就是了?那我这些年岂不白活,居然连自己是女子都不知晓,大哥可当我是痴傻的?”

    旁边的李北稷轻扯了扯嘴角,接口道:“也许,风王当真不知呢?”

    卫子君挑眉看向他,“不知?我只是不知前两日是否遇到过越王,真是有些记不得了。”这样的威胁想必聪明人都听得出:如果惹我,你可没好果子,大家最好相安无事。

    果然,李北稷干咳了两声,在这一席的尾部坐下了。

    李鸿翊呵呵一笑,“说话还是那么呛人。”接着捉住了卫子君的手,“听闻四弟单人利箭破雄关,可是这手上都没有茧子啊,可是真的?”

    “是否大哥要一直不停的说话,才能证明你会说话?子君有过茧子,只是不常射箭,消了而已。”他不断的纠缠让卫子君有些不耐。

    “子君嫌大哥唠叨了?大哥这不是两年都没见你了吗!”李鸿翊撇撇嘴,居然有些委屈的味道。

    “那就老老实实坐下来,别总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卫子君指了指旁边地上的席榻,他是与她同在一个席位的。

    “哈——哈——子君,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想当年有个小人儿,割割手指都吓得差点晕过去,现在长进了?”李鸿翊席地坐下。

    “长进是自然的,但自己割自己还是做不到……”正要抢白他两句,忽听得宦官又是一声尖唱。“河北大都督,陈长,到——”

    卫子君闻言一阵惊喜,三哥回来了?

    的确,原本镇守伊吾的陈长,因着高丽的蠢蠢欲动,被调往河北道1,因着此次的庆功,李天祁把他调回来,让他见见思念已久的四弟。

    陈长进得大殿,便开始望向上的席位不断寻找,当他现了卫子君,便激动地疾步走来。

    “三哥——”卫子君一声呼唤方出口,便被陈长抱在怀内。

    良久,陈长方道:“四弟——三哥想你了。”陈长捧住卫子君的脸,“让三哥看看,变没变。”

    “三哥,你瘦了。”卫子君也细细端详着陈长。

    “没变,一点没变,不过,好像更美了。”陈长咧开嘴笑道。

    卫子君当胸给了他一拳,报复道:“三哥更美,三哥这一瘦,更加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了。”

    陈长大笑起来,正在此时,想起内宦的一声尖唱:“陛下驾到——”

    稍后,一队宫娥宦官由左侧走出,执着罗伞,高举团扇,簇拥着一身冷凌之气的当今天子走入武德殿。

    顿时,山呼万岁之声响起。李天祁望向卫子君,她在喝茶。不由心中一笑,叫她与那些人一起呼“吾皇万岁”,可能等于杀了她一般。

    皇帝来了,宴席便开始了。众人饮着酒,看着皇宫教坊的女子载歌载舞,胡音雅乐并起于殿中。

    那些武将,都是粗豪之人,不知不觉便有一些饮醉了。

    就在二波舞姬下去之时,右侧武将中突然有人道:“有些人还真是无耻,先前斩杀我无数爱国将士,如今居然能够面不改色的与我们这些仇人把酒言欢!”声音之大,全殿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卫子君闻听此言,稍愣了一下,知道这是在影射她。她扫了眼那位武将,然后继续饮茶,不做声色,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谁让她杀了那么多人呢!那些被自己所杀之人,有些是他们的爱将,也更有他们的兄弟吧。

    那醉酒武将见卫子君无所表示,更是恼怒,“哈哈哈哈,你看他,低眉顺眼那个样,活像个娘们,只怕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出声,恐怕还会吓出一泡尿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醉酒武将话音方落,另一个醉酒之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谁说像?没听说吗?他就是个娘们,一个不折不扣的娘们。”

    门下省侍中吴樵史闻言突然开口道:“赵将军,可不能乱说话啊,你听谁说风王是个女人呢?”

