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仙雾缭绕,琼楼玉宇接连不穷。瑶华宫隐在层层仙宫之中,由碧澄澄的玉石造就,万千瑞气萦萦绕绕,妙不可言。

    瑶华宫中仙娥不知凡几,为首仙娥丹儿以不敬之罪被贬去看守镇妖塔。随之补上的,是天后亲自选出,名唤绿荷的仙娥。

    这日,绿荷捧着一碟果子穿过玉廊,徐徐走入一座水榭之中。她立于水榭之外行了一礼,未得回应,只得小步入内,先将盘子放下,适才盈盈唤了声:“小殿下。”

    茶茶充耳不闻,趴在桌上不知瞧着什么出了神,就连枕着的双手已经麻木亦未动容。

    绿荷又接连唤了两声,茶茶似是不耐,微蹙了眉,却并不应答。

    “小殿下回天宫已有数日,却终日闷闷不乐,可是在少嬉仙子的生辰上受了气?”绿荷打量着茶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自那日带着丹儿去了逍遥涧为少嬉仙子庆贺生辰,小殿下回来后便发落了丹儿,平时多有宽恕,这次却雷厉风行的整治了一番,还派去守了镇妖塔,那可是个苦差。若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向来活泼的小殿下近来却足不出户,说话少了,欢笑也少了,怎能不叫人担忧。

    茶茶重重叹息,偏过了头去:“少嬉生辰,我高兴都还来不及,谁又会给我气受。”

    “那小殿下又何故闷闷不乐?”

    茶茶霍然坐直身盯着绿荷,几番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摆了摆手,起身去到凭栏处,弯了腰去够水里的荷叶。她几番伸手都够不着,更是气鼓鼓的一踢凭栏,登时疼得她眼泛泪花,捂着脚直气得不行。

    “连你都欺负我。”

    茶茶情绪一触即发,憋了几天的委屈如决堤般一泄而出,竟盈盈落下泪来。

    绿荷早已过来查看她的伤势,陡然见着茶茶脸有泪痕,不禁一骇,慌忙递了巾帕过去:“小殿下因何落泪?若被旁人瞧见,传至天帝、天后耳中,岂非不是叫他们担心?”

    绿荷是天后安排过来的,成仙时日虽不长,但因一直伺候着天后,倒也修了个沉稳内敛的性子。她只因知晓茶茶最不乐意双亲念叨,固有此话。若此事被天后知晓,少不得是要来一问再问的。

    茶茶果然听话,接过巾帕匆忙拭去泪痕,吸了吸鼻头,这才勉强压下那股子翻涌的委屈。

    “小殿下若有心事无处可诉,奴婢虽愚笨,倒是个嘴严的。”绿荷扶着茶茶坐下,唇边浅浅笑意上扬,不似丹儿般张扬,倒也沉稳得令人不禁多了几分放心。

    茶茶一直望着绿荷,久久不置一词。

    原先有丹儿在身边服侍,二人脾性相差无几,茶茶也愿意与她说说一些烦心事。但近来丹儿却是越来越不像话,与其让别人抓了错处告至天后那儿受了严惩,倒不如她自己先发落了。守镇妖塔虽是个苦差,但总好比过被断了仙根要好。

    打量般望着绿荷许久,茶茶终是不曾出声一言。她其实是不怎么信任绿荷的,毕竟是母后指定派来的人,她也担心绿荷会将此事告诉母后。以母后的性子,即便她不愿,多少也是要插手进来,反倒不好。

    眼瞧着茶茶眸中逐渐暗沉下去的光亮,绿荷若有所思,旋即明了,含笑道:“小殿下可是担心奴婢会将所听来的话告诉天后娘娘?”

    茶茶深深望她一眼,不置可否。

    “若是如此,小殿下可当真是多虑了。”绿荷微微垂头,明知茶茶正审视着自己,她亦从容,“自奴婢来的第一日,天后娘娘所交待的,无不是让奴婢好生伺候着小殿下,忌多言、忌多问、忌多听。奴婢从前跟着天后娘娘一心服侍,如今跟了小殿下,自也是以小殿下为先,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二心。”

    茶茶低眸,绞着袖口上薄薄的轻纱,并不应答。

    绿荷微忖,忽屈膝而跪,倒是将茶茶吓了一跳,忙拉着她要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来侍奉小殿下虽是领了天后娘娘的旨意,但也一心是为着小殿下着想。小殿下倘使不信任,可遣奴婢离开瑶华宫,再选个信任的进宫伺候,奴婢绝无怨言。”绿荷深深下拜,以手抵额,拜了大礼。

