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战局杜聿明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但是目前还没有到向自己的将领们透底的时候,他希望在与领袖交换意见,并得到更多支持后,才向下属和盘托出;当然这之前,还需要预演一下,他倒是不介意和身边可靠的低阶军官谈一谈。

    褚亭长这个人怎么看都是内秀而且可靠的人,他对于偏低的军衔未见有怨言,对工作勤勤恳恳没有牢骚;也从来没见其有意无意提及曾经的功劳;甚至于这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很少谈及女人。对于那些从重庆政治部转来的,倾诉仰慕之情的女学生信件,未见回过一封,似乎拆都懒的拆。

    大概正是这些与军队和时代格格不入的气味,引起了军统的怀疑,总的来说,这些特征太……不像自己人了。

    褚翻译打起仗来并不见多英勇,但是至少知道保卫首长,主动侦察热情很高。并且这个人似乎与生俱来得带着用不完的好运气,别人一下午喊不通的电台,他一碰,竟然就行了,更别提他能从敌占区把偌大一架飞机开回来。从民国二十年,与日本交战以来,只听闻日本飞行员降落我方机场,拔旗撒尿万般挑衅,却如入无人之境的,还未见中华的武人,有如此神勇的壮举,大大灭了一回日本人气焰。杜聿明当初看到中央日报上写的飞夺日机的文章,也是不信,简直比关公过五关斩六将更传奇。也许又是宣传部不经过大脑胡编乱造的旧套路,诸如一下午杀敌数百的机枪手云云,你当日本人是死的?但是后来,又是夫人接见,又是上了时代周刊封面,他才转而相信,没想到上面最终,还把这个人送到自己指挥部,一接触才发现,确有过人之处。

    实际上,他已经暗自用褚中尉的照片和生辰找人看相算命,原本只是想与自己女儿合一合八字,但是却还算出一些堂来,算命的说是此人命理奇绝,乃是绝处逢生的主,留在身边,可以保遇难成祥。

    这个时代行伍之人难免迷信,算命人当然只是见人说人话,带着照片去是何等的失策,你当他真的不看报?江湖人自然投其所好,把褚艾云的面相以及随口乱报的生辰说的天上有地上没,但是杜聿明到是有些当真,缅甸的一战加深了他的这个判断;即使是机密的指挥方案,也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褚艾云摆放好地图,杜聿明招呼他坐下。

    “亭长啊,英国人终于同意把铁路交给我们了,说说我军下一步该如何动啊?”

    “军长,我只在军官训练班补习了一个月,军国大事,实在不敢乱说。”

    “哎,何必谦虚,我看你绘制的地图,就知道你是这块料。”

    褚艾云不好推脱,拿着蜡烛仔细观看了一遍,地图是4个小时前更新的,上面标注了日落前,入缅部队最后的位置。

    “那我可就乱说了?”

    “说说,我听着。”杜聿明堆笑鼓励,他对手下师长团长也没见这么好脾气过。

    “如今,英国人把腊戌到曼德勒的铁路交给了我们。我的意见,我军不急着动,可以先派出搜索营和宪兵营,沿着铁路设立封锁区,警戒部队常驻铁路两侧要害地带村落,决不可让日本人间谍有空子钻。日军大举北犯,当是三四月间的事,我们还来得及做好准备。”

    杜聿明挠了挠头,这个答案他不是很满意,虽然都说道点子上,但是褚中尉还是有些脱离实际。

    “亭长啊,即使在国内,要肃清日本间谍也是万难做到的,更何况是出国,缅族如今把日本人当救世主,英国人在缅南枪毙几百个间谍也压不住他们投敌。你我在锡当河下游糟难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他们视死如归的气概,想想都让人后怕啊。”

    “正因为如此,才须经营缅北,”褚亭长说道,“下缅甸,缅族人口过半,但是在曼德勒以北就要少很多,我们应该依靠这里的华侨‘掸帮和克钦族,我听说克钦骁勇,一直是缅军主力,也最惧怕缅族人上台,华侨自不必说,会站在我们这边。”

    “但是……英人希望我军迅速沿锡当河南下,控制东圩、彪关、礼良彬等要地,从军事上看,确实是必争的要地。”

    “军长,我觉得现在去占领这些地方并不明智。且不说日军舰炮已经阻断仰光,滇缅公路实质失去了作用,就说这些缅南地方,德钦党活动猖獗,我军先动,虽然可以抢占一些先机和地利,但是也如同一叶小船陷入到了汪洋大海之中,天时人和全在日本人那边,这可是兵兵家大忌啊。”

    这番话到是说到了杜聿明心坎里,在缅南的考察让他以上掉,自己时刻被间谍监视,一举一动日本人都会预先知道,而且后勤线太长,很容易遭到袭击,实非可战之地。

    “那么依你意思,缅南就不要了?”

