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天敌是什么,不是贫困、不是病痛、也不是死亡,而是寂寞,寂寞是洞察人世沧桑后对亲情的留恋,李隆基就是这样,自武惠妃死后,他便一直处于寂寞之,已经快十年了,他最不缺的是女人,但他最缺的还是女人,他需要一个能理解他,知他心的女人,杨玉环是他的儿媳,可就是这个女人却让他找到了暮年的归宿。他命儿休她,他送她为道,已经过了五年,可天下人之口,纵有千年又岂是一个‘堵’能了。

    李隆基坐在玉案前,提朱笔在寿王新妃的册立诏书上,眉批了一个‘许’字,他将笔轻轻搁下,心也落下了,“从今儿起,玉环与瑁儿再无半点瓜葛。”

    今天是上元夜,是举家团圆之日,玉环去和家人团聚了,可今天又是情人相会之日,李隆基已遣了高力士去接回杨玉环和她的家人,这是一举两得之利,他不禁为自己的安排而暗暗得意。

    坐回案前,见自己的左首还有一个诏书要批,那是册立李惊雁为平阳公主,离他点头同意尚不到三个时辰,这诏书便做好送来,书省的效率竟是前所未见,这自然是李林甫使的力,李隆基微微冷笑,他当时惦记太之事,竟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看来,李林甫如此热心平阳郡主,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李琳与太地关系走得近。李隆基早就知道,但他并不干涉,毕竟李林甫一人为相,需要一个牵制,否则满朝武都是相国门下,那他李隆基算什么,李林甫是他的一条狗,但这条狗也须适当敲敲。发了疯的狗可是连主人也会咬的。

    挖柳升案是他的意思,贬韩朝宗是他的意思,教训李适之敲太也是他的授意,但李林甫似乎已经走上了魔道,居然密奏王忠嗣欲拥立太,李隆基刚刚派去的人回报。全然无此事,直到这份只用三个时辰便炮制地诏书放在李隆基的案上,他才意识到,李林甫最近是有些发疯了。

    李隆基又想起那份太内宫起居录,李林甫的族弟李道甫居然袒护走私,若此事传开来,李林甫的相位难保,这又是他不愿看到的,‘罢了!和一局吧!’罢李适之的相,放王忠嗣一马。李隆基心意已决,他随手提起笔来。可眼前地这份册立诏书,却使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批呢?

    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高力士回来了,那玉环也来了,李隆基一阵心热,再无心思顾及国事,扔下笔笑呵呵起身道:“起驾,回宫!”

    .

    “四妹。你真的就住在这里么?”

    杨花花惊叹一声,她一路张望。眼早燃起一片炽热,满眼只见太液池畔风景如画,红墙黄瓦气势恢弘,大群侍卫呼拥马车左右,竟使她产生错觉,仿佛她在驾驭着大队英武男儿而行。这些皇宫侍卫个个高大俊美,比起她乡间的弟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杨花花又想起自己那个破旧的小院,想起那段被人爬塌的墙,她再也抑制不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竟生出要永远居住在此地的念头。

    杨玉环一直在沉默,她也习惯于沉默,心里却想着李清的愿望,皇上真的肯为自己改变和亲大计吗?她心委实没有把握,若皇上不答应,就歉疚恩人了,杨玉环又想到了李惊雁,嘴角微微浮出一丝浅笑,这个冷郡主地大名她也早有耳闻,传说她的追求者无数,她却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连新科状元都为她痴狂而不得,她如此冷漠,在遭难时居然还有人救她,杨玉环又想到了李清,这样地男人倒也少见,现在自己与皇上的关系天下皆知,如此机会,他竟不替自己求一官,一个剑南节度府地小小参军,居然有这种傲气,杨玉环微微一笑,这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她又想起纱帘掀起时看到的那双眼睛,眼睛里充满了欣赏和赞叹,而不加任何掩饰,仿佛是在看一个邻家的女儿,没有下位者的胆怯和躲闪,天下只有三郎敢这样看自己,不知怎的,她竟对李清没有半点不悦。

    杨花花的惊叹打断了她的思路,杨玉环望着沉醉在富贵地姐姐,眉头微微皱了皱,她拉开车帘,向一声不吭的弟弟笑道:“老五,你喜欢这里吗?”

    杨末闷哼一声,“我不喜欢,憋闷得慌,我有点担心娘地身,四姐,我想回去。”

    杨玉环点点头,回头对杨花花道:“三姐,吃完晚饭你们就回去吧!”

    马车在绫绮殿前停了下来,一名大太监低头匆匆赶来,“公主殿下,皇上来了!”

