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进入居庸关刚安顿下来,隆庆卫指挥使李频便来求见。

    李频把自己当作沈溪嫡系,在皇帝进城后,他所想就是通过沈溪这条渠道获得官职上的提升,争取更大的权力,而不是继续在隆庆卫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职位上虚度岁月。

    “……陛下染恙,所以会在关城歇息几日,这几天正常供应陛下膳食便可。”沈溪提点道。

    李频点头,连忙拿出厚厚一叠公文,全都是隆庆卫这一年多来涉及军事和行政的卷宗,一方面是想体现他办事方面的能力,另一方面则是对沈溪的尊重,将一些沈溪不知道的情况详细呈奏。

    沈溪不想过多干涉地方事务,只是大致看过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放下案牍道:“李将军,你在隆庆卫多年,此番战事虽然没有亲自上战场,但在后方守备中也算立下功劳,本官会向陛下为你表功。”

    “只是……下一步你的职位不好定,目前仅有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一职出缺,挂宣府副总兵衔,我可以帮你争取,至于是否能拿下来,要看陛下心意如何。”

    李频没想到沈溪会开门见山将提拔他的事情说出来。

    虽然沈溪没做保证,但沈溪一直惦记提拔他的事情,让李频非常感动,赶紧起身行礼:“多谢大人提携。”

    沈溪叹道:“居庸关这地方,是个无过便是功的所在,要建立功勋很难,你多年守在这里,是时候让你更进一步了。此番战事结束,九边之地军中将领也该更替一批了……不过这些事并非兵部能完全决定,还要看朝廷最后如何商定。所以你不要以为事已成,咱们只是争取罢了。”

    沈溪没说错,这次对草原用兵有功之臣不少,但因沈溪重用的人基本职务不高,能将胡嵩跃等人提拔到卫指挥使这一级别,已经算是烧高香了,再往上提拔,需要原本就有一定资历的中高级军官,李频算是沈溪派系中比较适合的一个。

    在沈溪看来,虽然李频曾投靠刘瑾,但能及时反正,这样的人可以信任,但始终李频没有真正跟他上战场立功,他要提拔李频,难免有人说闲话。

    李频道:“沈大人,不知末将是否有机会参见陛下?”

    沈溪微笑道:“陛下染恙,这你是知晓的,这几天陛下都不会接见文武官员,所以……有机会再说吧。”

    沈溪直接拒绝李频面圣的请求,李频虽然很失望,但能从沈溪这里得到提拔的机会,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得到实权,离开隆庆卫成为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实缺官员。

    “沈大人,末将准备了一份薄礼,回头便让人送来,望您笑纳。”李频临走时还不忘提醒。

    ……

    ……

    李频知恩图报,他明白如果没有沈溪的提拔,他这样曾依附过刘瑾的武将,基本上这辈子都没有提拔的机会,旁人都会忌惮他,而他的家底没那么丰厚,拿不出更多的钱财来贿赂高官。

    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沈溪身上,这次送来的礼物价值不菲,沈溪看过几口箱子后,对侍立一旁的朱鸿道:

    “把隆庆卫李指挥使送来的礼物退回去吧,以我所知,这位李将军从来不吃空饷,对卫所官兵盘剥不算厉害,这些怕是他压箱底的钱……你派人告诉他,就算不送礼我也会提拔他,叫他不要为难自己。”

    沈溪对李频还算了解。

    虽然李频前些年有小贪的情况,但在大的品格方面没有问题,这两年更是连基本的贿赂都不收取,一心当个清正廉明的官员。

    当世浊流中这种人分外难得,沈溪明白很多社会风气不能靠一个武将去改变,李频虽然能做到自己不收礼,但明白他的前途全掌握在沈溪手上,所以依然咬牙拿出厚礼馈赠。

    朱鸿不太明白沈溪如何区分哪些礼可以收哪些不能收,简单交待后便让人抬着礼物送回去。

    沈溪本想入房休息,毕竟这会儿已是深夜,兵马早就安顿完毕,不想又有人前来拜访,这次却非本地将官,而是陆完。

    陆完这一路基本都没过问朱厚照的情况,一直是胡琏跟沈溪接洽,这次前来,主要是肩负使命。

    “……太后得知陛下病情,特地派了宫内执事前来看望陛下病情,并派了多名太医随行,如今锦衣卫那边已放行,但他们要见到陛下非要有沈尚书准允不可……是否允许他们去面圣?”

    陆完一来就把情况说明。

    沈溪皱眉道:“陛下病情,难道宋太医没有对京城来的使者说清楚?”

