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行宫出来,黎浅浅感觉世界霍然开朗,彷佛之前沉重压抑的感觉统统留在行宫里了。

    有此想法的人,显然不少。

    安阳侯终于能为姑母、姑父申冤,心头大石放下,黎浅浅看着前来辞行的安阳侯,忽然觉得他一日之间,似乎变年轻不少。

    凤公子他们为安阳侯举宴送别,圆悟要跟他们回南楚,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回赵国,安阳侯叹气,他很想让圆悟回宇国去,毕竟是他父母的事,可圆悟不肯,也许也是对宇国那些人有怨吧!

    说是他的族人,可是当他一家被禇老太太所害,禇氏族人可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为他的父母主持公道的。

    既然圆悟不愿,安阳侯也不想勉强他。

    圆悟不知禇氏那些族人有多可恶,他知道啊!如果圆悟强悍一些,他不介意让圆悟亲自去对付他们,但是,老和尚把圆悟养得太过天真,太过不知人间疾苦,不晓世事。

    他真是怕啊!圆悟要回了宇国,被禇氏那些人盯上,恐怕禇老太太不会老实伏诛,还要再生出诸多事端来。

    行吧!还是别让他掺和进来。

    席间安阳侯对圆悟殷殷交代着,黎漱冷眼看着,良久才对凤老庄主低语,“瞧吧!不怪圆悟师父被养成这般天真,连他表弟都把他当孙子看,真是……”

    孙子……凤老庄主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回道,“我倒是觉得,圆悟师父似乎不像是被养得太过天真,而是,本性就是这么天真。”

    黎浅浅捧着杯子无言以对,其实吧!在她看来,圆悟师父呢!他大概脑部曾经受过重创,导致他的心智年龄似乎停留在了小时候,不好说几岁,因为从外观上基本看不出来,只有在与他交谈时,才会发现端倪。

    那双眼睛太过单纯,有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天真,似孩童般纯净。

    老和尚大概就是发现了圆悟有异于一般孩童,所以才会将他带走。

    禇老太太当时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发现圆悟的异状,因此对他看管相对松散,大概存着,要是,他因此出个意外死了就好了的心思吧!

    不想会出现老和尚这个大意外,不止把张润的父亲给杀了,还把圆悟给带走。

    禇老太太怕是日夜都给老和尚和圆悟扎小人吧?

    一个在重重戒备的禇府,杀了她的一个眼中钉,为她带来张润一家子后患,一个呢,本来等他死后,她好接收三房媳妇嫁妆,谁知他两凑到一块儿,脱出她的掌控。

    老和尚师徒四人在佛寺里深居简出,禇老太太就算派人想要除掉他们,都得先掂量下份量,别除不掉人,又把老和尚给招惹来找她麻烦就不好。

    “我猜禇老太太没少派人去寺里,想要暗杀老和尚他们,可老和尚武功了得,他两个徒弟也非省油的灯,而圆悟师父,别看他像是无害,其实他的武功怕是不凡。”

    凤公子点点头,挟了一块鱼肉给黎浅浅,“别净顾着说话。”

    黎浅浅抬眸微笑,“你也吃。”投桃报李,也挟了块鱼肉给他。

    小两口你来我往的,看得凤老庄主全程姨父笑,黎漱叹气,你说这两小感情好,怎么成亲到现在,就是没传出好消息呢?

    黎浅浅不晓得,她师父盯着她想要抱徒孙呢!

    他们这厢吃喝尽兴,另一头禇家人待着的客栈里,却气氛低迷得很。

    原本与他们同落脚这家客栈的那几位凌云城的爷们小姐,因感觉到禇家人低迷的气氛,因此住进来后,不到半个时辰,又相偕搬去另一家客栈。

    掌柜与伙计们因为如此,士气大为低落,可是又不能赶客,再说,就算把这一伙看来带衰的客人赶走,搬走的那一拨客人也不会回头啊!

    因此所有人脸上虽带着营业用微笑,但心里的愁绪却是掩藏不住的显露在下垂的嘴角。

    禇九太太让人去请大夫,老太太情况不是很好,三少作噩梦的情况更是没有缓解,把禇九太太给愁得啊!

    她写信去给在国都的禇氏族人,让他们派人过来援手,老实说,她是真不想管这摊子事了,可是没办法,丢不出去也没人接手,她这会儿要真撒手不管,这一老一小怕是会死在这里了。

    管事们嘛!也不是没带出来,但是这种事关主子们性命的大事,他们谁敢替主子们拿主意啊?没人,真没人敢。

    禇老太太让人去请安阳侯他们时,还不晓得自己已经离开行宫,现在当然是晓得了,也明白自己之前所提要求是有点太过了,可她是禇家的当家主事人,她提了要求,底下人就得满足她,有什么不对?

