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店小二急问的声音,司命望一眼角落处已被摔成粉碎的茶杯,微微拧眉:“无事,只是茶杯碎了。”

    “没事就好。”门外店小二似松了口气,待走出几步,却又听得脚步声转回,“对了,二位若是没事的话,就尽量别去前边那条小胡同了。那儿刚死了人,恐少嬉姑娘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夜里会睡不安稳。”

    屋里久未传出一声回应,店小二只当他们是听见了,便准备转身下楼继续忙活。恰此时,身后房门却应声而开,司命迈腿而出,站在门口处望着店小二。

    “不知小哥说的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有些好奇,不知可否细讲一番?”

    司命身上旧伤已渐大好,面色也恢复如初。长身而立其前,实乃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也难怪那少嬉姑娘宁可瞒父出逃,亦不肯舍弃情郎,男才女貌,果乃天作之合。

    昨个儿夜里因天太暗,雨水又湿了衣衫倍显几分落魄狼狈之样,店小二还只道是那姑娘痴心,眼下看来,这不正是一双璧人呢!

    司命被他瞧得有些不太舒服,略咳嗽了几声,立时叫店小二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收了目光。

    他又再重问了一遍,才听着店小二娓娓道来:“说来也是奇怪,咱们小镇向来都是太平无事的,邻里街坊虽偶有些小矛盾,但也大都相安无事。这死人啊也就在这两天。”

    司命微敛眸光,拇指指腹缓缓摩擦着食指,似有几分考量。

    说起这事来也叫那店小二颇有几分想不通,挠了挠头,才又道:“本来啊,这人固有一死,倒也是个稀松平常的事,可这怪就怪在他们……都不是个正常的死法啊。”

    “何以见得?”

    “这人嘛,老有老死,病有病死,饿有饿死……可奇就奇在,最近死的这几个,那可都是身强力健的年轻男子。”店小二有几分唏嘘,边说着还不忘扭头去看四周,待得确认四下无人了,这才近前一步,小声地凑在司命耳畔,“我听说啊,这几个年轻男子死后都全身发黑,眼窝凹陷,可吓人了。仵作去验尸,说这人呐可不是被毒死的,也不是病死的,倒像是……倒像是给丢了魂。”

    店小二说来似有几分后怕,想也是亲眼见过那几具尸体的模样,现下回想一番都有些发怵。

    “你说这好端端的人,说没就给没了,还死得离奇。不过这太平盛世的也没听说哪里有妖怪害人啊,这人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店小二咂舌道。

    是否妖怪害人司命心里自有考量,早晨天空上那团流转的黑气,再结合着方才聚魂幡出现的异象,想来与他所料不差分毫。

    “行了,还多谢小哥解惑了。”司命敛了思绪,只伸手进怀中随手一摸竟摸出块银锭子,客客气气地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本就是个多嘴藏不住话的,原只当成个轶闻讲来听听也就罢了,倒不想因此还赚了块银锭子,当即立扫阴霾,千恩万谢。

    “小哥。”待他要走,司命却又出声将他唤住,“另想再多问一句,那几具尸体,现今都停放在何处?”

    “今早巷尾又发现了一具男尸,本已抬进了县衙,但后来听说是与近来奇怪的天象有关,恐是大凶,便连同几日前的尸体一起,都放到城外的一座义庄里去了。”

    司命颔首,店小二便将银锭子好好地揣进怀中,欢欢喜喜地下了楼。

    司命面色不佳,思虑着那店小二的话,想来多半是与恶魂有关。许是恶魂数量不多,这才只死了几个,拖延下去,恐又是赴清平镇之祸。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正折身进屋,抬眼却见少嬉立于房中,一双漂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但脸色显然是不太好。

    他进屋后将门合上,还不待开口,少嬉已兀自气鼓鼓的质问:“你又要去管这桩闲事,是不是?”

    “这怎么能是闲事呢?”司命低声回应。

    少嬉却不听,大步近前:“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司命睁着一双眼看着她,表情何其无辜。

    “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你又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我不许你去。”

    “好……不好、不好。”

    “你……”少嬉气得连连跺脚,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司命无奈上前,手刚触到少嬉肩头,却被她生气一把拂开,倒有几分哭笑不得:“一来,这不是闲事,而是你的事;这二来,恶魂喜食人的精魂,若不尽数抓获,待他壮大,人间恐将酿成大祸;三来……这是我曾承诺过冥帝的,不可食言。”