    “之厚,其实有些事你该明白,宫中来人不好阻挡,要不就让他们进去面圣一次?如此他们也好安心回去奏禀……你若是不放心,大可跟他们一起前去面圣,这几日陛下染病,军中早有非议,流言蜚语太多的话很容易扰乱军心。”陆完道。

    沈溪道:“那些流言蜚语我也听到了,敢问陆侍郎一句,若陛下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会任由其在军中蔓延?现在的情况是,陛下跟我产生一定嫌隙,称病后甚至连我也无法轻易见驾,最初去面圣也不过是敷衍一番,让我安排军中事宜……这种情况你要我作何?”

    若是换作旁人,或许不理解沈溪此时表露出的心态,但陆完浸淫官场多年,自然明白其中诀窍。

    若大臣被皇帝猜忌,或者产生嫌隙,那大臣在处理事情上就要尽可能回避,而沈溪离开张家口堡前去行在堵门,将朱厚照劝回的事情人尽皆知,之后正德便下令第二日动身回京,沈溪所说君臣间的嫌隙应该不是信口开河。

    陆完为难道:“有些事到底外人不知情,现在京师朝堂最关心的莫过于陛下安危。现在宫里执事等着求见陛下,这件事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吧?”

    “去请示陛下吧。”

    沈溪一摆手道,“这些事,我管不着。”

    ……

    ……

    陆完没有从沈溪这里探知更多情况,更未从沈溪这里得到许可。

    所有的压力,都降临到小拧子身上,等高凤和戴义带着宫里派来的管事太监见到小拧子时,小拧子非常慌张。

    皇帝不在军中,只有他、沈溪和少数几人知晓,旁人就算有猜忌也不敢乱说,现在皇帝的母亲派人来探查情况,甚至提出要面圣,小拧子很难阻挡,除非有圣旨,他没有圣旨在手也就没那底气。

    “……陛下任何人都不见,诸位请回吧!”

    若小拧子只是单纯面对高凤或者戴义,还能保持淡然的心态,但现在一群人气势汹汹好似来声讨一样,让他压力倍增。

    高凤不想跟小拧子交恶,上前道:“拧公公,你看陛下生病,太后娘娘担心乃人之常情,若陛下跟平常一般吃喝玩乐,每天见不同的人,咱不闻不问也就罢了,但问题是现在陛下深居简出,若不让永寿宫管事见到陛下,他们回去不好对太后娘娘交差,若怪罪下来……”

    高凤所说道理,大概就是我们地位再高也是皇室的奴仆,一切要听从主人吩咐,你就算再受陛下宠幸,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太后娘娘作为你的主子,她说的话你必须要听。

    小拧子感觉自己有些撑不住了,支支吾吾道:“陛下吩咐过,要入内必须获得沈大人准允,要不……你们先去问沈大人?”

    小拧子不说沈溪还好,一提到沈溪,更加引人怀疑。

    皇帝跟沈溪间存在嫌隙如今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然谁都明白矛盾并不大,沈溪是大明擎天巨柱,又是皇帝口中的“先生”,君臣间只是暂时出现问题,但你说连面圣都要去请示,那就太过扯淡了。

    越是这么说,旁人越觉得,小拧子跟沈溪存在勾连,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心中愈发坚定要去面圣。

    戴义道:“沈大人那边,已由陆侍郎去见过,陆侍郎说了,沈大人不会干涉这边的事情,所以只要你进去通禀即可……要是你不愿意通禀,我们直接进去面圣也可。”

    小拧子惊讶地问道:“沈大人真是这么说的?”

    高凤有些奇怪:“拧公公为何不先进去通禀,难道陛下不在行在里?”

    “你胡说什么?陛下怎可能不在里面?”小拧子到底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被一群老油条般的老太监咋呼几句,便开始露出破绽。

    就在高凤和戴义咄咄逼人时,突然从侧门走出来一人,几人见到后不得不行礼,正是丽妃。

    “你们在外面吵吵什么,陛下还休不休息了?”丽妃冷声质问。

    戴义行礼后道:“乃是太后娘娘派来的宫中执事,求见陛下。”

    “陛下今日龙体稍微康复些,你们就在外面吵吵吵,不想活了?有事情等明日再说吧!”丽妃皱着眉头道。

    高凤道:“娘娘,这么做怕不合适吧?”

