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乌云山山脚某处小*平房里,一名优雅的少*妇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儿,正倚着窗牖,默默望天愣。她单薄的背影,沉在夜色中,虚虚渺渺,无端叫人觉得凄楚孤寂。

    那样清雅淡然的身影,不是沐青阳又是谁呢?

    四下无声,只有婴儿睡眠时出的喘息声,细细柔柔。

    星星与明月相伴在云里甜睡,孤单的感觉似已被默许良久,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静静站立着,挤熄烛火的屋里,萦绕徘徊着烟尘与叹息。

    “夜凉,莫把孩子冻着了。”

    低叹声里夹杂着疼惜与默哀,一名灰袍白须道人装扮的老者踏风而来。

    沐青阳仰面,露出明皓若新月的面庞,殷唇微启,淡然道:“多谢前辈,夜已深,前辈为何还不歇息?”

    “唔……”玄机老人眯眼沉吟,并不作答,抚了抚拖至胸前的长须,望向沐青阳怀里的婴儿,晶亮的眸子里浮起浓浓的慈爱,“可以把昕涵给我抱抱吗?”

    沐青阳浅笑,望了望怀里睡得香甜的宝贝,面上逸出满足的温柔,轻轻搂了搂昕涵,把他递向玄机老人。

    玄机老人连忙探身去接,轻柔地将昕涵抱过来。

    睡得真酣畅的小人儿,吧咂着嘴,嘟起粉嫩嫩的唇,咕哝了一声,出轻轻的呼噜声。那副可爱模样把玄机老人和沐青阳都逗乐了。

    沐青阳浅浅弯眼,盯着昕涵粉嘟嘟的小脸,心尖微颤,忍不住那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触手的那抹温热粉嫩细滑,如水蜜桃般甜香诱人。

    “昕涵长得像他爹。”玄机老人突然看似无意地迸出一句话。

    沐青阳手指一顿,收了回来,淡淡“嗯”了一声,面上依旧波平浪静。

    玄机老人低叹,“你恨他吗?”

    “恨。”

    玄机又问,“你爱他吗?”

    “爱。”

    玄机再叹,“他亦未死,定会再回来,你会再见他吗?”

    沐青阳摇头,“再见亦不会相认,就让他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样就不会有恨,也不会再有爱。”

    她说着仰起面庞来,眺望星海。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这哪里还是半年前那张满是伤痕的脸?

    半年前,她已抱必死之心,谁知摔至半空,却被一浮尘拦腰卷起,生生将她拉了住。

    是玄机老人,他一早就等在了半空的一处凹凸上,等到她摔到那处的时候,便及时出手救了她。

    他将她带到了山脚深处一座荒废的村子里,左拐右拐,选了一处屋舍将她安置在里面。

    迈进屋舍,四处一看,沐青阳不由得苦笑。

    这俨然是早有准备。窗明几净,被褥崭新,甚至院子里还养了一只哞哞叫着的乳牛。若不是沐青阳知道这的确是一处荒废依旧的村子,她定要怀疑这里是有人居住着的。

    半年修养,玄机老人细心照顾沐青阳,助她平安诞下麟儿。玄机才是名副其实的当世神医,云泽虽医术卓,但也只习得他的半分罢了,他告诉沐青阳,他可以诊治她脸上的疤痕,但沐青阳却拒绝了,她求他为她换脸。

    不胜之前那张脸明媚动人,但也清秀俊雅。

    她说,卫予琢死了,沐青阳也死了,她将重生,卸去一身苦困、后悔与唏嘘,再生为无忧,昕涵的母亲。

    玄机喟然而叹,淡淡道:“唔,今日搜寻的两拨队伍又打起来了,燕王与吴王终究是撕破脸了。”

    他说着把昕涵交还给沐青阳,眉梢低垂,长长的鬓被风撩吹起来,浮在半空乱晃,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半年来,沐青阳从未踏出屋舍半步,所有外界的消息都是在闲谈中,由玄机老人告诉她的。每日听得最多的便是端木睿恒和端木嵘平都在乌云山底下寻找她的尸体,三月前两支队伍还互不搭理,但最近不知是怎么了,竟是日日都会打杀。

    沐青阳甚是无奈,轻轻摇头,“前辈,您是帝师,又有神机妙算之能力,为何您不劝他们不要再找了呢?您若说一句,他们定是会听的。”

    玄机老人抬头望着璀璨烂漫的星空,忽的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人心之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沐青阳沉默。

    玄机老人淡笑摇头,“可有打算今后要如何?”

    “待涵儿再长大一些,我便去寻浴火令,带他回西寒谷。”

    “唔……浴火令,不见了的浴火令呐……”

    玄机仰面望天,轻声喃喃,眼底浮起一抹朦胧的灰白,望了片刻又扭头看向沐青阳,眉目深藏安详淡笑,“更深露重,切莫害了伤风,早些歇息吧。”

    他说着转身欲走,行出一半又顿了住,并不看沐青阳,幽幽一叹道:“情爱本无罪,但你却担当了罪,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沐青阳垂下眼眸,修长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我已重生,我将忘掉创伤,叹别昨日,如此便好。”

    玄机老人低低“唔”了一声,身形微动,已在千里之外。

    徒留沐青阳孤身默立,无语望月。三千烦恼丝在风中浮荡,风纤柔的手只轻轻一拂,便将她宽松的裙摆鼓荡开,辗转翻滚不休,凄楚若微风中颤抖着的百合花瓣。这抹身影便愈显得缥缈虚幻,恍若下一秒就会驾风而去,破灭涣散。

    浓情蜜意已尽过去,昔日温情已然冷却,冰澈冷寒堪比一杯冷水。伊人独自凄恻望苍天,心底里满载往昔唏嘘,只叹一句:情凭谁来定对错?