    李隆基的龙驾已远远而来,停在杨玉环的车旁,他仿佛三十岁的壮男,不等太监扶持,竟一步从车上跃下,大笑道:“看见玉环的身影,朕仿佛年轻了三十岁。”

    他的年轻举动,早将一帮太监侍卫吓得面如土色,每个人的心却象老了三十岁。

    杨玉环娇身无力,在侍女的扶持下,盈盈施礼,向李隆基娇声轻呼:“玉环见过陛下。”

    她的膝盖娇贵,不能蹭破了油皮,可后面的侍卫、太监就是腿断了也得跪下,黑压压早跪了一大片,李隆基惟恐美人腿酸,赶紧搀扶住玉环,旁边的杨花花不懂礼仪,虽跟随跪倒,脸却半扬,两道放荡、纵意的目光斜斜射出,细腻地剥视这个掌控天下的男人,他目光威严,气度雍容华贵,浑身散发难以抗拒的力量,杨花花神迷意乱,竟有一种投入他怀的冲动。

    李隆基若有所感,目光微斜,早看见了杨花花,见她容颜俏丽,贝壳一般的两排小齿,生在鲜艳的小口里,一双媚眼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带着一丝野性,眼光热得似乎要将自己熔化,李隆基一生所见都是淑女名媛,或低眉顺眼、或正襟危坐,要不就是畏君如虎,而这种胆大挑逗的目光竟是第一次看见,仿佛一碟野菜,让吃腻了山珍海味的李隆基忽然生出几分兴趣,他笑呵呵地扶起杨花花,“玉环,这就是你的三姐吗?不错!不错!真如山花一般艳丽。”

    杨花花被李隆基的帝王之气所迷醉,任他将自己扶起,纤细的手指搭在李隆基光洁如玉的手腕上,她的风流本性顿时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来,竟悄悄在李隆基手臂上捏了一把,李隆基一呆,一种在光天化日下偷情的感觉象电流一般在他全身流过,他心神激荡,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

    .

    傍晚时分,太阳落山了,天空有几处闪烁着明亮的星星,一轮满月刚刚升起,夕阳的血红的余光洒在巍峨高耸的长安城墙上,疲倦而忧伤地闪耀着。

    嗣宁王府后院的绣楼上,李惊雁,这位三边角力的女主角正斜依在窗前,依恋地望着金黄色的西天,绣着碎花的丝帘仿佛一只温柔的手,随风飘拂,在安

    忧伤的少女,后院很安静,几只小鸟在树上梳理羽毛快的鸣叫,又扑打着翅膀,迅速飞走。

    所有的人都活着,惟独她要死了,所有人都有明天,惟独她的面前却横着一片黑暗,那一片一片,连接着一直到无穷的黑暗,明天,小鸟会在树枝上唱歌,朝日的阳光染黄树梢,在水面上散布无数明珠的时候,她已经永远闭上眼睛看不见这一切了。

    死!她宁可死也决不会嫁给那个丑恶的男人,余辉照射在她的脸旁,辉映出金红色的光彩,深邃的目光透出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坚毅,闪烁着不可侵犯的冷芒。

    这时,楼梯口传来轻碎的脚步声,这是她贴身侍女秋杏上楼来了,“郡主,王爷让你去大堂吃晚饭。”

    半晌,李惊雁才徐徐道:“去告诉父王,说我不想吃,不去了。”

    秋杏迟疑一下,“大厅里有几个客人,好象是和郡主有关,王爷留不住他们,所以让郡主赶紧过去。”

    “和我有关的客人?”李惊雁立刻明白过来,这一定是父王急着将自己嫁出去而找来的官宦少年,现在谁敢娶自己,知道消息的不会来,偶然来了几个,现在发现了事情不对,自然也留不住他们。

    李惊雁一阵冷笑,素日里那么多追求者,个个指心掏肺对天发誓。到现在才露出了本来地面目,连勉强看得上眼的岑参也不敢来了。

    “告诉父王,我不去!再告诉他,不要求任何人,我李惊雁决不委屈嫁人!”

    .

    “王爷,今天是上元夜,我家里还有事,改日再上门赔罪。”

    .

    “我险些忘了。我家有月满不出门的祖训,今儿十四,我要赶紧回去。”

    .