    “听谁说?现在人人都在说,所谓无风不起浪,想必光着的时候被人看了去,哈——哈——”

    并没有预期的哄堂大笑,久为人臣的,这点脸色还是会看的。众人的眼睛可不是白长的,那赵将军说这些话之时,哪个不都偷偷窥视下他们主子的表情。看到他们陛下那双眼冰得足以让这九月天下起鹅毛大雪,紧抿的唇昭示着他已到极限的忍耐。

    那赵将军不该忘了,管这人是谁,杀了谁,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可是陛下的爱臣。

    “来人!”李天祁叫了一声。

    “在!”两名御前侍卫趋身向前,等待吩咐,却久久不见他开口,斗胆抬眼看去,现他们的陛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风王。这风王也真沉得住气,依旧云淡风轻,不辨喜怒。

    侍卫见陛下迟迟不开口,斗胆相问:“陛下有何吩咐?”

    “将这二人,拉下去!斩了!”

    “是!”

    两名侍卫上前拖了那两位将军就往外走。

    那赵将军此时吓得酒全醒了,“陛下!陛下!臣无罪啊。陛下开恩啊!”

    “出言辱骂诽谤亲王,罪当凌迟。念你为国征战,留你全尸,身后一家老小,朕会叫人照管,拖出去。”

    “微臣知错,陛下开恩啊!陛下开恩啊!”先前那位将军得了说话的空,挣脱了侍卫,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许是喝了许多酒,又惊吓过度,尿液居然顺着裤管渗了出来。

    “陛下,臣斗胆说一句,也许赵将军说的是事实呢?陛下最好让风王证实他所言确实诽谤,方能让他们死的安心啊。”吴樵史站出来道。

    李北稷扫了眼那几人,看向李天祁,“的确如此,陛下确实不能冤枉无辜,还是查明再治罪不迟。”

    “是啊,陛下——请陛下明查。”一行十几个将军都跪了出来,为他们的兄弟求情。

    李天祁见情况不好收场,只好道:“先将二人押下,等查明情况再做定论。”

    “陛下。”那赵将军跪着道:“臣为陛下出生入死,却连陛下的庆功宴也吃不得,臣要求当场证实臣的言论是否属实,请风王告诉臣,他到底是不是女人。”

    李北稷闻言噗嗤一乐,“你这傻子,你让风王告诉你,那风王自会告诉你他是男子啊,难道他能说自己是女子,来犯下这欺君之罪吗?”

    “陛下——”吴樵史上前道:“的确,若风王真是女子,那可是犯了欺君诛族之罪。为了还风王清白,我看最好当庭验身。”

    “放肆——”李天祁怒道:“风王千金之躯,岂是你等随便看的?”

    “陛下,若不当众验身,以风王势力,谁还能证实这是否属实呢?也只有当庭验证,方能堵住悠悠众口,还风王清白。”吴樵史似乎拼死也要把卫子君的衣服脱掉。

    “陛下——请风王验身——”几乎近一半的人,跪了出来、这里面有蓄谋的、有嫉妒的、有仇恨的,当然也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纯粹就是想看看这风王的身子到底长什么样的。

    于是,就这么蓄谋好了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见此情景,陈长气得脸色涨红,却知道他便是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不由将目光看向李鸿翊。

    而一直沉默的李鸿翊也的确来了怒气,他的四弟,他可以没事儿调侃戏弄两句,但是却容不得外人来羞辱。于是,一声不便喜怒的斥责出口,“你们这些迂人,一个男子的身体有什么好看?还不都起来坐回去——”

    李北稷看向李鸿翊,“荆王,这臣子们情愿,我们可是干涉不得,我们也是人臣啊。”

    李天祁阴冷着一张俊脸,瞪着地面这片人头,抓起酒觥,抿了一口,然后,眼睛由酒觥上面瞥向卫子君,见她面色无波,只是在轻轻的啜着茶水。周围的人都将目光射在她的身上,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他,会是女人吗?不,不会,那些脂粉女子又哪里会有这般气势,又哪里会有这般风采,又哪里会有这般胸襟?不,他不会是女子,如果他是……可惜,他不是……

