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胧,四月凌晨的劲风吹散了灰白色的迷雾,长安渐渐在新的一天苏醒过来,朱雀门的广场前横七竖八睡满了矜持的士们,他们放下了读书人骄傲的身段,在沉沉的夜幕里迷失在极度的困乏之,但李林甫高明的政治手腕无疑使他成为这次科举潮最大的赢家,夜里,他紧急调运近万条军用被和大量干粮发给化的举措使无数处于弱势的士们无不感激涕零,李林甫在士林的声望也因此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太阳刚刚浮出地平线,已经变得贪睡不起的李隆基意外地早早来到御书房里,昨日士潮使他意外地听到一条传闻,今年的科举存在着极大的舞弊嫌疑,不管这条消息是真是假,都无法使李隆基在温香软体的芙蓉帐里继续睡下去了。

    御书房似乎没有适应老主人的突然到来,冰冷的四壁、凌乱的书桌以及尚拉着厚厚窗帘的房间里还留存着昨日的气息,几名正在收拾奏折的太监被李隆基的忽然闯入惊呆了,但片刻后便清醒过来,一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乱糟糟的书房和起伏不停、象蚊一般鸣叫的哀求声顿时触犯了龙颜,李隆基勃然大怒,阴沉着脸对身后的高力士厉声喝道:“今天的当值奴给朕统统拉下去杖毙!”

    当值奴指地是宦官。后面的当值宫女、当班侍卫无不暗暗捏了一把汗,眼睁睁地看着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将十几个太监拿翻,象狗一般拖了出去,求饶声渐行渐远,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紧张得让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浑蛋!还不赶快收拾书房。”

    高力士的一声断喝仿佛巫师的解定咒语,立刻让几十个呆立的宫女忙碌起来,开窗、通风、烘香、整理、清扫、暖房。只片刻功夫,书房里便阳光明媚、清香满屋。

    李隆基脸色稍霁,转头问道:“大将军,朕要召集的大臣可通知到了?”

    高力士急忙躬身道:“老奴都连夜通知到了,巳时正在知政堂集。”

    李隆基点了点头,眼一瞥。见高力士手拿着一本奏折,查询的目光便向他望去,高力士连忙恭身递上,“这是吏部杨侍郎弹劾一些新科进士有伤风化地折,老奴正要批转给李相国。”

    “有伤风化?”

    或许是人性猎奇的本能,李隆基顿时有了几分兴趣,随手接过奏折,“且让朕先看一看。”

    .

    时间渐渐推移,再过一刻钟便要到巳时(上午时),受诏到兴庆宫议事的大臣们早已从家出发。各怀心事地向兴庆宫赶去。

    最后一个到来的,是这次科举舞弊风波的主角杨国忠。他心情颇为紧张,做梦也没料到士们会掀起如此大的声势。而且矛头直接对准了他本人,他是京兆尹,维持京治安良好是他地职责所在,但他此时却不敢露面,而是将应付士潮一事扔给了少尹鲜于叔明。

    杨国忠两腿发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了兴庆宫,知政堂上各朝廷重臣皆已到场,各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次科举的两名主考官达奚旬与苗晋卿皆未到场,这让杨国忠冰透的心又生出一丝希望来。难道皇上只针对士闹事并不是科举舞弊之事吗?

    杨国忠顺着墙边溜进了知政堂,李林甫却早就等着他的到来,经过不眠的一夜,他依然精神抖擞,眼睛里洋溢着兴奋,目光依然犀利,一眼便瞧见了躲在墙角的杨国忠,他笑呵呵走上前半开玩笑道:“杨丞身为京兆尹却让老夫彻夜不眠替你当班,这是何道理?”

    杨国忠的腿抖得更厉害,他急忙弯腰陪笑道:“相国说笑了,杨国忠人微言轻,哪能和相国的德高望重相比,再者,我已命鲜于叔明去劝说士们,但却没有什么作用。”

    李林府伸手摸了摸硕大的鼻,眯眼一笑道:“听说杨丞长高第四名,老夫这里先恭喜了,果然是虎父无犬啊!”

    杨国忠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仿佛行窃时被抓住一般,颤抖着声音道:“侥幸!侥幸!只是侥幸罢了。”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高亢的尖呼声,大堂内立刻安静下来,片刻,面色阴沉地李隆基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缓缓从侧门走进。

    “臣等参见陛下!”十几名大唐重臣一起躬身施礼。

    李隆基坐正,轻轻地摆了摆手,“各位爱卿请坐!”

    知政堂宽大敞亮,仿佛一个小殿,这里平时是宰相们开联席会议,讨论军国大事和国计民生地地方,但今天的气氛却异常紧张,十几个太监被杖毙、皇上脸上地阴冷表情、漫天飞舞的各种流言,种种迹象表明,今天的小朝会将会有大事发生。

    知政堂里静得只听见每个人沉重的鼻息,大家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李林甫坐在右首第一位,在他正对面,左首第一位坐的是门下侍、左相章仇兼琼,往下则是尚书左右仆射、各部尚书以及被诏来的相关官员,杨国忠坐在右首倒数第二位,旁边是李林甫的头号悍将王:而在他的斜对面却是吏部侍郎杨慎矜。

    杨慎矜地心情同样忐忑不安,昨晚李清连夜寻到他,向他讲了问题的严重性和李林甫大棒所指,他当即按李清地授意写了弹劾新科进士集体宣淫的奏折,又由李清想办法通过高力士递给了皇上,但李清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的答复,杨慎矜紧张地向御案上偷眼望去,那里放着几本奏折,也不知有没有他的那一本,他又看了看皇上背后站着的高力士,他面上毫无表情,杨慎矜心不由打起了鼓,毕竟时间太短,李清能办得到吗?

