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风来水榭,帝宴群臣,饮祝捷酒,以庆大将军顾清铭、骠骑将军秦元凯抗击北狄之功。

    一月期限,北狄兵马尽退,北境得以安宁。

    因此,当今圣上龙心大悦,摆庆功宴,以彰显大宁雄风。

    风来水榭里,丝竹声声,莺歌燕舞,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文武大臣分坐在皇帝沈泽的左右手两边,左边为首者是三公之一的丞相,右边为首者便是顾清铭。

    上首的位置,帝王居正中,太后秦氏居左侧,皇后容氏居右侧,其余妃嫔座位设在皇后以下,按照品级依次排开。

    “顾卿家,哀家听皇上说,此番你抗击北狄有功,所求的奖赏竟是一名女子?”太后秦氏离顾清铭虽说有段距离,可也还是开口跟他说话。

    “回太后娘娘的话,确实如此。”顾清铭起身,拱手抱拳,恭敬应答。

    “却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入的了我们顾大将军的眼?”太后淡笑着,再次开口问着。

    沈泽坐在龙椅上,听着太后与顾清铭的一问一答,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可他却在看向顾清铭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些许暗示。

    “启禀太后娘娘,微臣一介粗人,只会行军打仗,心仪的女子也不是什么知书达理之辈,乃是已故的平南将军吴振之女,吴倩雯。”顾清铭毫不犹豫地回答着。

    太后听了顾清铭的话,眼神微闪,斜靠在椅子上,睥睨地看着顾清铭,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然顾清铭素来以处变不惊著称,倒也着实瞧不出什么端倪。

    “这位吴家小姐想必姿容过人。”太后笑着,然后说道,“既然顾将军喜欢,那哀家就做主,将这吴家小姐赐婚予你。”

    “微臣谢太后娘娘。”顾清铭依旧一片淡然,拱手谢恩。

    听了太后的话,沈泽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太后不会如此轻易地就答应顾清铭的请求。

    “不过……”

    果然,太后娘娘还有后续。

    “请太后娘娘示下。”顾清铭低着头,态度十分谦卑。

    “能让顾将军看上的人,想必有不凡之处。”太后见状,才又开口,“哀家身边倒是缺个贴心的姑娘,不如让这吴家小姐来建章宫小竹一段时间,也好陪陪哀家,顾将军以为如何?”

    顾清铭的脸上闪现出恰如其分的错愕,不过稍微惊讶之后,便低头拱手,默认了太后的决定。

    “太后娘娘厚爱,微臣定当从命。”顾清铭回答着。

    这个样子,似乎让太后很是满意,于是她挥了挥手,让顾清铭坐下,然后便继续欣赏这殿中的歌舞。

    顾清铭和沈泽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然后错开,了无痕迹。

    太后秦氏把持朝政,外戚专权,皇帝沈泽早已心生不满,但碍于太后是自己的母亲,也是在先帝去世那段混乱时间内,力扶自己登基之人,所以他不能明目张胆的对抗。

    所以,他能依靠的就只有顾清铭。

    而让顾清铭与已故的平南将军之女定亲,便是沈泽与顾清铭扫除外戚,匡扶沈氏皇族的第一步。

    殿中大臣见太后赐婚,便纷纷举着酒杯前来祝贺,顾清铭来者不拒,脸上一片喜色,并无半点勉强。

    这场祝捷歌舞的背后,人心各异,暗潮汹涌。

    风来水榭的丝竹声伴随着春日的晚风,飘到了掖庭宫里。

    已经是将近月上中天的时分,可云瑶却丝毫没有睡意,她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任由晚风吹拂,即便感觉些许冷意,却也没有进屋的欲望。

    因为她总觉得,坐在这里,听着若隐若现的宫乐传入自己的耳朵,就好像她也坐在风来水榭的一席,跟他坐在同一个地方,离他更近一些。

    只是,今晚皇上论功行赏,应该会给他赐婚了吧?

    云瑶脑海里想着,可心中却传来一阵钝痛,就好像有人拿锤子在她心口使劲捶打一样。

    为什么?不过是数面之缘而已,不过是在这薄凉的深宫里,他用一点点的温暖,让你的心不再冰冷而已,你就这样深深的陷下去了么?

    “云瑶,你还不睡啊——”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陆映泉披着衣服从里面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个薄褥子,披在云瑶的肩上。

    “你醒了?”云瑶扭头,冲着映泉一笑,淡淡的说着。

    “你就在此枯坐半夜?”映泉坐在云瑶身边的石凳上,有些不解,“我总觉得你近日有些奇怪,可你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云瑶,你也开始有事情瞒着我了吗?”