    他垂首,掩去眸中流转的光华,却又似重石压在心口,重得只令人喘不上气来。

    “可是……你还有伤啊!”少嬉急得不行,眼圈微红,却生生忍下。

    司命似全不在意般,玉袍一挥,摔碎的茶杯已经恢复如初,好端端地置于桌面,茶壶内业已满置滚热飘香的茶水,就连梨木桌上的茶渍也已瞬间不见了踪影。一尘不染,似方才的争吵恍然并未发生过般。

    杯中氤氲出缕缕热气,茶香满屋,直熏得人一时晃了眼。

    见他全然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少嬉气鼓鼓地走过去,再一屁股坐下。又见他还不肯理自己,索性一把抢过他正缓缓举起的茶杯,嘭一声掷在桌上,架势十足,直气得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

    杯中是滚烫的热水,司命恐茶水溅出烫着她的手,便也只任她夺去,也不反驳。反是瞧着她这气呼呼的样子,轻轻摇首,竟不知是好笑她的孩子气,还是无奈她的执拗。

    “我不管。总之你伤还没有好,而且现在都越来越严重了,必须先回逍遥涧治疗才行。”

    好好的一个上仙,竟能在驾云时从云端坠落,可想而知是受了多严重的伤才会如此。若此番下人间只是游山玩水倒也就罢了,可他们却是来捉恶魂的,恶魂呐,那得多么厉害!

    还记得之前恶灵渊结界破时,那些恶魂一起冲破结界,阴气大盛,就连守在外头的阴兵一个都未能幸免,那嗜血残忍的狠度连她都瞠目结舌。还有前些日子的清平镇……几千个人呐,一夜之间全死光了,不可谓不厉害。

    “我要是真回去养伤,定是没个一年两年都不能痊愈。与冥帝约定的时间仅剩两个月,十万恶魂,仅凭一己之力,你又要如何悉数抓回?”

    “我……”

    司命也不与她过多争辩,只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来,便登时堵得少嬉哑口无言。

    他微微叹气,执起被少嬉掷在桌上的茶杯缓缓送至唇边。

    一时沉默,尚可清晰听见窗外树枝间有鸟雀扑扇着翅膀飞过的声音,少嬉张了张口,却是几番无言。

    十万恶魂,数量之多,别说她一个修行不佳的小丫头,就是栖梧出面都不定能在三月之期内全数抓获。没有司命,仅凭她一人,就算有聚魂幡在手,也可谓是不自量力,毫无胜算。

    她微一愣,却又惊道:“你既明知不可能,当初又为何要与冥帝立下这个约定?”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司命浅浅抿一口杯中茶水,才缓缓放下:“因为冥帝要的,从来都不是你们俩的命。”说白了,堂堂冥帝,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可以顺势而下的阶梯罢了。

    少嬉懵懂,思来想去也觉不出个所以然来。

    司命定定瞧着她,半晌,才悠悠道:“你仔细想想,六界能有四万年安宁有多不容易,又是牺牲了多少条性命才换来的。冥帝自来都是置身其外,为的就是六界之争能将冥府的伤亡减到最小,恶魂放出虽事大,但与整个六界相较起来,孰轻孰重?”

    这话司命从不曾点破,少嬉倒也没有细细推敲,但此番这话一经出口,她方后知后觉。

    “我明白了。误闯冥界,是我与茶茶有错在先,但破坏恶灵渊结界放出恶魂,却是我的无心之失。茶茶是九重天的人,我又来自逍遥涧,两边都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对象,无论处置了谁,哪方都不会善罢甘休,最后只会将冥界置于其间两难。是这个意思吗?”

    司命颔首,唇边缓缓扬起弧度:“不假。”

    六界中唯神族、魔族以及冥界能够相互抗衡。茶茶是九重天公主,她出事,天帝不可能置若罔闻;少嬉又是非言上神唯一的爱徒,其珍爱程度,在几百年前于九重天当面与天帝翻脸便可看出;至于魔族……如今的混乱,焉非没有魔君的推波助澜?

    冥帝炳若观火,又岂能毫无察觉?

    “所以……你之所以定下三月之期,只是为了给冥帝一个顺势而下的借口?”少嬉恍然大悟,一些迷糊的思虑似在渐渐理清,却仍有一个问题,“可是,倘若那时候你没有及时赶到,我和茶茶不就真的危险了?”

    那时候的冥帝看她们的眼神都在蹭蹭冒火,恨不得把她们给生吞活剥了,她可不觉得像是在儿戏!

    “没有我,自有别的理由。而且,你真以为冥帝会是个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吗?”司命一语中的,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倒叫少嬉恍然以为,这并不像她平时认识那副安之若素,恍然对一切都秉持不过浮生若梦的司命。

    “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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