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王重阳正自盘坐沉睡,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叫,接着惊呼四起,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活死人来吸人血啦!”他心中一凛,起身跃出冰屋。

    只见冰湖东岸火光闪动,到处都是惊呼惨叫。一道人影鬼魅似的从众猎户的木寨上方穿过,越过湖面,朝冰屋疾速飞掠。虽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可清晰地望见他手上提了个浑身鲜血的年轻男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众猎户惊怒悲愤,更无怀疑,顾不得恐惧,纷纷叫道:“活死人!就是那活死人!”“别让活死人跑了!”“操他奶奶的,老子和他拼了!”骑马弯弓,不断地射箭急追。

    王重阳心中突突剧跳,虽知绝不可能是小青,却仍涌起了一丝侥幸。当下御风抄掠,全速朝那人冲去。

    那人来势极快,阴风扑面,瞬间便已奔到眼前。月光雪亮,只见他黑衣鼓舞,须眉皆白,左袖空空荡荡,仅有一臂,显然不是小青。

    王重阳大为失望,喝道:“站住!”想要将他截下,那独臂人咧嘴桀桀一笑,空荡的左袖卷起浑身鲜血的男子,当头横扫,顺势飞旋,右手又已挥掌朝他拍来。王重阳呼吸一窒,接连对了两掌,“砰砰”剧震,只觉冰寒彻骨,整个人似被冰霜瞬间冻结,心中大凛,此人是谁?竟有如此恐怖的极阴真炁!

    念头未已,那独臂人怪笑着又是旋身两掌,竟将他硬生生撞得飞出丈许,顺势将挟卷的尸体抛在冰屋前,转身跃入了湖中。

    王重阳顾不得多想,也抓起三昧真火炬,跟着跳入湖里。然而那人在水中的速度竟比岸上更快,急闪了几下,便已消失在视野中。王重阳奋力游溯,往下追了百余丈远,举火四顾,除了受惊穿梭的鱼群,什么也没瞧见。

    待他游回岸上时,冰屋前早已围集了数百个猎户,掣着火把,闹哄哄地吵成一团,见他湿淋淋地跃上冰面,无不惊慌后退。混乱中有人叫道:“杀了他!杀了他!”顿时呼应四起,“嗖嗖”连声,数十枝箭纵横射来。

    王重阳双手拨舞,将乱箭撞飞。事到如今,再不开口也不成了,当下高声道:“大家不要惊慌,我不是僵尸,只是在此地修行的道人。你们的朋友不是我杀的,杀人的凶手已经……”目光转处,“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怒。

    冰屋十丈外,李少微的坟墓已被刨开,坑内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尸体。他原以为是众猎户为了泄愤,挖坟戮尸,但四下扫望,却并无尸身,连残肢断臂也见不到半截。心头一紧,是了,难道刚才那独臂怪人是湖底的冰尸,不但吸人血,连墓里未腐化的尸身也不放过?

    转念一想,绝无可能。冰尸眼珠血红,无法转动,方才那怪人双眼碧绿,滴溜溜地乱转,迎面相撞时,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与呼吸,必是活人无疑。再说湖底的冰尸似乎受制于混沌,只有当混沌苏醒时,冰尸才会随之活动。这两三个月来,混沌销声匿迹,冰尸们自然也静静地沉于湖底。

    那么盗走李少微尸体的人究竟是谁?是方才的怪客,还是另有其人?

    思忖间,远处湖面又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惊涛狂涌。众猎户转头齐望,骇得目瞪口呆。

    黄云滚滚,一个庞大如山岳的彤红怪物从冰湖中心破浪而出,碎冰冲天乱舞。那怪物形如巨大的肉球,橙光鼓动,看不见任何眼睛与口鼻。“背”上长了四只彤红的肉翼,“腹部”则挥着那六条巨蟒似的触足,飞旋破空,发出暴怒的狂吼。

    混沌!王重阳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怒火直冲头顶。这孽畜果然没走,始终藏匿在冰湖深处!

    正欲追去,湖面波涛如沸,嚎哭四起,数之不尽的冰尸跃出水面,朝着他们张手扑来。离得最近的十几个猎户还没回过神,便已被撞倒在地,撕成了几段,血肉飞溅。

    众人大骇,放箭的放箭,劈砍的劈砍,却哪能抵得住这嗅着血腥、前赴后继的疯狂冰尸?