    “对,千万不能要,英国人求咱们,无非是想解自己围,如今缅南局面已经崩盘,15军序列下,很快会有4个日军师团外加2、3个旅团,我们远离后方补给,势必被动,不如收回拳头,在民心士气,较为有利于我们的上缅甸与之周旋。”

    “嗯,你说的这些确实不无道理,但是……”他叹息一声,似乎有难言之隐,“哦,先告诉你一件机密,明天蒋总统携夫人来这里,点名要见你。”

    “蒋总统要见我?”褚艾云假装受宠若惊。

    “嗯,要亲你我吃饭。不必拘束,他问你什么,但说无妨。”杜聿明并不在意提前将机密告诉他,反正褚翻译怎么看都可靠。

    “是!卑职明白。”

    “你在重庆已经见过夫人了,自不必多说。至于老头子么……”

    杜聿明欲言又止。

    “请军长明示。”

    “如果总裁问起军情,你不妨就按刚才的判断说,你是低阶军官,又是红人,说错了他也不会为难。”果然杜聿明有所算计,希望褚亭长替自己敲敲边鼓,“其实我担心的正是老头子耳根软,又喜欢戴高帽子,最近美英给他灌了不少迷魂汤,给了一个中缅地区最高指挥的虚名,我很担心他会受蒙蔽,中了人家的李代桃僵的诡计,把咱们最好的队伍白白丢在这里。”

    “如今都是盟军,不至于吧?”褚艾云假装懵懂道,其实他很清楚,杜聿明说的都是对的。

    “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啊,听说美国人一兵不出,还想派一个监军来管我们,可得提防着。就说咱们军那些122的炮,可都是宝贝啊,我是梦里都要清点几遍,生怕少了。可不能再打成淞沪那样,白白糟践了那么好的炮。”

    缅甸南部的毛淡棉。日军第15军司令部刚刚在城里的一座教会中学建立。不过,饭田司令的指挥部还被洪水堵在泰国边境,还无法亲临指挥,到是南机关的先遣队已经在这里建立了指挥体系。

    由铃木敬司主持的特别作战会议正在这里召开。因为是情报头子碰头,所以会议很隐秘,与会者也很少。除了铃木本人,还有刚刚乘飞机赶到的辻政信和浅野,外加提前到达的长谷川,以及一脸痛苦状的影佐祯昭。影佐在土瓦的指挥部时,差点被林秀轩干掉,但是凭借灵敏的嗅觉,神奇地躲过一劫,但是厄运来了挡不住,他在逃难时得了疟疾。

    某只缅甸蚊子差点就做到了林秀轩屡屡筹划,却始终无法达成的目标。可惜又被他挺住了。好在林秀轩不知道这一节,倒是省却了从大喜到失望的心路曲折和纠结。

    和一般军事会议不同,铃木的会议室内灯光昏暗,所有的窗帘还都拉着,当然不是因为影佐少将体虚怕风,主要还是担心英国的布伦海姆轰炸机可能投弹,尽管英国人驻仁安羌的空军因为零件短缺,已经很久没有出动了。另外,本次会议出席者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知道浅野和长谷川的秘密,实际上铃木之前的行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听信了浅野的建议。比如对远征军军官团的袭击。

    “诸位,刚刚得到消息,我们在仰光的行动又失败了。吴努失踪,石井中佐殉国,德钦昂山被打死。损失惨重啊。”铃木兴致不高地宣布了新的失败,这是自伞兵突击后紧接着的第二次失败。甚至搭上了一个影响力不弱于吴努的昂山,如果上面追究起来,就很难收场了。

    所有人都不想说话,昏暗的现场只能听到影佐在瑟瑟发抖且牙齿打架的声音,他是盖着棉被来的,但是依旧发冷,医生说他已无大碍,但是还得哆嗦一阵才能恢复元气。

    过了一会儿,某人抽泣的声音,盖过了影佐发冷打颤的动静。铃木分辨出来,是浅野躲在角落里抽泣,并且如同神经病一样,在一个人窃窃私语。

    “他们谋杀了女神……绝对不可饶恕……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几个月前,在去往东京的飞机上,铃木就见识过浅野对着昂山胡言乱语,提到了十分仰慕尚未当爹的昂山的女儿,当时影佐将其解释为神志问题,当然现在铃木已经与其他与会者一样,接受了这位其实是穿越者的现实,但是浅野的乖张的举动,还是无法让人理解。

    “浅野君,还是说些现实的吧,还没出生的人,就不要谈复仇了……”铃木摇头道。他如今一脑门子官司,浅野不知道分忧,竟然还在缅怀一个不存在的人,实在是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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