    这要是搁在从前,只要她开了口,所有人早抢在头里替她把事情给办完了。

    可现在?

    别说那拨被人高价把自家主子的底细给掏空卖了的下人,就说跟着九太太的仆妇们,都暗戳戳的劝九太太别再搭理老太太了!

    反正对她好,人家压根不会记在心里,回了宇国之后,还可能被老太太的事给牵连自家,只要尽快把人送回宇国去,也就了事了。

    而拿了钱,把老太太掀了老底的那拨人,有的追着长房的五老爷效命去了,有的跟着安阳侯的人回宇国当人证去了,现在,他们这一行,除近身侍候老太太的,原就侍候三少的,也只剩九太太的人了。

    那些近身侍候老太太的丫鬟,平常娇生惯养得,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娇贵,那些大行当她们处理不了,侍候三少的呢!丫鬟们不用说,跟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一样,娇气得很。

    但仆妇们呢!倒是颇自觉,不用人喊,就很自动的帮忙搬那些大件行当。

    她们以前可都不用做这些出力气的粗活,可现在,做粗活的那些人早溜了,她们要不做,回头侍候主子时少这缺那的,挨骂的可她们自个儿。

    老太太可不会管,为何她要什么就缺什么是怎么回事,她只会把气撒在她们头上。

    禇三少这里的人,因为之前被丢包过一回,所以她们很自觉,凡用得上她们的,不用人开口就抢先去做了。

    如此倒是让九太太省了不少事。

    老太太又吵嚷着要去见安阳侯和圆悟,她不禁叹气,老太太以为这是在哪儿啊!安阳侯是她们可以喊一声就来见的?

    圆悟师父就算得喊老太太一声祖母,但他已离家三十余载,这几回碰面,也没见他喊老太太一声,老太太又怎会以为,圆悟师父是她拿捏得住的呢?

    “太太,怎么办?”来回话的嬷嬷有些紧张,以前近身侍候老太太和九太太差事,可轮不到她头上,现在一个大馅饼就这样落在她头上,她能不紧张吗?

    “别慌,我去跟老太太说就是。”

    嬷嬷松了口气,禇九太太走进老太太屋里,禇老太太脸色很不好看,怒视禇九太太,“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我让你去喊安阳侯和圆悟来见我,你竟然到现在还没……”

    “老太太,咱们现在已经离开行宫了,安阳侯和圆悟师父,跟我们不在一家客栈里,事实上,孙媳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去请安阳侯过来,人家毕竟是赵国皇帝跟前的重臣,可不是宇国那些小官,可以随咱们使唤的。”

    “他们这是要过河拆桥?”老太太又叨念起,她献藏宝图,赵国皇帝才得以派人去起宝藏的事情来。

    禇九太太听了几乎要嗤之以鼻,也就老太太还拿捏着这事了。

    “老太太,五行山行宫的宝藏已然全数起出,安阳侯已经派人护送进国都,进献给赵国皇帝去了。”

    禇老太太却似没听到似的,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重复的诉说着,自己贡献藏宝图的事情。

    禇九太太心说,行吧!随你去,老娘不陪你玩儿了。“老太太,安阳侯已经启程进去国都,而圆悟师父则和人出游去了,您要他们来见您,怕是办不到了。”

    这话一出,老太太随即把手里的枕头往禇九太太的方向一扔,禇九太太闪都没闪,被打个正着,她没有惊呼也没动作,只静静的看着老太太。

    “你,你这样看着我干么?我跟你说,你赶紧的,赶紧的……”

    “老太太,这里不是宇国,人家安阳侯是赵国的权贵,你信不信,只要他一句话,咱们就别想从赵国离开回宇国去了。”

    禇九太太真想不懂,这位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搞不清楚情势呢?她们现在踩着的是安阳侯的地盘,她还想使唤人家?如果在此之前,安阳侯任老太太使唤,是为了圆悟师父,那么现在的他,还会听老太太的?别傻了!

    她都想杀了安阳侯,还在这里装什么?啧!

    哦,对了,她一直没告诉老太太,安阳侯已经知道她想杀了他,还想嫁祸给黎漱他们,所以他才除掉张润他们的。

    禇九太太走上前,老太太见她不避不躲,还上前来,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就想打人,不过被年轻的禇九太太一把攒住了手,“老太太,您还不知道吧?安阳侯为何不由分说的,就把张润他们给杀了?”

    “为什么?”总不会是,知道了张润他们是她安排躲在那里,伺机要杀他们的人吧?

