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无名道:“杀出龙虎山后,我想起女儿,思念无已,想回家将她接走抚养。岂料到了平江府,才知我和蛮蛮离开不久,青青便被人从家中抢走了。听大哥描述,抢走她的赫然竟是敖青云。我怒火中烧,四下打听这魔头的下落,一无所获。偏巧那时我声名鹊起,魔门妖后听说我连闯峨眉、青城、龙虎三山,大败道佛各派十一名顶尖高手,有意拉拢,自行找上门来。
“那时魔门分崩离析,空有魔帝、妖后,彼此间却是谁也不服谁。那妖后野心勃勃,联合了魔门五神六祖,想要逼迫敖青云退位;反倒那敖青云武功虽高,却成了孤家寡人,只有阴阳两大护法追随左右。妖妇只道我易于操控,便以美色和魔帝之位相诱,让我助她一臂之力。”
他身为魔门的阳极护法,却一口一个“魔门”、“妖后”,显然并不将自己视为其同类,冷笑两声,道:“嘿嘿,我原本就想找敖青云算账,她愿倒贴帮忙,何乐而不为?于是便随她到了南海‘舍身崖’。魔门每隔十年八年便要在那儿论一次剑,推举帝、后、五神、五母、十祖。我原本只想当众羞辱敖青云,逼他将青青交还与我,岂料到了那里,竟然见到了……见到了六年未见的蛮蛮。”
他脸色陡转阴沉,咬牙切齿地道:“我还以为骊山一别,她从此消身匿迹,不敢见人了。没想到摇身一变,居然成了阳极护法‘不夜国主’的夫人。她盛装打扮,面无表情地依偎在那姓展的小子边上,瞧见我,就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脸色涨红,再瞥见我身旁小鸟依人的妖后,顿时又变得惨白如纸。
“后来我才知道,姓展的对她垂涎多年,提亲数次都被拒绝。敖青云为了得到姓展的支持,掳走青青为要挟,终于逼迫她嫁给了那混蛋。但那时我怒火万丈,心里颠来倒去的只有一个念头,誓要当着众人之面,当着她的面,杀了姓展的,再杀了敖青云,最后将她碎尸万段。
“论剑开始后,我连败魔门四祖、三母,接着又将火、金、木三魔神打得心服口服。众人欢呼如沸,我却什么也没听见,万千人里,我只看着她,她也只看着我。她那双泪水盈盈、悲喜交织的眼睛透露了所有的秘密,到了后来,就连瞎子也看出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姓展的妒怒攻心,直接向我挑战。嘿嘿,猫逮到耗子也得先玩儿个尽兴,我岂能这么便宜地杀了他?我先是假装斗他不过,故意躲得惊险万状,引得众人惊叫连连,唯有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从始至终都只温柔地凝视着我,嘴角微笑,就像母亲宽容地注视着淘气的孩子。
“六年了。六年里,我不知多少次假想过和她重逢的场景,假想过如何在她面前扬眉吐气,如何让她匍匐在我脚底,如何穷尽恶毒的方法来羞辱她、折磨她,然后将她一刀刀地剐死,像享用蜜糖一样享用她的痛苦和恐惧。但为何真到了相见之时,我却像被千刀万剐,心如针刺?为何一起渡过的每一时、每一刻,那些甜蜜的、痛苦的点点滴滴,突然像狂潮一样将我卷溺,让我无法呼吸?
“就在我分神的瞬间,那姓展的趁机一剑刺入我胸口,也点燃了我所有压抑的痛苦。我大吼着导入漫天雷电,震碎了他的长剑,也将他震得鲜血狂喷,飞出十几丈外。那几年里,我也不知练过多少次‘五雷大法’,早已掌握自如,那独独那次,我仿佛彻底失控了。
“万千雷霆劈入我的身体,就像万千面银镜将我分裂成无数个狞笑的自己,五脏六腑像被烈火焚烧,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逆鳞刀劈入山顶,将半个舍身崖震塌掉入了海里。所有人都被我的声势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山呼海啸地欢腾起来。
“我模模糊糊看见蛮蛮蹲在那姓展的身边,似是在保护着他,狂怒、憎恨、嫉妒、痛苦……就像是在我体内奔突、撕裂的雷电,让我更加无法控制自己。我一把将她推开,逆鳞刀架在那姓展的颈上,狂笑着说,如果她想要救她夫君的性命,就得当着天下人的面委身于我,俯首帖耳地做我的奴隶。
“周围瞬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妖后、五魔神等人也都呆住了,敖青云终于认出了我,震骇羞怒,却又无计可施。嘿嘿,只要她在众人面前做了我的奴隶,任我羞辱,她的父亲、她的‘夫君’,就全都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我这一箭三雕的法子是不是妙得紧?
