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晚高力士的提醒,李林甫一夜没睡好,一直忧才昏昏睡去,天不亮起床上早朝时,他竟有些着了凉,在马车里打了几个喷嚏,头变得昏昏沉沉,身开始发热。上罢早朝,身体愈加沉重,便告了声假回家歇息。

    此刻,李林甫正坐那张老旧发黄的藤椅上,左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按压着眉眼间的穴位,脑海里依然在回响着昨晚高力士说的那句话,‘皇上这两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今天早朝他也特地注意了李隆基,虽然光线暗淡看不清面容,但坐在王座上的气势已经比从前弱了,当年那种傲视天下、气吞万里的气势不复存在,现在只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透出一种死气。

    正是这种死气让李林甫感到一阵恐慌,一夜的深思让他也慢慢品出一点味来,当年皇上杀旧太李瑛是何等斩断绝伐,自己的三个亲生儿,也毫不怜惜,推出去,只有一个字,‘杀!’

    可现在的李亨,李隆基仿佛只是在修剪树枝,一点一点将他的枝蔓劈掉,只留一根光杆立站那里,并无将它砍倒的意图,看来李隆基也自知时日不多,已经不打算再离新主。

    那自己怎么办?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狗,难道他就不管了吗?

    ‘狡兔死,走狗烹’,虽然这是常理,他将李亨干下去,他的日也就到头了,但是如果他不将李亨干下去,他的家族更是要面临灭绝,这就是李林甫的痛苦,没有第三条路的痛苦,高处的风光和没有退路的绝望。

    外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想见见父亲”这是八李银的声音。

    “老爷生病了,需要休息,公改日再见吧!”这是忠心耿耿侍卫长的声音。

    这个儿定是不死心昨天的事,不莽撞行事,倒也不错。

    李林甫心感到一阵欣慰,嘴角浮现一丝慈爱,“让他进来吧!”

    李银低着头慢慢走进来,给父亲跪下行了礼,“父亲身体欠佳,孩儿特来问安。”

    “起来吧!”李林甫指了指旁边的圈椅,和蔼地道:“来!坐下说话。”

    李银坐下,可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胆量说出来,李林甫见了,却微微笑道:“咱们是父,有什么不能说,打仗还靠父兵呢!你想帮为父,不象别的兄弟那般风花雪月,为父高兴还来不及,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李银体会到了父亲的温情,又见父亲身心疲惫,鼻不由一阵发酸,恨不得将自己的一个肩膀借给父亲顶顶压力才好,忽然又觉自己耽误了时间,急忙凝住心神道:“孩儿前些日认识一个纨绔弟,他是剑南采访使鲜于仲通的儿,叫做鲜于复礼,昨天他来找我,说他家有一个丫鬟,被那个李清拐走,他想报官可又惧怕李清的权势,便想请我帮他去官府通融一下,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但不敢卤莽,所以先来请示父亲。”

    “鲜于仲通!”

    李林甫眼睛里不由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今天早朝,皇上还特地封此人为南溪郡刺史兼戎州(就是南溪郡别名,今四川宜宾)都督府都督,听说就是那个李清举荐,不料他的儿竟然要告李清拐卖丫头,真是莫大的讽刺。

    “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李林甫饶有兴致地看着儿,想听听他的意见。

    李银精神一振,父亲终于把机会给自己了,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道:“孩儿不会那么卤莽,只听鲜于复礼一面之词,孩儿调查过,这个丫头其实是李清的妾,孩儿就想,告了又有什么用,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不如我们帮鲜于复礼将这个丫鬟绑架了,让这个李清尝尝女人被别人霸占的痛苦。”

    说完,他满怀希望地望着父亲,想得到他对自己的赞许,不料李林甫只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一个小妾他就会痛苦吗?就算他痛苦,你又能得到什么?还有那个鲜于仲通是什么背景,你知道吗?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若你真瞒着我做了,我立刻将你送官,以示我的清白。”

    李银张口结舌,刚要说话,李林甫却打断了他,“本来我对你抱的希望甚高,以为你可以继承我的事业,现在看来还是高看你了,真是让为父失望。”

    李银低下了头,一会儿他又鼓起勇气道:“孩儿不懂,请父亲明示”

    过了半响,李林甫才缓缓道:“凡是做事要讲究个目的,要前后考虑周全了,不要只图一时之爽,象你这般,只想让他痛苦了,你就高兴了,这和街头上地匪、泼皮下三滥般的打架有何区别,我若是你这样,还不如买个杀手,一刀砍了他岂不更痛快,关键不再这里,关键是你要达到什么目的。”

    “孩儿有点明白了,那依父亲之见,这件事该怎么办?”

    李林甫冷笑一声,“鲜于仲通是章仇兼琼的心腹,李清又是章仇兼琼的门生,都是太党之人,若能利用这次机会,挑起太党的内斗,岂不是让这件小事达到了最大的效果?依我大唐律历,私拐他人奴仆就是犯法,这明摆着的机会你不用,倒想自己去做违法的勾当,给自己留下隐患,缚住自己手脚,岂不是你蠢吗?”

