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间张少英缓步上前,其身形气氛内敛,依然英气逼人。张少英细细酝酿了筝声,那是玉知香自创的流音小调,与古筝的轻柔慢弹不同,音曲婉转轻快,回旋反复。古筝最是讲究耐心,轻柔慢奏之法自古流传,此时此景若有一位古筝名师在此恐要气的呕血半死。张少英正欲出言,却见两军之间走近一位女子来,其步形端稳大气,一身黄杉秀丽绝伦,竟是妻子柳燕。张少英霎时只感心神一紧,这是大幕司的手段。张少英原本准备好的冲锋硬生生压了下去,他静静瞧着妻子缓缓走来,心中已有计较。

    柳燕缓步走近丈夫,二人四目相投,将近半年未见看到丈夫竟然秋襕无波不为所动。柳燕问道:“你便打算如此下去吗?”此时的妻子在张少英眼里满是哀怨,甚至有些忐忑,妻子近来究竟发生了甚麽他也没有故意去看文书。张少英缓步走近妻子,许是行途劳顿,她妆容都有些涣散。张少英叹道:“也许便是今日了。”说罢,张少英抬手间明门旗令兵立即高喊,静,随即战鼓齐鸣间歇九声,明门诸部高呼静之后遍地肃静。庄严之下张少英突然伸手去牵妻子的右手,柳燕倏然抽手闪避,神色黯然,她瞧见了心疼的目光在丈夫眼中一闪而过。张少英稳了稳心神,轻声说了句随我来。随我来三字不容置疑,带有三分柔情,七分命令,柳燕有些忐忑,她已渐渐重视起大幕司的意图。

    众目睽睽下,张少英领着妻子向远处的空旷处走去,天池会弟子瞧得如此画面皆感莫名其妙,晁筠则暗暗感叹,他们是对当前的阵势并不满意。当下晁筠再次调整阵型,以备大战,他并不介意等待。柳燕随在丈夫身后,当她凝视丈夫的背影,竟是那般端重若微,沧桑内敛,柳燕心中却万般酸楚,眼泪欲出。在二人前行之际,凝香流音二女上前已备好席毯案桌等布置。张少英甚为着礼的请妻子入座,方与妻子对案而跪。微风徐徐,夏日将近,张少英感叹道:“你我成亲已至六载了!”听得丈夫的感叹,柳燕几欲爆发仍是忍住了,冷声说道:“说这些又有何益?”张少英叹道:“弃恩负情,大爱如山,从我被纵横派选中那一刻起,皆为权谋。阿燕!忍耐你的极限让我说完。”张少英抬手间,流音取出笔墨纸砚上于案上,张少英提笔写下恩、情、思、心、实。权,钱,色,心,实两行字。丈夫此时的字健稳如飞,三分潦草,七分实,足见在书法上下了功夫,其所写十字她何尝不懂,务须丈夫解释。念及心间酸楚,柳燕问道:“不放任,不做作,于纵横派考核何益?放手便放手,沾亲带故睁一眼闭一眼,绝非大幕司作风。”张少英应道:“若能如此又有何不可?”

    霎时,柳燕浑身一震,其较丈夫更早接触识术,加上阿姐的倾囊相授,其早已大成,只是没有刻意去运用罢了。当前事非其不明,非其不智,她只是接受不了丈夫将她托付于别人,且还是他。内心里她已默许丈夫的行为,她只是觉得自己在丈夫心里并非第一位心有不甘。随着丈夫在纵横派的地位愈来愈高,那些武道诸宗,武林门派当年所付出的推捧都会变成回报,丈夫是重情之人,时常以此心绪难解。柳燕难以忍受丈夫离她越来越远,在纵横派的识术里,以此下去她都可能沦为弃子。江湖舆论闲言传闻己与阿姐丈夫三人日日大被同眠,极尽放荡,丈夫因此伤了身子故而数载不堪一子。柳燕自小出自名门,教识学养,如何受得这些闲言碎语,何况她终究做了对不起丈夫之事。不过经丈夫一语点破,此时此刻她不该来见丈夫,这是天池会的圈套。她虽是大幕司副使,但执掌在符昭手中,她无法直接调阅丈夫的行踪,若非天池会指引她无法见到丈夫。纵横派的考核阿姐都花了三年,丈夫可能从一早便开始了。柳燕陡然有些歉意,大幕司如此放纵她乃是独一无二的抬爱。柳燕识术所行皆是姬灵霜的路子,其竟亲来,自行差无惧,柳燕忍禁不住含泪说道:“我非阿姐,唯愿本心。除了你身畔,天下我已无处可依。”张少英眼神流动,叹道:“我知!”柳燕道:“我本求一结果,原来我早已知晓,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张少英轻声说道:“大幕司考核严厉不容一丝瑕疵,对你已是独一例外。”柳燕心思一旦清明便清楚其中利害,如此大幕司对其考核将会?一念至此,柳燕倏然惊得一声冷汗,及目所见丈夫眼中决绝,这是要一刀两断。