    王重阳踏空飞掠,双手气刀鼓卷,将潮水般涌来的冰尸接连撞飞,挡在众人身前,大喝道:“这些才是真正的僵尸,你们快快带上妻儿,骑马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众猎户哪里还敢停留,纷纷翻身上马,一边没命价地朝木寨驰去,一边奋力狂呼,提醒家人速速逃命。好在那数以千计的冰尸似是冲着王重阳而来,竟任由他们沿湖奔驰,也不拦截,只是四面八方地围向冰屋。

    王重阳生怕自己一旦御风腾空,失去目标的冰尸将转而攻击众猎户,只得且战且退,故意将它们朝山上引去。眼见混沌狂啸着冲天而起,却追之不得,心焦如火烧。好不容易等到众猎户逃回山寨,又与家人们落荒而走,足足奔出了数里,这才长啸着撞飞众冰尸,转身踏空飞掠,追向远处的混沌。

    那孽畜张开四翼,六足盘旋,飓风般卷过群山,向东南方呼啸飞舞,影子投映在下方的山峦上,方圆数里尽是黑影。

    王重阳奋起全力,随着它翻山越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烈火般炽热燃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那孽畜逃到了何处,我定要将它的肚腹剖开,找出小青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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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月如钩,清寒的夜风夹带着淡淡的芬芳,也不知是来自院角的那几树初绽的桃花,还是这汝窑瓷杯中的琥珀色美酒。

    三月将至,这北国的深宫终于也有了些许春天的气息,苏里歌却满怀愁绪,想到或许明夜此时,许宣已在船中海上,也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心中更是刺痛难忍,手指微微一颤,酒水险些泼落裙裳。

    这二十多天来,除了面见完颜亶与裴满氏,许宣几乎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两人情浓似火,初识风月,自是百般温柔缱绻;日日夜夜,直如浮在云端,如梦如幻。越是如此,临近分别之际,越难以割舍。

    许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雨过天青云**,一泓海水杯中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醇酒佳人在侧,岂能使良辰美景虚设?来,来,来,苏里歌,额娘,咱们今夜不醉不休!”

    苏里歌勉强一笑,仰头将酒饮尽,喉中却如烈火窜涌,肝肠尽焚。纥石烈女婴不胜酒力,才喝了半盏,却已脸颊酡红,旋又将空杯斟满,微笑道:“多谢太子这些时日的照顾,我也敬你一杯,祝殿下马到成功,早日归来。”

    苏里歌守口如瓶,对母亲也不吐露半点许宣的真实身世。纥石烈女婴对许宣原就颇为喜欢,得知他竟是大金太子济安,又与女儿倾心相许,更是喜慰不尽。她经历了种种劫难,对于皇族权斗早已心怀恐惧,为了避免引起各方权贵的注意,多生事端,便与苏里歌乔扮为太子府的侍婢,深藏在太子府里,不与他人接触、言语,只有三人相对的时刻,才敢吐露真情。

    许宣刚举起酒杯,海冬青忽然振翅尖啼,朝着屋门作势欲冲。苏里歌、纥石烈女婴一凛,此时已近二更,谁会半夜前来登门?正欲起身避让,许宣却摇头示意她们坐定,笑道:“菜肴都已凉了,热酒也变温了,葛王方姗姗来迟,当自罚三杯。”

    灯光晃动,一个虬髯大汉在两个小婢引领下掀帘而入,正是完颜乌禄。他穿着破旧的棉袄,头戴毡帽,打扮得如同赶车的马夫,躬身行礼,微笑道:“都说太子府中的酒胜过天上的琼浆玉液,神仙也难喝到。莫说三杯,就算是三斗,微臣也一气干了。”

    此次许宣孤身平叛,大破蒙辽联军,威名大振,朝臣权贵无不争相攀附,上门贺庆的络绎不绝。他既与李师师、金兀术各自暗结盟约,暂时控制住了金国局势,又无心长久做劳什子的鞑子皇帝,也就懒得与这些各怀鬼胎的马屁精应酬,一概推辞不见。越是如此,众权贵越惴惴忐忑,想方设法地讨好巴结,就连今夜的汝窑瓷杯、陈年女儿红,都是阿鲁补、唐括辩等人送来的。

    许宣哈哈大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好朋友喝酒,自然不能以杯论,而要用斗量。”将瓷杯“当”地砸得粉碎,换了海碗,抱起酒翁斟满。

    完颜乌禄果然连喝了三碗,面不改色。许宣待要再斟,瓮中却已空了,索性抓来两坛酒,开了封,与他各抱一坛,直接对饮。苏里歌母女从未见过如此酒量,心中骇然。

    却不知许宣酒是仗着雄浑的混沌真炁,将酒水从毛孔迅速蒸腾化散,方敢如此牛饮;完颜乌禄却是实打实的海量,仰着头,喉咙咕咕滚动,竟连气也不喘上几口。许宣一坛喝完,他也灌了个底朝天,倒转酒坛,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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