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后,在北京上学的孩子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但是二中还没有放寒假,李兰芝还是忙得不着家。白天家里没人,乔琳就在家当沙发土豆;赵琳琳和徐娜回家了,也陪她一起当沙发土豆。

    在遥远的学生时期,由于害怕以李嬷嬷为首的老师天团,乔琳的朋友都不敢轻易来这座家属院,乔家更是一片少年儿童荒漠。现在他们大多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不再惧怕当年的老师,也敢大摇大摆地进家属院玩了。

    她们俩宅在乔家混吃混喝的原因各不相同,徐娜是不想回爸爸妈妈家,而赵琳琳说,现在在自己家当沙发土豆,有点儿罪恶感。

    这种罪恶感,来自她的弟弟,二中最让人省心的差生赵磊磊。

    还记得乔楠为自己做的那张训练表么?在港城当闲散人员期间,他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将每天的训练情况全都记录下来。他在家的时候,用的是姐姐以前用过的桌子,那张表就贴在桌子上;后来他走了,宝庆把那张表贴到自己的书桌上,以此来激励自己。

    不仅如此,宝庆还去学校复印了一张,贴在了学校的课桌上。总之,只要是在学习的地方,他都贴上了这张表格。

    他说:“想起我哥,我就没有理由懈怠。”

    到了高三上学期,宝庆的成绩重回班级前十。这个成绩考军医大学有点悬,但是宝庆很笃定地跟李兰芝说,他还没有使出十分力气来,等到高三下学期,他会全面爆发。

    所以,李兰芝跟家人说,宝庆这孩子,不用担心。

    乔楠走了之后,赵磊磊呆了几天。李宝庆又开始冲刺高考了,他感到欣慰,但是又继续发呆了一段时间。呆着呆着,就睡着了。

    他之所以发呆,乃至沉睡,无非是因为迷茫。

    那时候,调皮的男生总会拿鲁迅先生调侃“我《呐喊》因为我《彷徨》,我《彷徨》所以我《呐喊》”。轮到赵磊磊,就变成了“我沉睡因为我彷徨,我彷徨所以我沉睡”。

    李宝庆担心他睡成个傻子,便劝道:“你也考大学呗!”

    赵磊磊没理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对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轻易地向命运妥协,显然不够酷。

    昔日的狐朋狗友邀请他一起打游戏,他也提不起精神来。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没日没夜地玩游戏太无聊了?还是心里有个东西在蠢蠢欲动,让他不甘心一直玩游戏?

    在彷徨了半个月之后,他终于打开了崭新的语文课本,照着宝庆的课本抄了一节课。再然后,他背了几个英语单词和数学公式,那一点点的成就感让他清醒了一些,好像学习也没那么累。

    但是向学习妥协这件事,他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要是有人问他,赵磊磊,你改邪归正啦?……他还真没想好怎么回答,毕竟,万一没改好,或者坚持不下去,他还没有做好迎接冷嘲热讽的准备。

    如此坚持了几天,迎来了下一次月考。赵磊磊懒得看成绩,还是宝庆告诉他,他不再是倒数第一了,这次是全班倒数第五。

    赵磊磊错愕了一下,虽然这也是个很差的成绩,可这毕竟是他努力之后的结果。

    他考了倒数第五之后,他的班主任也乐颠颠的,甚至在班会上提名表扬他,弄得赵磊磊很不好意思。他明明还是个差生,却像个优等生似地被老师夸。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德不配位啊!他虽然很差,但他有自知之明,这种夸奖实在让人难为情。

    于是,李宝庆再次劝他:“你也考大学呗!”

    赵磊磊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枕着胳膊,没有睡觉。

    在那段时间,赵磊磊想了很多励志人物,来计算自己逆风反盘的概率,即从全班倒数考上军校的概率。

    李宝庆被他计算得很烦,说道:“最励志的人物不就在你身边么?”

    “谁?”

    “你姐,还有魏成林。”

    赵琳琳复读那一年,因为压力巨大,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体重更是达到巅峰。那时奶奶整天嘲讽她,她就赌着一口气,每天最多睡五个小时。就这样拼了一年,最后才进入了最高的美术学府;魏成林就更不用说了,从给学校抹黑的差生,考上了全球知名的流行音乐学院,还成了小有名气的音乐人。据说他当时学英语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经常两种语言混着说。可就是这股拼劲,造就了今天的他。

    赵磊磊盘算着,问道:“我能像他们那样吗?”

    李宝庆无奈叹气:“你总要试试才知道啊!”

    就算他的经历跟魏成林相似,但人家魏成林有“绝対音感”的buff,从小就是钢琴神童。可是赵磊磊从小就很差,没有一点长处。就学了几个月的跆拳道,也因为吃不了苦而放弃了。

    李宝庆对他越来越没耐心,但还是劝了他最后一次:“你就是你,干嘛总跟别人比?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磨磨唧唧的,女生都比你有魄力。”

    正是这句话刺激到了赵磊磊,想来想去,他还是想成为像乔楠那样的人。于是,他不再彷徨了,开始学习了。

    一个懒散惯的人,难免会有惰性。期末考试后,赵磊磊网瘾发作,又想去打游戏了。偏偏二中开了一个学期总结会,在会上,李兰芝点名表扬了几个进步巨大的学生,其中就有赵磊磊。

    说实话,赵磊磊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走神了,没听到前面讲的是什么,或许是李兰芝在批评自己做过什么坏事呢?

