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族定下与魔族联姻的日子转瞬即到。因逍遥涧中除了两位上神,便只有少嬉一位姑娘,诸多事情便由九重天一应备下,连同凤冠礼服,都提前备下,于前一日送到了逍遥涧。

    天刚蒙蒙亮,茶茶与绿荷已经开始为少嬉妆扮,除了那身大红嫁衣略看得出几分喜庆外,房间一应陈设均与往日无甚区别。甚至,冷清得可怖!

    少嬉已经将吉服换上,端坐在妆台前,由茶茶为她上妆,绿荷替她绾髻。

    胭脂轻扫,亦盖不住底下那苍白的肌肤。少嬉低头望着掌心托着的一个木盒,盒中是两个人偶娃娃,一男一女。男娃娃有几分司命的影子,女娃娃笑起来眉眼弯弯,可不正是一个活脱脱的少嬉!

    两个娃娃一如当初少嬉与司命身陷十方空间之时,在那个过去的国度里,司命亲手雕刻送与的那两个。

    只是当初的两个娃娃留在了十方空间里不曾带出来,永久成了回忆,如今这两个,却又是崭新的栩栩如生的。

    “茶茶。”少嬉喃喃一唤。

    茶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过来,问:“怎么了?”

    少嬉将木盒合上,递给茶茶:“这个东西,你先替我保管,等到三百年后司命天牢期满,就帮我还给他。”

    茶茶放下胭脂盒,将那木盒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心头一跳:“我见过这个,是司命亲手做了送给你的。你真的已经决定,不带走做个念想吗?”

    少嬉深深吸了口气,胭脂亦掩不住底子的白色,微微摇头。如此,茶茶便也不好多说了。

    绿荷手指灵巧,很快便挽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再挑了一支凤穿牡丹金钗为少嬉簪上。

    凤钗华贵,流苏款摆,一摇一曳都几多风姿。少嬉对镜自揽,秀眉一蹙,探手将凤钗拔下,随手扔在了妆台上。

    绿荷正要阻止,茶茶却先一步抢先开了口:“随她去吧。”

    少嬉为天族做出牺牲乃是大义,外人不知内里的肮脏交易,对外只余一片溢美之声。天帝明面也是多番宽容,虽派来侍奉的仙娥仙官不知怎的都被一一遣回,但只要不破坏联姻,倒也是格外宽容。

    绿荷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虽然也晓得这桩婚事不是出于少嬉自愿,但到底是自个儿的大婚。试问天下间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大婚之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不为别的,哪怕自己瞧着欢喜,那也是好的。

    “不用刻意妆扮,本来就是两相不情愿的事情,素净点好。”少嬉闷闷的,尤其看着身上这身大红喜服,上头的双凤展翅,真真是碍眼得紧。

    “婢子知道仙子心中苦楚,婢子也不欲让仙子难受,婢子只是觉得,既然事无转寰,不如看开些。”绿荷低首,“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若那人不在,对镜自揽也无不可。”

    “别说了。”茶茶沉下脸色,冷着语调打断了绿荷的话,冷眼睇来示意着她闭口,“行了,这里有我,你去外头煮杯茶来。”

    绿荷应是,放下篦子,出了门去。

    茶茶接过篦子,替少嬉梳起长发来。

    “仙子,仙子!”外出不过少顷,绿荷匆匆

    忙忙提裙又折了回来。

    茶茶当即面色一凛,正要开口斥责,忽见得门口浮现一白衣衣。来人长身而立,风资卓然,不仅使她一惊,就是少嬉也愣在了原地,睁着双眸不敢相认。

    “少、少嬉。”手中的篦子“砰”一声掉落在地,茶茶瞠大双眸,手不听使唤地拍了拍少嬉的肩胛。

    少嬉愣愣站起身,眸中已是聚了泪,喃喃开口间,豆大的泪珠顺势而落:“师……师傅!”

    非言踏入房中,茶茶领意,忙带着绿荷退了出去。

    “师傅!”少嬉突然奔上前,一头扑入了非言的怀中,憋了许久的眼泪顿时倾泄而出,“师傅,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去哪儿了呀?你究竟去哪儿了呀师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我有多想你呀师傅!”

    非言搂少嬉在怀中,她一哭,几乎心都快碎了。

    忽瞧得少嬉房间饰物未变,但她却一身嫁衣如火,心头一沉,将她微微推开一些,细细打量。

    少嬉见师傅一直盯着自己,忙擦了擦泪,退开两步,道:“师傅,嬉儿要跟你分别了,师傅今后千万保重,就当、就当从没有过嬉儿这个徒弟吧。”

    “嬉儿,你这是……要成亲了吗?嫁给谁?”非言踟蹰不前,眸中赤红,隐约间连声调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色。

    “师傅难道没有听说吗?”少嬉抬起头,小脸满是泪痕,“魔君向帝君允诺,只要嬉儿嫁过去,魔族便永不侵犯。帝君答应了,嬉儿也答应了。”

    非言乍闻此言,只觉心头大震,袖中暗暗握拳,强忍怒火。

    少嬉眸中含泪,悲戚之余尚有一丝欢喜:“不过,能在踏入魔族之地前还能再见到师傅,嬉儿已经很满足了。师傅,嬉儿一走,恐怕就再无相见之日,师傅可会忘了嬉儿?”