    “我没说不信你,你快快起来。”茶茶伸手拉了绿荷一把,绿荷听着她语气沉沉,不敢过于造次,便顺势起身。

    茶茶深深望她一眼,遂颓坐回凳上:“我倒不是非要怀疑你,只是这些事情,不宜让母后知晓。”

    绿荷颔首:“奴婢明白。奴婢既奉小殿下为主子,自然守口如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茶茶扭头看着绿荷,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心下便软了两分。何况她憋在心中多日,确想找人好好说说话。

    “坐吧。”

    绿荷双手交付于胸前,不敢应坐。

    “没事。在我这,不必拘这些个繁礼。”茶茶拉着她坐下,低头理了理裙裾,颇有几分惆怅地叹息两声。

    “看样子,小殿下确是有烦心之事。”绿荷善会察言观色,但初来乍到,又是自天后宫中被调来的,唯恐被以为是故意为之,是以并不主动相问。

    茶茶张口欲言,末了却是重重叹息,伏在桌面久久不曾言语。

    “恕奴婢多嘴,九重天上多有传言,说小殿下与司命上仙……”绿荷一言未尽,那厢茶茶已经抬起头来定定凝着她。绿荷非但不避,反倒直面迎着茶茶投来的目光,更添几分磊落。

    这事在九重天上原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着天帝与天后的颜面无人敢当面置喙,不过偶尔在背后议论两句也就罢了。小殿下性子张扬,言语行事都是直来直去,难免不叫人看出端倪;相反司命上仙却是一向清冷孤傲之人,除了南极长生大帝,平时也只与游奕灵官一人多有接触。是以,这种谣言不过传过须臾,便尽数烟消。

    绿荷此次直言提起,便是断定小殿下闷闷不乐数日,想来便是与司命上仙有关了。

    “你跟丹儿,还真是不太一样。”茶茶敛去眸中精光,再次伏于桌面,对于被绿荷窥破心事,她竟是反倒松了口气,“丹儿比你活泼一些,但总是会按着我的喜好来说话行事,更像是奉承;你虽寡言少语,但心思却比她通透许多。你若一心为着我不起二意,我倒是乐意跟你说说心里话。”

    绿荷含笑点首。

    茶茶长长舒了口气,仍旧伏在桌面上,只换了个姿势,空出一只手遥遥指着寝宫的方向:“你来了些许时日了,应该看见过我屋里大大小小的盒子了吧。”

    绿荷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得一座辉煌的殿宇,但却清楚的知道茶茶所言何意:“是,奴婢看见过。”

    “那是司命送的。我时年一千两百岁,他就送了我十二颗明珠。”茶茶垂了手,想想心里都泛着酸味,“我每年生辰他都送珠子,从无变换,就连呈上明珠的盒子与往年都是一模一样,毫无新意。”

    神仙寿命远比凡人长得太多,多数神仙是不会如凡人一般一年过一次生辰,通常都只是一百年才过一次。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少嬉仙子,只因千年劫快来临,是以才会在九百九十九岁生辰当日庆上一次。

    “你说他一个九重天上的神仙,哪儿来的这么多海里的东西。还次次都送一样,也不嫌腻。”

    “奴婢倒是听说,司命上仙与南海大殿下素有交情,或许……”绿荷言止于此,瞧着茶茶愈渐阴沉的脸色,识趣的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可他送少嬉的就很费心思,且每每都不一样。”茶茶拍桌而已,隐忍的怒火终是再无法容忍,加着酸酸涩涩的味道,直快将人给逼疯。

    绿荷见她失态,恐此处太大动静会引来注视,便忙拉着茶茶坐下,好言劝慰:“小殿下何必置这个气。您贵为公主,是天帝、天后的掌上明珠,想要什么东西没有?司命上仙恐是觉着四海八荒内的珍宝瑶华宫都应有尽有,是以才没什么特别好送的。”

    “可是他送少嬉的就从来不是珠子。”茶茶怒不可遏。

    话至如此,绿荷心下倒是明了几分。

    原是争风吃醋,是以才会躲在宫中闷闷不乐。也难怪了,一面是心上人,一面是相交甚笃的好友,这生谁的气都不是个理,两相难办,倒是为难了自己。

    左不过是少女的懵懂心思,倒是无伤大雅。绿荷笑笑,认真的问茶茶:“小殿下且说说,是否是真的倾心于司命上仙,非他不可?”

    茶茶一愣,旋即红着脸垂下了头。

    答案已呼之欲出。

    “那小殿下何不告知天帝?”绿荷有意道,“依着天帝对您的宠爱,保不准会成其好事呢!”

    “千万不要。”茶茶当即反驳,“你不知道司命的脾性,他若不喜欢我,纵使是帝父下旨了,他也不见得会乖乖遵从。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自然也想他能真心待我。若不能,我宁愿不要,也不要他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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