    然而李兰芝让那些念到名字的学生全都上台,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奖状,那个奖,叫做“学习进步奖”。跟着奖状一起到手的,还有200块奖学金。

    赵磊磊更懵了,从小到大,连个“三好学生”奖状都没得到的他,居然还有得奖学金的一天。

    他迷迷糊糊,好像掉进了一个圈套——那些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还有一次次响起的掌声,都把他包围了起来,把他困在那个“好好学习”的圈子了,他再也出不来了。

    他拿了奖学金之后,赵母又带着他登门拜访,除了跟李兰芝表达谢意,还想了解儿子以后的出路。赵磊磊虽然从来不跟家长沟通,但家人也知道了他想考军校的心思。赵磊磊很郁闷,他并不想让他们知道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很烦自己的家人,暴躁粗鲁的爸爸,无知絮叨的妈妈……但他总归是男孩子,不像姐姐那样,把厌烦表现在脸上。他只是不愿跟他们说话,不想让他们干涉自己的事情。

    李兰芝分析了赵磊磊的成绩,他从全班倒数第一考到全班前四十,这个进步虽然不小,但距离军校的分数线还很远。从这几次的成绩看,语文、英语进步非常明显,都是三四十分的往上提,这个可以成为他的优势;数学也很关键,但是他基础太差,只能考一半分数,必须给他报个辅导班。学习一个假期,数学成绩提上来之后,还是有机会考上的。

    赵磊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愣愣地问道:“李老师,你怎么把我的成绩记得这么清楚?”

    别说他了,就是毕业了好几年的学生,只要说起ta的名字,李兰芝总能记起ta在学校的表现。但是对于这项超能力,她没有炫耀,只是冲着赵磊磊笑了笑,说道:“你好好学就行了。”

    赵母拍了他脑瓜子一下:“人家李老师是认真负责,你要是不好好学,还能对得起人家么?”

    尽管手指头痒得受不了,但是赵磊磊用强大的意念克制住了想要玩游戏的冲动。他姐姐说,她减肥的时候,饿得抓心挠肝,就啃被子,把想吃东西的欲望杀死在心里。

    赵磊磊也学会了,每次想玩的时候,他就啃手指,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他也在桌子上贴了一张乔楠的训练表,哪怕能有乔楠一半的自制力,他也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他的点点滴滴变化,老师同学都看在眼里,虽然他们都没有说出口,但是很佩服他,总是在默默地帮助他。尤其是宝庆,就像孙瑞阳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数学笔记借给他一样,他也非常慷慨地将各科笔记借给赵磊磊。

    赵磊磊很感动,但是又羞于表达,每次都是咕哝一句“谢谢哦”。李宝庆根本就不在意,他俩这关系,谢个啥呢?

    到了高三上学期,赵磊磊基本再也没掉出过全班前三十,甚至几次都能考进前二十。在有成绩做支撑后,他才有勇气翻看军校历年分数线。在跟宝庆吃饭的时候,他也会聊起未来的理想。宝庆还是非常坚定地考军医大学,而赵磊磊还是将目标锁定在乔楠的母校上。还有半年时间,他提升的空间还很大。

    然而宝庆告诉他:“当年他们那个专业在我们省就招了他一个。”

    赵磊磊的筷子一下子就脱了手,他傻愣愣地想,自己实在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大姑不是说了嘛,考那个学校的难度,不亚于考清北的。”

    “告辞,告辞!打扰了!”赵磊磊大口吞掉了鸡腿,再也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赵磊磊还考虑过空军某高校,毕竟在蓝天上翱翔也很帅。然而查了往年分数线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他想考的学校,每一个都比一本线高好多分,这实在让他苦恼。然而到现在了,他不想放弃,只能放手一搏。

    对于儿子的变化,赵母甚感欣慰。她没读什么书,也不会说话,但是只要一有时间,就给李兰芝打电话,求她支招。李兰芝也觉得赵磊磊挺不容易的,在跟儿子打电话的时候,也跟他说了赵磊磊的变化。乔楠也觉得很意外,没想到一向懒散的赵磊磊真在为考军校而努力。看来,真的不能小看任何一个怀揣梦想的少年。

    李兰芝开玩笑道:“他想考军校,那还不是你鼓动的?听你爸说,他常常来咱家吃饭,看你穿军装的照片,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看。他现在这么努力,不都是跟你学的么?”

    乔楠表示很无辜——他只是回去做了一个宣讲会而已,至于赵磊磊的变化,他完全不知情,他俩完全没联系。对于妈妈说的那些,他只好否认三连——不知道,我没有,别瞎说啊。

    尽管如此,他还是让妈妈转达了自己对赵磊磊的鼓励:“还有半年时间,一切皆有可能,让他别放弃。”

    ***

    在乔家当沙发土豆的时候,赵琳琳吃着薯片,跟两位死党说了这些情况,她说道:“赵磊磊那家伙,在每本书上都写了‘别放弃’三个字,认真到可怕。我都怀疑,他真是我弟么?”

    徐娜没有调侃,而是很敬佩地说道:“我感觉磊磊跟你很像诶,要是他今年考不上,明年会不会再考一次?”

    “不会,李老师告诉他了,大部分军校都是只招应届的,所以,他只有今年这一次机会。”赵琳琳也有点感慨,说道:“这次我用奖学金给他报了一个数理化强化班,小兔崽子还跟我说了谢谢。昨天我还跟他开玩笑,要是他吃不了苦,当了逃兵,那可怎么办?你们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谁当逃兵谁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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