    自成亲伊始姬灵霜便说过她们之间的姻亲并不平等,丈夫出身低微,自卑心重,刚刚丈夫将恩字列一行之最便是最好的证明。丈夫今日以礼相待,温言细语,显是做了最坏的准备。案上笔墨纸砚陈列,台纸隔板垫了两层,这是要写休书。柳燕慌了,她即使识术大成也无法在丈夫面前做到游刃有余,在丈夫面前她从来不会掩饰一点心思。她抬手将案上笔墨一扫而落,却见丈夫起身后撤,白兰剑脱鞘,剑光闪动之际,一抹殷红扩散。柳燕霎时吓得纵声尖叫,向丈夫切下的左臂小指扑去。待小指落入掌中,只见小指齐根斩断,血流如丝,这便是纵横派识术。竟然她不愿丈夫休了自己,丈夫便只能做得更决绝。柳燕瞧得手中断指霎时心绪大乱,万般后悔,纵身扑向丈夫,迎接她的是一道剑气横沟,柳燕亦不顾忌,张少英连退两步终是忍住了,他从未见过妻子如此花容失色,那是一片真情相依。柳燕扑到丈夫面前抬起丈夫左手,伤口处血流如注,断指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上了。柳燕情绪失控抱着丈夫的手,紧紧按在胸前用衣襟裹着伤口,凝望着丈夫幽深的目光纵声嘶吼,清泪长流。张少英再次后撤,徒留柳燕跪地痛哭,亦不忍再次面对,转身抬手让凝香包扎伤口。柳燕捧着丈夫断指心如刀割,丈夫这一剑便似斩在她身,戳心刺骨,更似昔日夫妻三人寝中提笔取乐,自以十指同心喻情,故而丈夫以此决绝。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坚强决绝的背后,那条路不容其拒绝。从一开始他便不愿做傀儡,这是他拼尽一切也要做到的绝对,纵横之上无瑕疵,万人之巅独敛身。

    这时,掌门姬奔月缓步而来,走近柳燕身畔。柳燕抬首四目相对竟无言可诉,姬奔月伸手示意,柳燕诸般心绪难以化解,颤抖着双手交出了断指。姬奔月一言不语转身离去,柳燕忍禁不住纵声冷笑,这算甚麽?是关爱吗?她的情绪,她的怨恨,她的无奈,她的一切皆不可诉说,这是其成为纵横派核心人员的代价。她所承受的不重要,喜怒哀乐只是一种情绪,人不可被这种情绪长久占据,一旦心理失衡她将成为纵横派的弃子。此生倾负于丈夫一身,加上玄天派的牵绊,一切由不得她选择。手中的血迹未干,姬奔月的侍婢上前扶起柳燕方躬身离去。

    张少英缓步回来,御留香等早等得不耐烦,当即呼喊明门诸部进攻军令,然而明门诸部竟不理睬,引得申屠月一行讥笑不已。瞧得张少英少了根手指,御留香都伸出了大拇指。但见张少英向天池会诸众轻声说道:“余皆庸流,明门不堪一战,也罢!”几句话张少英轻声细语,中气十足,天池会弟子明里暗里皆听得一清二楚。话必,明门鸣金,竟然收兵后撤了。天池会阵中,晁筠闻声而笑,战无成法不拘一格,但在今日这是致命的。事实上张少英也明白,天池会不会只有这点安顿。明门后撤,张少英一行人却未撤,且后撤顺序显然掌握在连正庸手中,这一点晁筠一眼即明。原本其准备的淋漓尽致看来无所能用了,明门不成一法出战,否则即便胜伤亡亦会巨大,明门经不起这种消耗。

    瞧得明门阵型后撤,晁筠下令全军出动。经过其短暂的调整,天池会弟子重整阵型,但面对天罪之刃,尤其是申屠日战败,一时皆士气低落。便在诸众犹豫之刻,阵型后一身形精壮的巨人缓步上前,足有八尺有余,惊骇天池会弟子。由于场间开阔平缓,其身形鹤立鸡群,张少英一行都瞧见了。申屠月向御留香靠拢,说道:“阿香,这来头不对哦!”御留香面色深沉,回身瞧了瞧这些朋友,其第一次正色说道:“也许这是禁忌之后的异数,那、、、、”御留香凝神之情感染众人,世间之事能让其如此肃穆必非寻常,何况其言有犹豫。众人凝神之刻,但瞧得那巨人生的极是白净,面容俊俏,波澜不惊。紧身素衣下步伐稳健,行动与常人无异,只是那一双红瞳有些骇人。待一行人细看方才敲得清楚,其背后似乎背着一柄方天戟,牙刃在阳光下乏着冰冷的寒光,其身后申屠日缓缓跟随,显然这是一个训练已久的组合。这一刻天池会弟子再无顾忌怒喝迸流,据阵进攻,张少英一行起剑摆阵,凝神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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