    几个鲜衣少年在寻找一切借口逃脱今晚的盛宴,他们平日里高不可攀的王府门槛忽然消失了,唾手可得的荣耀立刻急剧贬值,嗣宁王发的三百多张请柬。只有不到十人来赴宴,皇上有意让平阳郡主和亲契丹,这个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一天便飞遍了整个长安城,来赴宴的几人,是对小道消息天生有免疫力,故而兴冲冲赶来,却发现了气氛异样,免疫力立刻消失,于是。逃离王府便成了唯一要务。

    “父亲,让他们去吧!”

    李照劝说几乎失去理智地父亲。再这样下去就将成为长安的笑柄。

    李琳长叹一声,放弃了阻拦。几个少年得空,偷偷地溜之大吉,大堂里空荡荡的,丰盛的宴席竟成了摆设。

    几十个丫鬟、仆人面面相视,谁也不敢说话,大厅里空气似乎凝固,尴尬到了极点。

    “王爷!外面又来个年轻人,没有请柬。说是老爷让他来的。”

    李琳一怔,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李清来了,他连声道:“快请!快请进来!”

    说话间,李清已经笑呵呵走进,他手拎着几色不知名的礼物,这是午从杨府顺手牵羊得来,活象第一次上门地毛脚女婿。

    “让王爷久等了,李清不识路,晚了,晚了。”

    他目光朝大堂内一扫,只见肉山酒海,蔬菜瓜果琳琅满目,眼不禁露出感动之色,“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王爷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唉!不提了。”要丰盛一点。”

    他拉过次介绍道:“这是我次李炎,绰号虎枪,东宫侍卫。”

    李清见他年纪和自己相仿,生得膀大腰圆,虎目狮鼻,仿佛撼天狮下云端,竟和质彬彬的李照判如两人,却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摸着后脑勺嘿嘿直笑,李清连忙拱手见礼,又觉得此人似乎有些眼熟,‘东宫侍卫’,他念了两遍,猛地想起来,今天在太内宫外搜他身,将他银摸走不还的,可不就是此人么!

    他身上分皆无,几乎步行了大半个长安,才找到李琳府,脚底板走得生疼,此时一见元凶在此,早激动得要嚷起来:“你、你.||.见他满眼乞求,那抱拳的手已经变成了双掌合什,便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咬住,干笑两声道:“我有些东西忘在东宫了,李二哥几时当班,可否帮我取来。”

    “一定!一定!”

    “站在院里做甚,贤侄请入席吧!”

    李琳心事重重,也不让李清,自己先进去了。

    “对不起兄弟了。”李炎瞅瞅左右无人,拍了拍李清的后背,低声道歉。

    “你且把银还我。”.声恶狠狠道。

    银早被弟兄们分掉,李炎便从怀摸出一颗金珠悄悄塞进他手,李清心领神会接过,有了此物,回去的盘缠可就解决了。

    进了大堂,里面极宽阔,可容、七百人同时就餐,李清只见几溜长桌上竟摆了数百副餐具,便笑笑道:“王爷今天请客吗?如果时辰未到,我再等等!”

    “此事不提也罢!”不领情,都不来,我又能怎样。”

    哪有请客一个不来的道理,李清忍不住又想再问,旁边李照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昨天的事李兄弟也看到了,那李怀节走了李林甫地路,下午得到宫的消息,皇上竟同意将我妹妹送到契丹和亲,所以我父亲想请一些长安才俊,赶在诏书没下之前,替我妹妹将终身订了,或许皇上能取消此事,结果谁都不肯来。”

    “照儿,别说了!今天是上元夜,别坏了贤侄地心情。”

    李琳声音颤抖,眼睛也忍不住红了,他的原配夫人已逝,留下地三个孩,他最喜欢李照,却最心疼女儿李惊雁,如今女儿竟被当作政治工具嫁给契丹凶人,他求诉无门,心实在难过之极。

    李清摇了摇头,先将李琳扶坐下,半跪着凝视这个悲伤的老人,他微微笑道:“王爷请放宽心,最迟明天,宫里一定会有消息传来,郡主不用去契丹和亲。”

    “你说什么!”

    李家三父一下将李清围住,“你怎么知道?”

    李清嘿嘿一笑,“此事不能说,你们等好消息便是。”

    他对杨玉环还是有十足的信心,今晚上元夜,杨玉环和李隆基一番恩爱后,再吹吹枕边风,天下哪里还有办不成的事?”

    李家三父哪肯饶他,连威胁带利诱,一定要逼他将真相说出,正闹得不可开交,管家连滚带爬跑进禀报:“老爷,秦公公派人来了!”

    只见一名小太监匆匆走进大堂,向李琳半跪施了个礼,大声道:“秦公公派小人来传个口信,皇上刚刚决定,取消平阳郡主和亲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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