    只是,他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不会让他再受到一丝的羞辱,一丝也不行,他的子君是爱面子的,受不得羞辱的。

    “陛下——”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沉思,张石站了起来。

    李天祁望向他,这个男子的确有才华,他将河堤修的犹如铜墙铁壁,整个汛期,居然未有一处溃堤。他的确是个良才,于是他一回来,便接替了老臣魏效忠被升为尚书令。

    “臣可以证明风王是男子。”张石接着道:“臣见过风王的身体,臣以性命担保,风王的确是男子。”

    卫子君闻言一惊,那一直平静无波的表情被打破,她神色复杂地望向张石,心中亦为他以命相帮而感动。

    李天祁闻言心中顿时苦味弥漫,他见过?他们曾经**相见?好似,每个人都与他有了不一般的关系,只有他,只有他傻傻的,不敢去碰他的身体。

    妒火,便是这样的来了。那股烧灼着的醋意,足以腐烂他向来清明的头脑。他面孔冰冷,看向那个散着月之清辉的少年,一字一句地道:“风王,你何时曾与张爱卿**相见?”

    卫子君尴尬抚了抚额头,“这,是上次去张先生府中,不小心落入池塘,先生给卫风拿衣服的时候,撞见的。”

    “哦?风王叫张爱卿为先生?这般称呼倒是好生亲切。”李天祁一双深邃利眸,不辨喜怒。

    “陛下,他们既然交好,又怎么能不互相帮忙敷衍?这一人之词,不可信。”又是吴樵史,卫子君在心里暗暗骂了他一句。

    “臣等要求风王当众验身——”下面跪着的人依旧不起。

    李北稷皱眉道:“陛下,要把这场面快点解决掉,这好生生一个庆功宴便是这样破坏了。”

    李天祁冷着脸看向卫子君,“风王觉得该如何呢?”

    眼见着李天祁将包袱甩了过来,卫子君知道,混不过去了。她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卫子君的站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初始见她静静坐在那里,不声不言,刻意内敛光芒,站出来,那些初次见她的人才惊觉,竟是这般的丰神俊秀,气势迫人。是什么力量竟让这瘦弱的身子散出那样的光芒?这不可能跟外貌有关。更惊讶的是,就是这般洁净剔透的人物,斩杀了他们无数同胞。

    “当庭验身,可以,只是,当众脱衣验身,此等羞辱比起廷杖更为尤甚,卫风不能白白受此等屈辱,卫风乃堂堂亲王,这羞辱岂能白受?卫风的衣岂能说脱便脱?”

    “风王想如何?”李天祁想起了那次廷杖带给她的伤害,那份心疼压住了妒火,突然后悔将这个包袱甩给了她,只怕又一次的伤了她。

    “陛下,风王请陛下做主,卫风可以忍受羞辱脱衣验身,但有个条件,若卫风是女子,卫风愿承担欺君罪名,请陛下降罪卫风,然后诛九族。但,卫风若是男子,这奇耻大辱卫风必要讨回,请陛下公平地降罪,将要求卫风验身之人诛灭九族。如此,卫风即刻当庭脱衣。”

    “朕准了。”李天祁心中暗笑,子君啊子君,还有什么能难得过你的吗?这包袱甩给你就对了。

    李天祁面向众人,“众位爱卿,朕金口玉言,也觉得如此甚为公平,众位卿家,若想坚持的,便留在此处,不想坚持的,便退下去继续饮酒吧。”

    此话出口,跪在地上的人,呼啦啦起身,一个不剩地退了回去,有好吃好喝,有美酒等着,谁会把自己连带全家的头颅就这样放在刀口上呢?毕竟,谁知道那风王到底是不是女人,他爱是不是。