    丽妃怒道:“有何不合适的?有本事自己进去……拧公公你让开,这些人不怕死,让他们直接进去面圣,看谁遭殃。”

    若是丽妃不出来,小拧子都快支撑不住了,但随着丽妃出来阻挡,高凤和戴义等人便不敢再继续咄咄逼人,这会儿让他们进也不敢进啊。

    之前皇帝对外称病,他们有太后懿旨在,有理由进去探望病情,但在丽妃说朱厚照病体病愈,已开始重新进入胡天黑地的鬼混节奏,他们就不得不考虑进去面对皇帝时要承担的巨大风险。

    被朱厚照怪责,被打都是轻的,甚至可能会被放逐,现在正德皇帝对手下人没有以前那么包容了,张苑便是最好的例子。

    小拧子见到丽妃好像见到救星一样,赶紧来到丽妃身边,此时他也用比之前更强硬的口吻道:“陛下不见外人,若谁想打扰的话,可莫怪陛下降罪……你们还不回去?”

    戴义跟高凤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黯然离开。

    等人走后,小拧子如释重负,拍了拍胸口,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他的反应却清楚地落到丽妃眼中。

    丽妃似笑非笑:“拧公公,有些事你不必再遮掩了吧?咱们到别的地方好好聊聊?”

    小拧子赶紧摆手:“娘娘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还要进去伺候陛下,就不多打扰娘娘了……奴婢告退!”

    小拧子吓得不轻,快步往门里走去,丽妃想跟上去却被沈溪派来的侍卫拦住了。等小拧子的背影消失在门背后,丽妃脸上露出冷笑,对小拧子多了几分愤恨。

    ……

    ……

    夜深人静,丽妃没有回去休息。

    因为她根本睡不着觉,此时她非常关心皇帝的情况,全然不顾之前几次被拒绝的尴尬,再次去求见沈溪,而此番她没有遮掩行迹,直接以丽妃的身份示人。

    沈溪正要睡下,但听说丽妃以正式身份来见,只能让朱鸿把人叫进房间来。

    丽妃往侍立一旁的朱鸿身上看了一眼,对沈溪道:“这些不相干的人,沈大人是否能先屏退?”

    沈溪对朱鸿使了个眼色,朱鸿识相地退出门外,丽妃这才说道:“先前的事情,沈大人应该知道了吧?似乎你信任有加的拧公公,根本上不了台面,让他去阻挡那些老奸巨猾的老太监,实在是强人所难,多得我出手才摆平……你不出面阻挡,是想让事情为天下人所知?”

    沈溪笑道:“你连陛下是否在行在都不知道,就主动站出来说话,不怕被人记恨么?你现在得罪的可是太后的人,若被太后猜忌的话,怕是你入宫的机会渺茫……就算进了宫,你能有好日子过?”

    丽妃道:“我有所牺牲,当然也想得到回报,现在我只想问清楚,陛下到底是否在里面?”

    沈溪仍旧摊摊手:“无可奉告,你觉得如何便如何,不过话又说回来,陛下不在里面又会在何处?这可是陛下班师回朝的特殊时期。”

    二人对视时,目光中都带着毫不让步的气势,互相间都在博弈。

    丽妃很生气,但到最后她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摇头道:“我已经帮过你了,难道你不该投桃报李?”

    沈溪又笑着摊摊手,尽管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是……你几时帮过我了?

    若是皇帝真在里面,戴义和高凤等人的硬闯毫无意义,丽妃是否出面无关紧要,这也是丽妃唯一没办法确定的地方。

    丽妃道:“你明知道小拧子根本阻挡不了戴义和高凤那些人,也知道不出面很可能被人硬闯进去,可就是躲起来装缩头乌龟,你做事真让人琢磨不透……难道陛下真没有失踪,或者你将陛下软禁,陛下龙体无恙,只是没法跟外人吐露他的真实情况?”

    沈溪脸上带着笑容,好像在看丽妃自说自话,并不多做解释。

    最后丽妃懊恼地道:“你不想出面,是因为你怕被陛下猜忌?还是说你故布疑阵?沈之厚,你做事为何如此独断专行,让人看不懂?”

    沈溪微笑道:“我所做事情,都是随性而为,非要被你加上这么多阴谋诡诈的想法,是否思虑太过复杂?其实陛下在与不在,对你来说根本没有影响,难道你就那么迫切想得到圣宠?亦或者,你根本就是想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但越是如此,就越没人告诉你真相,只有你自己去探究!”

    丽妃道:“小拧子什么都说了……他的紧张根本不是装出来的,他本来就是我的人。”

    “是吗?那你早就应该知道事情真相了,还来见我作何?”