    “因为啊!安阳侯早就知道您的计划了,所以在您下手之前,抢先一步,把张润他们给杀了。”

    禇老太太大骇,“他,他怎么怎么,怎么会,知道……”老太太被九太太的话,惊得有些语无伦次,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知道张润他们被杀之后,派人去打听才晓得的。”禇九太太面无异状的把事情推得一乾二净。

    禇老太太盯着她良久,似要看出她是否在说谎骗自己,可是她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不是你说出去的,那会是谁?”

    “这我怎么晓得呢?老太太,这件事这么隐蔽,知道的也就咱们这几个人而已,会是谁说出去的,老太太心里难道没有个数吗?”

    禇九太太这么一说,老太太忽然就想到了姚嬷嬷,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在张润他们被杀之后,推说中了暑,还找了个大夫来忽悠她。

    因为张润他们死后,老太太身边就只缺了姚嬷嬷一个,因此九太太稍加引导,老太太便很自然的顺着她的话去猜测,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老太太立刻就将怒火转向姚嬷嬷,姚嬷嬷大概想都想不到,自己为老太太鞠躬尽瘁,还被张润他们被杀一事,吓得慌了手脚,一时不查中了暑,却因此被九太太拿来脱身,而她却因此招来老太太的怀疑。

    “来人,去把姚嬷嬷给我‘请’过来。”老太太特别强调了请这个字,外头的人应该懂她的意思才是。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外头的人没有应声,反倒是九太太又开口了。“老太太,您别为难她们了,姚嬷嬷一家子早就被安阳侯派人带走了,您叫她们上哪儿请姚嬷嬷来啊!”

    这下子禇老太太的脸色真的变了,黑得跟锅底没两样。“你说什么?你怎么让人把她给带走了?”

    “您这话说的,好像孙媳有能力拦着不让安阳侯把人带走似的。”禇九太太娇笑着抱怨道。

    “那是我的下人,他怎么能……”

    “老太太您不知道啊?”禇九太太闻言夸张的瞪大了眼问。

    禇老太太见不得她那怪样,不悦的瞪着她问,“知道什么?”

    “姚嬷嬷一家早就自赎己身啦!姚大嫂还说是老太太的恩典呢!怎么老太太不知此事,难不成姚嬷嬷哄家里人的?”

    禇老太太这个时候才艰难的想起来,是了,临出门前,自己好像为了收拢姚嬷嬷一家子的心,想让她们为自己老实办事,就应了她们,放她们身契的事。

    可是这会儿,她能说没有吗?不行,她不能拆自己的台。

    “既然姚大嫂没说谎,那,老太太您真允她们自赎己身啦?您可真是大方哪!可惜姚嬷嬷她不是个好的,转过身就把您给出卖了。”

    姚嬷嬷确实是把禇老太太给卖了,但是不是在张润他们被杀之前,而是在那之后,但被禇九太太这么一搅和,老太太便误认是姚嬷嬷把自己要暗杀安阳侯的计划,泄露给安阳侯的,从而导致张润等人被杀。

    姚九太太把自己做的事,全推到了姚嬷嬷头上,反正姚嬷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了,她出卖老太太,为的是自己的小家,她的丈夫和儿女,她不能保证老太太事后会留她的小命,为了自保,她只能这么做。

    禇老太太不知眼前九太太心里所想,她满心愤恨都朝姚嬷嬷而去。

    姚嬷嬷一家确如禇九太太所言,现在正跟安阳侯的人前往宇国。

    虽说中了暑,不过蓝禅医术高明,调养没几天,她就已经恢复正常,不过因为儿媳的劝说,她终究为了自保,也为了保住儿孙,选择出卖禇老太太,为此她寝食难安食不下咽。

    姚大嫂见状忍不住劝道,“我知您心里苦,可是事已至此,老太太就算知道了,也怪不得您,她为儿孙害人性命,您为保儿孙才不得已而为之,说穿了,都是为儿孙们打算,她要怪,就该怪自己,当年不该害人。”

    姚嬷嬷苦笑,“我知道,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谁让我一开始就做错了呢?”为了在老太太面前出头,不惜踩着别人上位,三老太爷夫妻是她争出头的牺牲品,因为对他们夫妻出手,她也得到老太太的回报。

    可惜就算因此享受了财富,又如何?老太太还是不肯放她走,嘴巴上说的好听,要放她一家成为良民,这话吊了她足足三十多年,却直到这趟出门,才真的付诸实践。

    但是直到她们出了门,老太太也没派人去把这事落实。

    “你遣人快马回去,把这事给办好来,不然,回头我就有苦头吃了,你们夫妻和几个孩子也脱不了身。”

    姚大嫂点点头,没敢说早在安阳侯找上门来后,她就派人赶回去把这事给办了,现在他们一家都是自由身了,就算老太太反悔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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