    云瑶心中一惊,转头看着映泉,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可骗骗别人或许还行,要骗过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映泉,实为不易。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而已。”云瑶说着,声音轻柔地有些绵软,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似得。

    陆映泉有些失落,她与云瑶相识相知,成为好姐妹,什么掏心掏肺的话都说过了,可是云瑶却始终不肯待她以真心。

    她的心思还是过于单纯,总觉得什么话都说,才是真正的好姐妹,这一晚,她虽不明白云瑶心中这些哀愁从何而来,可到底还是有些埋怨云瑶没将事情告诉她。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只看着天上那一轮弯月,听着风呼呼地吹着,一直到风来水榭的宴饮全部散场。

    笙歌既罢,夜色沉寂,再没有任何靠近的理由。

    “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当差。”陆映泉陪着坐了好久,困意再一次袭来,她便起身,如此说着,走进了屋子。

    云瑶只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中,并未发现映泉的不对劲。

    良久之后,她才进了屋,爬到自己的床上,沉沉睡去,可她并不知道,在她睡下之后,映泉却睁开了眼睛,目色有些茫然。

    旦日晨起,两人洗漱间也没有多余的话,平日叽叽喳喳的映泉一下子安静下来,倒是让云瑶有些不适应。

    “你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云瑶有些担心地问着。

    “没有。”陆映泉只答了两个字,然后转身出了门,径直往膳房那边去了。

    云瑶跟在她的身后,很是诧异,这小妮子平日里粘着她的,怎么今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

    这一点,在桃园里采桃花的时候,也得到了印证。

    往常陆映泉总跟云瑶在一处,两人说说笑笑的,可今日云瑶在这边,映泉却偏要去那边,独自一个人采桃花。

    “唉,映泉,你今儿怎么没跟云瑶在那边啊?”红筱和书雯在不远处,看到映泉一个人,便开口问着。

    “我自己有手有脚,干什么总跟云瑶在一处?”陆映泉心中有些闷闷闷不乐,便毫不掩饰地回答着。

    “怎么了?你跟云瑶吵架了?”红筱十分八卦地问着。

    她就爱打听这些,好透露给需要知道的人,从中赚取银子,就像上次她用顾将军的消息换取云瑶的银子一样。

    “没有,我们好好地,吵什么架?”陆映泉立即摇头否认,可她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云瑶让她不开心了。

    “没有就没有呗!你跟我扭捏个什么劲儿。”红筱没打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有些悻悻地走了。

    云瑶看着陆映泉整天都不理她,心中疑惑,努力回想着到底是什么地方让映泉不高兴了,想来想去,也只有昨晚的事情。

    可事关顾将军,她怎敢轻易说出口?更何况映泉这个人心直口快,也许不是故意,可没准什么时候就说漏嘴了,叫她如何在这些宫女面前自处?

    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云瑶也只能等回屋以后,再哄着映泉了。

    可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园子里也不止红筱和书雯,还有很多别人,比如凝蓝。

    从前问夏和碧水在的时候,她就一直处处被压着,月姑姑交代的好差事,也很少有轮到她的,捞不着好处,也没有油水,更得不到月姑姑的器重,这让她很是不平。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问夏被驱逐到永巷,碧水处以剐刑,可是云瑶和陆映泉这两个月姑姑的眼中钉还在,月姑姑必定还想除掉她们两个。

    与其费尽心思想计策将她们两个一锅端了,还不如让她们自己斗个你死我活。

    她们不是好姐妹吗?她们不是惺惺相惜姐妹情深吗?等到真正举着屠刀砍向对方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心中冷哼一声,凝蓝心中有了主意,她悄悄地提着篮子,退出了桃园,然后转身回到了掖庭宫,找到了月姑姑。

    她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跟月姑姑那么一说,却见月姑姑眼中闪过某种意味不明的光。

    “你说的可是真的?”月姑姑忙问着。

    “千真万确。”凝蓝说道,“您是没看见今儿个桃园里的情形,往日形影不离的姐妹两人,今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要多远有多远,您说这不是闹别扭了是什么?”

    “凝蓝,你也是个聪明人,此事若是办成了,我给你算头功。”月姑姑开口说着,许以重利,“他日若我年岁到了被放出宫去,你便是我向上头推荐的下一任掌事姑姑。”

    “月姑姑请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凝蓝闻言,眼睛一亮,立即拍胸脯保证,似乎对掌事姑姑这个位置,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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