    整个大殿就剩下吴樵史一人立在当场。

    “吴爱卿,可是还想与风王继续这个赌注?”李天祁俯身温和问道。

    吴樵史愣了愣,眼神不经意的瞥向李北稷,见李北稷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便用力咬咬牙道:“好!吴樵史也是敢作敢当的人。”

    卫子君闻言心中一凉,但仍是尽力摆出一抹淡笑,“如此,请吴侍中看好了,否则,妻儿老小死于非命可怨不得卫风。”

    说罢,转身面向吴樵史,长指轻轻的抚上衣襟。就在这时,贺鲁冲了上来,捉住了卫子君的手,“不要脱——为何要脱给他们看,哪个要看,我杀了他——”

    卫子君侧头垂睫,看着贺鲁的手,“贺鲁,你先退下。”那声音温和,却是不容置疑。

    然后,将手伸向衣襟侧摆,开始缓缓的解开衣衫。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缓慢的动作,李天祁一双黑眸,精光烁烁,直直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神态。

    紫色的王袍褪去,轻轻抛在地上,雪白的内衫包裹着纤细修长的身躯。

    当那双白皙的手却解内衫的时候,卫子君的长指在微微的颤抖。如果,那个人坚信她是女子,如果,他不肯受她的威胁,她该怎么办?脑中飞快的旋转,想着每一种可能的对策。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解着衣襟的手上,都巴巴地等着她解开衣衫的那一刻。

    最后一颗银质镂空的圆球小钮,噗的蹦开,抖索的手缓缓揭开衣襟,当那衣襟被轻轻揭起之时,卫子君望向了吴樵史,目光如电,波光涌动,流转着炫目的光芒,就那么盯着他的眼,缓缓揭开衣襟。

    “住手——住手——”终于,那样的目光,那样决然的气势,那样生与死的赌注,让吴樵史退却了。

    那身体散的光芒,那样强势的压迫感,令吴樵史终于打破了心理的防线。他迫不及待地制止了她的动作,怕她真的这样掀开衣襟,将自己全家陷于万劫之境。

    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虚的望了李北稷一眼,颓然地坐了回去。

    于是,所有的人又开始了畅饮,好似刚刚的事未有生。

    卫子君却艰难的重新去扣那些银质小扣,颤抖的手有些笨拙,那纽太过紧窄,以至每扣一颗都是那么艰难。

    张石由座位走了出来,为她拾起地上的紫袍,然后,拿开她的手,帮她系上剩余的纽扣。

    当他捉开她的手的时候,感觉到了她的手在颤抖。

    心疼,很深刻的心疼由胸腔泛起。令他差点在大殿上抱紧她。

    当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李天祁手中的进觥被他捏得变了形。为他系上纽扣,这是他多么渴望去做的事情。他心疼他,可是却不能去安慰他,他只能这样任心底流着血,看着别人为他做这一切。这一刻,他不想再做一个帝王,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多好,让他可以以普通人的方式毫无忌惮地去宠爱他。

    就在这一刻,李天祁抑制不住地由龙椅上狂卷了下来,完全抛却了自己需要顾忌的身份,拉开了张石,“张爱卿落座吧。”

    然后,在众臣惊愕的目光中,默默的帮她穿起了外袍。

    “风王,想如何处置辱骂风王之人?”他问道。

    “陛下饶过他们吧。”卫子君轻垂眼帘,令人看不清她此时的情绪。

    那惹了事端的二人闻言,就势过来磕头讨饶。“陛下恕罪啊!陛下开恩啊!饶了臣吧!”

    “不要求朕,还是看风王是否迁怒于你们吧。”李天祁瞥了二人一眼,将生死大权交给了卫子君。

    先前辱骂的将军闻言看向卫子君,眼中一片绝望之色。“若要臣向这叛贼求情,臣宁可赴死。”

    霎时,李天祁眼中冰冷一片,“拖出去!立斩!任何人不得求情。”

    “是。”

    眼看着这粗莽的将军就要被拖出去,卫子君急忙制止。“且慢!”