    父亲的话让李银阵阵汗颜,他虽然有

    机,但毕竟没有经过官场,所思所想都还是江湖上一父亲的一席话,仿佛拨云见日一般让他的视野大大开阔,上了另一个层次。

    李林甫虽然斥他,但他不卤莽、善抓机会,这点却让李林甫满意,便想了一想呵呵笑道:“为父决定还是让你进入官场锻炼几年,再有就是你的婚事也要抓紧了,过两天我便去向崔家求亲,替你选一个名门闺秀,还有,听说后天那帮诗人在曲江聚会,虽然为父也不喜欢他们,但你还是应该多和他们交往,这是对官誉的积累是有必要的。”

    李银心暗喜,他不敢多言,诺诺而退,这时,李林甫眼光一瞥,却见大管家站在门口犹豫,便问道:“什么事?”

    “回禀老爷,杨钊在门外求见,说有大事相告!”

    和儿说话时间太长,李林甫感到一阵倦怠,自己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他一挥手刚想说不见,忽然想起昨晚杨钊竟当了高力士的侍卫,话到嘴边却变了,“你让他进来吧!就到我书房来”

    杨钊自然便是为了柳绩告杜有邻谋反之事而来,从西市出来后,他趁热打铁,教唆柳绩写下了状纸,又亲自和他投进了北方黑(唐状告秘密谋反者专用,武则天始设),一转身,杨钊便来求见李林甫,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侍卫将忐忑不安的杨钊领进李林甫的书房,这书房杨钊也有所耳闻,不是李林甫的心腹是进不来的,一进书房,杨钊便‘扑通’跪倒,“属下有机密大事禀报相国大人。”

    李林甫斜睨他一眼,进自己书房便跪下的朝臣,他还是第一个,心有些不耻,便淡淡道:“杨参军起来吧!老夫不习惯人多跪。”

    “是!”杨钊站起来战战兢兢又道:“属下有机密大事禀报相国大人。”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说出此话,李林甫一定会上前给自己肩窝一拳,然后又拍拍自己肩膀笑咪咪说一声,“杨大人辛苦了。”不料李林甫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更没有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机密大事,杨钊不由有些气馁,但箭已上弦,不容他不发,杨钊心一横道:“属下刚刚探得一件大事,左骁卫兵曹参军事柳绩密告东宫善赞大夫杜有邻有谋反之心,常怂恿太早日登位。”

    李林甫却仿佛没听见,过了半天,才懒洋洋抬起眼皮道:“哦!杨参军是跟老夫说话呢!”

    杨钊仿佛一脚踏空,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吃力地咽了口唾沫,脑海里在拼命地回想自己几时得罪了李林甫?但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的腿又开始发抖,眼看又要跪下去。

    李林甫却然品了口茶,徐徐道:“想必你也知我这书房四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资格进,那为何会请你来呢?”

    杨钊声音颤抖道:“属.

    “不知?”

    李林甫冷笑一声,“我是看在高力士的面上,才让你进这个书房,只是我记性有些不好了,竟记不得你是几时调到高公公身边当侍卫?”

    杨钊恍然大悟,李林甫是以为自己背叛了他,他不禁暗恨自己性急,没先得到李林甫的同意就去讨好高力士。

    ‘扑通’杨钊再一次跪下,低声饮泣道:“我杨钊对相国的忠心天日可鉴,昨日是高公公生病,他无人扶持,我才临时帮忙,绝没有半点背叛相国的意思。”

    说完,他连连磕头,额头在地上撞得‘砰砰!’直响,一个比一个硬,一个比一个重,李林甫暗自冷笑,“背叛老夫,谅你也不敢!”

    其实他也只是想教训一下杨钊,倒不敢真的将他怎样,杨玉环的亲弟弟木纳,做不了杨家的利益代表,这个杨钊刚进京便进了金吾卫,很显然,杨玉环是选了他作杨家利益的代言人,或许他本人还不知道,但高力士、李亨、李林甫之类都很清楚这一点,抓住了他就等于抓住了杨玉环的态度,这是极为重要的,刚才杨钊的告状,他也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何尝不知这是个机会,但李林甫城府极深,再大的喜事也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

    “罢了,你起来吧!有些事情你还是事先跟老夫说一声,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他指了指椅,脸上又挂上了他那招牌似的笑脸,“头也该在地上撞晕了,坐下说话。”

    鼻青脸肿的杨钊这下更加受宠若惊,能和李相国在书房里面对面地坐着说话,好象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

    他半个屁股挨着椅坐下,心虚地望着李林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李林甫眼睛一挑,射出两道冷森森的厉芒,“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详详细细讲来,不准有半点遗漏!”

    .

    当杨国忠踏进相国府之时,在大街的斜对面,约三百步外,一棵浓绿的老树下悄然立着一个戴竹笠的老货郎,竹笠下是一张精瘦油亮的脸,显得饱经沧桑,一双微眯的双眼闪着淡淡的精光,他又等了约一刻钟,见杨钊没有出来,便挑起骆驼担,轻甩拨浪鼓,吆喝两声,闲闲向西市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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