    “你为什么要嫁给魔君?为什么要同意?”非言忽然失了控,上前抓着少嬉双肩,再无一丝镇定。

    少嬉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师傅,也吓了一跳:“师傅你怎么了?你弄疼我了。”

    非言这才缓过神来,松开了手,面色冷俊:“嬉儿你告诉师傅,是魔君强迫你,还是帝君?”

    “师傅!”少嬉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不敢置信的望着师傅。

    “嬉儿别怕,往日是因为师傅不在,此刻师傅既然已经回来了,便断不会让人欺负你。”非言微微弯着腰,语气温和,“你如实告诉师傅,只要你不愿,就是帝君亲临,亦不敢拿你如何。”

    “师傅!”少嬉哭着扑进了非言的怀里,声声悲泣,“师傅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呀?”

    “嬉儿你说什么?”非言心疼地抱着少嬉。

    “晚了,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

    “什么晚了?嬉儿,到底什么晚了?”非言紧紧逼问,“嬉儿你告诉师傅,师傅给你做主。”

    “上神。”恰在此时,茶茶站在门栏旁,踟蹰着继续开口:“花轿临门,少嬉……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少嬉方匆匆松开非言,胡乱擦了泪水,取了妆台上的红盖头来递给

    茶茶。茶茶明白,白着脸色为少嬉将盖头盖上。

    “嬉儿出门了,师傅不必相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保重。”眼前蒙了红纱盖头,少嬉暗自垂泪也不为人知,她伸出手,让茶茶搀着出了房门。

    “嬉儿!”非言望着她的背影,不舍一唤。

    少嬉顿住步子,转过身。她松了茶茶的手,提裙下拜,三拜之后,遂扬长而去,再不曾回头。

    来接亲的是魔族的人,天族自有安排其他人送行,一路不曾锣鼓敲打,甚是冷清。

    茶茶站在原地望着花轿及送亲队伍再不可见,回头却一愣:“上、上神?”

    非言负手站在茶茶背后,脸色铁青,周身怒气不可抑制。他望着花轿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收回目光,冷眸直视茶茶:“我想,小殿下应该知道个中原由。”

    茶茶心头一凛,颔首道:“是,我都知道。”

    花轿出了逍遥涧,四周布下的天将也都纷纷回天复命。非言上神突然回来,茶茶始料未及,可眼下事情已出,便自知隐瞒不下,只好将事情首尾都一一交代了清楚。

    岂料非言听完怒气大发,捏了个诀便直上九重天。非言刚走,后脚栖梧竟也赶了回来。

    栖梧是听说了消息才匆匆赶回来的,一路也约莫猜到了其中曲折,左右在逍遥涧中瞧不见少嬉的身影,便知是晚了。

    栖梧怒极冲冲就要追花轿而去,茶茶却拦住他,盈盈一礼:“非言上神回来了,此刻想必已经快到九重天,栖梧上神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非言回来了?”栖梧又惊又喜,可转眼却忧愁上脸,心中暗道不好。未及多说,也跟着上了九重天,追非言而去。

    “小殿下不拦着,为何还将栖梧上神也给引了上去?”绿荷这才走过来,十分不解茶茶的用意。

    茶茶长长吸了口气:“帝父做的决定,本就是牺牲了少嬉。九重天欠下的债,早还晚还,不都是一样的吗?”

    “可是婢子瞧着两位上神都很是生气,尤其是非言上神……”绿荷回想非言上神的脸色,至今都心有余悸,“婢子是担心,两位上神如此怒气冲冲的,怕是不会与帝君好好相说。怕只怕,魔族尚未兴兵来犯,逍遥涧便先反了。”

    茶茶怒眼瞪来,绿荷立即悻悻着闭了嘴,垂下头再不敢言语。

    “帝父当初一意孤行,还不惜以司命要挟逼少嬉就范,就该料到会有今时今日。只是没想到的是,非言上神竟然回来了。”茶茶心中有事,也不知两位上神此番上达九天,究竟会掀出怎样的波澜。

    “可是,倘若让帝君知晓,是小殿下引着两位上神上去的,只怕会大发雷霆。”绿荷在旁小心翼翼的开口。

    茶茶冷眼望来:“此刻只有我们,若是说出去了,必定就是你告的密。”

    “婢子不敢。”绿荷惶恐低头。

    茶茶舒了口气,语气软和了下来:“你说与不说也无所谓,若是两位上神救不回少嬉,我也没有颜面,再居于九天之上了。”

    逍遥涧已多日无人打扫,树叶厚厚铺了一地,清风吹过,掀起树叶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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