    “陛下,大喜之日,不宜血光。这位将军刚刚所言只是酒后妄语,想必现已悔恨不已,卫风也并未迁怒,陛下就此饶过他吧。”卫子君扫了眼跪在一旁的二人,这二人虽然辱骂自己,但看来性情爽直,想必该是被旁边的人教唆,这种事情,谁又肯出头呢?

    “既然风王求情,便免了你的死罪。还不向风王道谢。”李天祁眸光犀利,好似要穿透这二人的身躯。

    那粗莽将军转向卫子君,看着后者平静的面孔,犹豫片刻,终于拜下去,“在下孙佑基,多谢风王再造之恩,来日定当回报。”

    “将军免礼。”卫子君广袖一拂。“今日将军实是受卫风所累,何来大恩,将军不必挂怀。”

    众人见卫子君坦荡之言,磊落之风,心中生出一丝敬佩。这突厥可汗可不是一般人当得起的,心胸宽广,确有过人之处。

    几人落座后,场面又恢复了热闹。

    孙佑基手持酒樽来到卫子君面前。

    “风王,我敬你一杯,日后有用到孙某的地方,定效犬马之劳。”孙佑基心里明白,要知道,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在平常,这杖责之刑还是难免的。但风王寥寥数语为他求情,这才免了他的刑罚。而自己侮辱在先,风王却没有计较,无论怎样比较,都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这个人,值得他敬佩。

    “将军客气了,将军美意卫风心领了。”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眼见她豪爽之气,众人都纷纷叫好。

    “风王,朕也敬风王一杯。此次大军得以凯旋全靠风王。”李天祁手持金觥,目光灼灼望向卫子君。他有多久没有与他一起饮酒了?两年了啊。

    “陛下,若敬也是卫风敬陛下。若没有陛下御驾亲征,哪里来的凯旋。只是卫风不胜酒力,如果再饮唯恐失礼人前,但陛下赐酒,卫风又不敢不饮……”

    “风王不必谦虚,也休要给朕带高帽。两军阵前挥戈,帐内深夜筹谋,风王辛苦了。我饮一觥,风王随意。”说罢,仰头饮尽觥中酒,然后看向卫子君。

    “陛下,卫风有些想呕,饮完这杯,想出去透透气。”卫子君将觥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如火般烫过喉咙,她忍着那眩晕的感觉,淡然道,“卫风失礼了。”

    望向她转身而去的背影,李天祁突然一阵失落,心中犹如被刀割一般的痛:是否,他又伤了他的子君。

    今晚的月色,分外的明亮,大片的芙蓉开得正艳。远处掩映的树木被月色剪成一片暗色的剪影,连绵的宫殿殿顶,在夜色里闪动着寒寂的幽光。

    轻轻靠在一棵槐树上,缓缓蹲了下来,双手掩面,感觉累得想要就此睡去。

    一片木芙蓉的花瓣飘落在面颊,她拿开双手,眼前多了一对靴。然后,一双手伸过来,将她轻轻拉起。

    “今日,谢谢。”她轻声道。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带着心疼,拉着她的双手,缓缓的靠近。凑近她的唇,印了上去。

    风吹动着及肩的芙蓉花丛,他们手拉着手,唇瓣碰在了一起,轻轻的纠缠,柔的好似一缕风拂过。

    张石的唇很软,卫子君眼睫轻颤。

    这是她一次的吻吧,其实不是一次了,好似被强吻过几次呢。可是,这样没有抗拒的,肯安心接纳的,心里泛起了柔的,却是一次。

    他们都很青涩,他们谁都没有现,立在芙蓉丛外的两个身影,一个俊逸挺拔,一个端美颀长。但是,都透着相同的伤痛与落寞——

    注:1河北道:今北京至沈阳一带,临近高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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