“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朝我摇了摇头,然后拔下金簪,嫣然一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我脑子里就像是雷霆齐奏,全身僵硬,一时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周围惊呼四起,她纸鸢似的朝着舍身崖下飘落,我才如梦初醒,不顾一切地追身跃下,将她抄入怀里。
“我抱着她直坠入海,又被惊涛骇浪卷出了十几里远,掀到了一个礁岛上。天海如紫,闪电仍在一道接一道地亮起,她的脸惨白如雪,双眼紧闭,已经没了气息。我发疯似的拍打她的胸腹,输入真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哇’地喷出几口血水,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想要拔出金钗,封住她的伤口,她却摇头告诉我,那金钗上焠有七十二种剧毒,神仙难救。这些年来,她戴着这支金钗,原是想以死明志,不让那姓展的近身,但今日见到我,就再也用不着了。她告诉了我所有的往事,她说她已经被爱恨折磨得精疲力竭,再也没有气力继续活下去了,只有死亡才能让她解脱,并偿还此生犯下的所有罪孽。
“我脑子里轰轰作响,听不明白她说了些什么,只是不断地给她输送真炁,一遍又一遍地大吼着告诉她,她是我的奴隶,我不允许她死,她就绝不能死。她惨白的脸泛起红晕,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轻声说:‘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是将你变成了敖无名。如果你永远是那个金山寺的小和尚,该有多好。’
“那时天色渐开,夕阳从紫黑色的云层后露了出来,大海上尽是金光。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的脸又变得如从前那样嫣红娇媚,光彩照人。
“她在我唇上轻轻吻了吻,粲然一笑:‘可是如果我不放出你心底的恶魔,又怎么能住进你的心里?小和尚,我要你生生世世,永远都记着我。’然后她的笑容凝结在嘴角,满脸的艳光突然就如彩霞般消散了。
“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我昏昏沉沉,如在梦里,直到残阳彻底沉落,天海尽墨,才猛然醒觉。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我浑身发抖,分不清是因为蚀心彻骨的寒意,还是苍茫无边的孤独。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杀死她时的解脱与快意,可是那一刻,竟连疼痛和悲伤也感觉不到。风浪越来越猛,海鸟在暮色里狂乱地悲啼,而我却想哭也哭不出声,就连眼泪也仿佛早已流尽了。
“不知不觉中,海潮已涨过岛礁,淹没了我的胸口。我看着她从我手里一点点地松脱,最终被巨浪卷走,消失于漆黑的大海,突然明白,爱是恨之因,恨是爱之果。从恨里解脱的唯一法门,是你不再爱一个人。没有潮起,就没有潮落。然而那时她已经死了,我对她的爱与恨都将永远停留在那一刹那,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解脱。”
许宣对这两魔头虽无半分好感,听到此处,却莫名地有些怅惘难过。
敖无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一转眼六十多年过去了,这六十多年里,我做了许多惊天动地之事,风头无两;也处处留情,得手过许多美貌动人的女子,但我却常常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也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只有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片段,却越来越鲜活,越来越真实。
“我总是不住地想起她,日里夜里,梦里梦外。她死了,仿佛还活着;而我活着,却仿佛已经死了。什么修仙登天、王图霸业,对我来说,全都变得索然无味。更让我发狂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躯壳里的‘大悲’又悄悄复活了,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在我脑子里低语,呱噪着佛经里的种种狗屁言论,时而让我除灭心魔、慈悲为怀,时而让我放下情执,立地成佛……啰里八嗦,简直快把我逼疯啦。
“偏巧那时我中了那姓展的狗贼与冥王殷纣的奸计,遭他们合谋暗算,打了个两败俱伤。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却又落入了照影那老贼秃的手里。那老贼秃瞧出蹊跷,百般诱导我体内的‘大悲’,又联合众僧法力,终于使得我心底里的‘大悲’破茧而出,压过了‘敖无名’,让‘我’心甘情愿地入此地牢,一困便是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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