    韶华易逝。

    无限唏嘘惜别天,含泪告别了无声。

    四年,只不过挥一挥衣袖的时光。

    “嘭——”水潭里轰然出一声巨大的爆破声来。一个浑身湿漉,丝凌乱但却丝毫不见狼狈的人,犹如飞龙出世般腾空射出。

    嚣张鬼魅的火红色如迷雾般盘旋在他周身,极具灵性地绕着他飞窜,愈演愈烈,愈演愈狂傲,爆射出耀眼炫目的红光,团团包裹着尹辰逸,宛若一盏巨大的红灯笼。

    而尹辰逸则是那枚灯芯,操控着一切力量的走向,他白皙明媚的脸被映染地血红一片,下颚微抬,骄傲尊贵,整个人登时散出天地唯我独尊的傲然气势。

    “神了!这小子还真练成了!”

    楚琏正和无霜斗着嘴,闻声嚯得弹起身来,连拍两下地面,飞朝尹辰逸射飞过去,边飞移动身子,边吊着嗓子嘶喊。

    “臭小子!今晚我要十条鱼,你练成神功了,咱们必须要庆祝一下!”

    本倚在树干上闭眼假寐的厉赟轩闻声,刷的掀开眼帘,面上夹带着一抹喜色,转身望向缓缓睁眼的尹辰逸。

    尹辰逸钩唇邪笑,手背一掀,红雾倏忽消散,他则轻轻落在地面上。

    “没问题,你负责抓鱼洗鱼,我只负责烤。”

    他不看面色不善楚琏一眼,而是急几个飞纵,落到厉赟轩身前,深深凝望着他,双目灼灼,眼底暗潮汹涌,不自抑地哽咽道:“哥,我成功了。”

    “嗯。”厉赟轩浅笑,伸手抹去他面上的水渍,“哥一直都相信你能行的。”

    楚琏一闪即至,冷哼一声,“若不是老头我每天悉心指点,你以为他能这么有出息,切,得了西瓜便忘了种瓜人了,果然是个没心肝的!”

    他气鼓鼓地说着,头一扭,射上树梢,愤愤从上空丢下一句话来,“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们了,一个个全是白眼狼!”

    尹辰逸哑口失笑,扭头望向同样怒气翻腾的无霜,很是无奈地问道:“你莫不是又和他吵架了吧?”

    无霜轻嗤,“这怪老头真是有病,天天缠着我说外头的事,两年前就说过好几遍的东西,他还要听,天天说,天天说的,谁有那耐心?”

    尹辰逸斜睨无霜,“让你说你就说呗,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他也是困得太久了,才那么好奇外面世界的,人家好歹救了你一命,就当报恩呗,多说几次又何妨?”

    无霜冷哼,两手叉腰,把头扭至一边。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尹辰逸微怒,剑眉一横,瞪住无霜。

    厉赟轩蹙眉,揪住尹辰逸的袖子,“好了,每天都闹,有意思吗?逸儿,你跟我去抓鱼,霜儿,你去生火。”

    语罢,拉了尹辰逸往瀑布潭子走去。

    这潭底肥鱼极多,四年来,四个人几乎天天猎捕,也不见减少。抓鱼其实很简单,以尹辰逸的身手,只需在岸上看准了鱼,抓了石子投过去,就能捞一堆。所以两人行至潭边,并不着急抓鱼,而是静静站了一会儿。

    半响,厉赟轩低低一叹道:“你神功既成,咱们出世的时日便也到了。”

    尹辰逸低垂着头,望着波光粼粼,涟漪涤荡的水面,闷闷嗯声。眼底流光四转,却不轻易泄漏,叫人看不清他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四年前,在楚琏第n次把尹辰逸丢入潭里的时候,尹辰逸突的沉在水底好久都没有冒出水面来。正当岸上三人惊慌失措欲要下水救人的时候,他却破水而出了。

    他先是责怪楚琏没丢准,害他脑袋磕在石头上,然后神秘诡笑,故作深沉地问大家,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潭里有这么多鱼?

    岸上三人是何人物,自然无人搭理他,见他无事,便各自散去。

    他顿觉羞恼,于是尖利一吼,把他在潭底现的秘密说了出来。原来着大潭子底下是贯通的,顺着底下的河道一直游下去,就可以游到外围的大河里。

    出这个大凹洞,并不一定要苦练轻功,从顶端裂缝飞出去,只要深入水底,顺着河流一直向下就可以了!

    乍听这一消息,众人皆是不信,尤其是楚琏,非但不喜反而暴跳如雷,觉得尹辰逸说这话是在**裸地侮辱他,他在这里困了十余年都没有辟到的蹊径,怎么可能被这臭小子三两下就现了。

    他很生气,也很受挫,当下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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