    沈溪仍旧在笑,一点儿都没有不安的迹象,“拧公公想怎么做,那是他的事情,不过这位拧公公有很多地方你也看不透吧?你以为得到陛下一点宠幸,再加上智谋,就可以让所有人臣服于你?官场的道理不是你这样的妇人能明白的。”

    丽妃冷喝道:“怎么,你瞧不起人?”

    沈溪笑而不语,让丽妃看到后很生气,甩下一句狠话便起身离开:“既然你不肯告诉我实情,下次再发生今日的事情,不会再有人出面帮你,你好自为之吧!”

    ……

    ……

    丽妃看不懂沈溪的所作所为就不说了,如今连她一向认为很好控制的小拧子都看不懂了。

    回去后一直到深夜丽妃都无法入眠,索性起来到外面的花厅看书,坐下不久小罗子在门后探头,丽妃看到后冷声问道:“干嘛鬼鬼祟祟的?”

    小罗子进来后直接跪下磕头:“奴婢见这边灯亮着,想进来看看娘娘是否睡下,顺带说一些奴婢探查到的情况。”

    “说!”

    丽妃心情烦闷,对小罗子的态度不那么友好。

    小罗子道:“奴婢见高公公他们离开,便跟在队伍中,听到他们的一些议论,似乎想一起向拧公公施压,以确定陛下病情,还有人说要去见沈大人,他们说沈大人一定知道陛下情况。”

    “这不废话吗,沈之厚怎么可能不知道?除了这些,你就没探听到点儿别的?”丽妃对小拧子汇报的东西不是很满意。

    小罗子想了下,带着几分迟疑:“奴婢听说一件事,也不知是否重要,他们在谈论丽妃您,只是他们说的话晦涩难懂,奴婢没太听明白。”

    丽妃皱眉道:“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娘娘有什么家事,需要回避还是怎样,声音很小,奴婢没敢靠得太近,所以没听清楚。”

    小罗子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丽妃眉头紧皱,她想不出自己会出什么问题,暗忖:“莫不是有人跑去调查我的身份来历?又或者沈之厚有意将我的背景泄露出去,被这些人知晓?那回避是何意?”

    小罗子道:“娘娘,若没别的事情,奴婢便退下了,奴婢还要去陛下那边盯着,或许能为娘娘您探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丽妃一摆手:“去吧!”

    小罗子退下,随即丽妃站起来,在小花厅里来回踱步。

    丽妃心想:“皇宫里突然来人,还如此迅速,是否这件事跟沈之厚有关?从一开始,一切便操控在沈之厚手中,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将各种谣言压下来,为何偏偏要编造陛下生病的消息,让人对此产生怀疑?太后娘娘这么快便派人来,怎么越想越觉得是他的阴谋诡计呢?”

    ……

    ……

    睡榻边的主桌前,沈溪伏案写信,对象是奉旨赶回京的当朝首辅谢迁。

    他的信函写完后,交来朱鸿送出去,信函会通过秘密渠道送至谢迁手上。

    信中的内容虽然没有点明任何一件事,却有沈溪对未来时局的安排,旁人看不懂,谢迁却能领会。

    远在千里外太原府青龙渡的谢迁,刚住进驿站,便收到沈溪的第一封来信。

    谢迁看到信后,脸色突变,阅读完放下,脸上带着一股恼火,喃喃自语:“这小子,又想作何?之前帮我说话,让我可以尽早回京,现在居然来这么一道书函,难道是想提醒我,我在朝中的好日子到头了,以后朝廷就听他的?”

    “谢大人,您没事吧?”

    门口的侍卫听到谢迁在房间里说话,立即出言问询。

    “没事!”

    谢迁黑着脸道,“只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用劳烦你们!”

    随即谢迁拿起笔来,准备写信好好斥责一下沈溪,不过等他落笔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将书函重新拿起来。

    谢迁对着书函,一直看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明白过来,呼出一口气:“莫不是陛下出事了,所以他才这么迫切?可陛下好端端的,怎会出状况?大明的江山社稷不会因此而出现什么乱子吧?”

    身为大明股肱之臣,谢迁的政治头脑不是一般的高,他平时装出老迈昏聩的模样,只是一种假象。

    在沈溪面前他自愧不如,但在朝中那么多大臣中,他绝对是佼佼者,而且他能言会道,心思自然也很缜密。

    “来人,准备一下,老夫要连夜赶路……马车准备好!”谢迁下令。

    “大人,这已经入夜,连夜赶路您老身体会吃不消的。”侍卫进来劝解道。

    谢迁起身来舒展了下双臂,随后坚定地道:“老夫身子骨还算结实,在马车上也能休息,赶紧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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