    李隆基一声轻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扫了一眼每个人的表情,用他那威严而不容抗拒的声音缓缓道:“昨夜朱雀门发生之事想必众爱卿都有耳闻,今天将各位召集,就是想和大家一起商讨此事,士乃立国之梁,切不可有半点轻慢。”

    基看了一眼李林甫,道:“朕知道相国为解朕之忧一但事关重大,还是烦劳相国讲一讲此事的起因和现在的进展。”

    “臣遵旨!”

    李林甫起身微微笑道:“先给陛下报告个好消息,经过臣一夜的安抚,士们情绪已经稳定,只要我们给一个说法,他们便立刻散去。”

    李隆基听事情已经有了转机,不由大为放松,立刻追问道:“他们要什么说法?”

    “这正是臣想向陛下先禀报之事!”

    说到此,李林甫的眼角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杨国忠和杨慎矜,肃然道:“自我大唐开科取士以来,天下英才方可有机会位列朝班,我大唐也才能强盛至今,所以说科举是我大唐第一制度也不为过,既为取天下才,那公平、公正,唯才是举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科举年年举行,但惟独这次科举取士的结果却不被众士接受,为何?传闻有人徇私舞弊,令士们心寒,所以他们要求朝廷澄清舞弊传闻,还科举一个清白。”

    这时,对面的章仇兼琼接口道:“那依李相国之意,如何澄清舞弊传闻?怎样才能还科举一个清白?想必李相国早有腹案,不妨直接说出来。”

    李林甫明白章仇兼琼之意,他如何肯将此事揽到自己头上,便淡淡一笑道:“陛下是问我士们要什么说法。我自然要转告他们地呼声。”

    他从座位上走出来,向李隆基深深施一礼道:“他们要求对已录取的士进行再一次考试,如真有舞弊,希望朝廷能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哪一个官员,都要严加惩治。”

    李隆基的眉头微微一皱,前一个要求可以答应,但惩处官员是朝廷之事。还轮不到这些读书人来指手画脚。

    “陛下,臣以为李相国说得极是,若不一查到底,且严加惩处,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

    说话的是尚书右仆射陈希烈,自他让出左相之位。升任尚书右仆射这个闲职后,便再无干政的机会,今天难得来参加这次小朝会,他不知道间发生的详情,还以为是李林甫在对付章仇兼琼,他顿时来了劲,若章仇兼琼倒了,他的左相之位说不定又能恢复,所以他一见李隆基迟疑,还当他是想保章仇兼琼。便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力挺李林甫。“微臣强烈建议由李相国全面负责此事,还天下士一个说法。让天下读书人都沐浴陛下的恩泽。”

    李林甫见他说得慷慨激昂、唾沫四飞,真恨不得上前将这个乱放屁地蠢货掐死,自己想尽办法要脱开干系,他却要将自己往坑里推,一旦得罪了贵妃,这枕边风也够他喝的。

    章仇兼琼呵呵一笑,也起身应道:“微臣也赞同陈大人的举荐,此事确实由李相负责最为合适。请陛下考虑。”

    陈希烈大愕,难道自己错了吗?他眨巴眨巴小眼睛。茫然地向李林甫望去,却见他在拼命推却此事。

    “陛下,臣十分愿意为陛下分忧,但为臣公务繁重,恐怕没有时间详查此事,反而会误事,臣倒以为张尚书是我大唐公认的坛领袖,在士享有崇高的威望,此时张尚书来主持,最为合适。”李林甫虚晃一枪,将目标又对准了户部尚书张筠。

    李隆基见二个相国一攻一守,明争暗斗,心不禁连连冷笑,他笑了笑,止住了所有人的话,

    “此事就由朕来决定!”

    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等待李隆基地最后决定。

    李隆基回头先对张筠道:“李相国说得对,张尚书在士林威望极高,朕亲自出一份题,就拜托张尚书当一回主考官,在宣政殿进行殿试。”

    张筠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了,李隆基满意一笑,随即细长的龙目一挑,一道厉芒直射坐在最后的王:|<

    王:;.

    李隆基微微笑道:“在朕的印象,最合格的御史丞便是王爱卿,既铁面无私,又有雷霆手段,若张尚书的考试发现真有问题,这调查一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臣遵旨!”

    李隆基各打了五十大板,这才又对李林甫道:“朕已经做出了安排,就麻烦相国再去给士们说一说,要他们相信朝廷,早一些散去,不要再让朕为难了。”

    .

    且说杨国忠听说要再次考试,他的心仿佛掉入了无底的寒窟,在无边无尽的黑暗向下坠落,他如行尸走肉般挪出兴庆宫时,裤裆早已经变得湿漉漉了,他打开车门刚要爬上,却忽然听见有人似乎在叫自己,一回头,却见是兵部尚书裴宽站在自己身后,脸上充满了笑意。

    “裴大人.

    “呵呵!没事,我见杨丞出宫时有些失魂落魄,便想过来看看。”

    他狡黠一笑,眼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老谋深算,拍了拍杨国忠地肩膀,意味深长道:“既然来了兴庆宫,怎么不去见一见贵妃娘娘?”

    “我一个男人,无诏怎么能随便进内宫!”杨国忠刚说完,他忽然恍然大悟,指着裴宽结结巴巴道:“裴尚书的意思是.

    “老夫什么意思也没有。”加地杨国忠一个人丢在路旁。

    “事情紧急,但自己又见不到玉环,这可怎么办?”杨国忠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在马车旁走来走去,“要不然让裴柔进宫?”

    “不妥!不妥!她与玉环老娘地关系一向不好,玉环未必肯买她的面。”杨国忠随即否认了这个念头。

    杨国忠忽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他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此事为何不去找她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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