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这院子只能用寒酸两个字形容,一见之下,叶知秋更觉纳闷,心想这范仲淹的钱都跑哪里去了,范妙菡似乎瞧出了他心中所想,道:“我们家原来不是住这里的,原来有一所大宅院,比你们家的还大呢。前年,爷爷说他时日无多,要为天下范姓子孙尽绵薄之力,就把拿出了所有积蓄,还卖掉了大宅院,购置了数千亩良田,让人经管,田产收入,全部用来资助需要帮助的那些范氏远祖后代子孙,自家分文不取。所以,我们家就搬到了这个小宅院来了。”

    叶知秋瞠目结舌:“你爷爷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是这么说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当真是力尽所能啊。”

    “是,人人都夸他,那些远亲们还给他修祠堂供奉他,只是,唯独家里人怨他,搞得家里人穷成这样,我爹他们暗地里都说爷爷沽名钓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酸!”范妙菡柔荑在鼻子前扇了两下,“得亏你没有学‘之乎者也’,要不然,我可不跟你在一起,酸都酸死了!”

    两人说着,来到了正屋,刘妈已经从窗户看见他们了,忙不迭跑出来,跺脚埋怨道:“我的姑奶奶哟,你们上哪里去了?找也找不到!”

    “嘻嘻,我都说了,你得走快一点,你自己慢吞吞的,还怨我们!”

    “哎呀!你明知道我腿脚不利索,也不等我,害得我找不到你们,只能在这里的等着了。”

    “我爷爷呢?”

    “在书房跟客人说话呢!今儿来了好几拨了,一直忙不停。”

    “那我们就在这等着吧,你去帮我们盯着,等人客一走,就告诉我们。”

    “好!”

    刘妈出去了,大堂里只剩下叶知秋和范妙菡。叶知秋见她端坐在椅子上不动,奇道:“你不去看爹娘?”

    范妙菡嗔道:“你个榆木脑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爷爷这一次是任期满了回京述职,调作他任的,我爹娘,还有三个叔叔,全都在外地,做官的做官,做事的做事,都不在京城!”

    “哦,那你爷爷一走,家里不就空了吗?”

    “可不是嘛,要不然,把我寄养在你们家做什么?”

    叶知秋望见大堂正中的字画,道:“这是你爷爷写的?”

    “嗯。书法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好极了,看着这书法,雄浑挺拔,很有气势。你爷爷不愧是一代伟大的军事家。只有军人才能写出这等气势雄浑的好字来!”

    范妙菡十分得意,嘻嘻笑道:“我听我爹说,当年爷爷在抗击西夏时,多次打败了西夏大军,很厉害的。只是可惜那时候我还小,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你爷爷当初抗击西夏大军,屡建功勋,将一支孱弱的宋军,磨练成了一支百战之师,很厉害的。”

    听叶知秋夸赞自己爷爷,范妙菡更是高兴,道:“我爷爷写了很多书法,我找来给你看,好不好?”

    “好啊,拜读墨宝,长长见识。”

    范妙菡带着他进了书房,从一个立柜里抱出一大堆书卷来,放在桌上,取了一个卷轴,递给叶知秋。他展开一瞧,却是一首词。读了两句,正是先前在柳岸河堤边自己念过的那首《苏幕遮》。但读到最后几句:“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便道:“这是你爷爷写给谁的?”

    “听我爹说,是写给我奶奶的,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爷爷经常想念她,给她写了很多词呢。我再找给你看……”

    正说在这,就听到身后有人道:“丫头,乱翻什么呢?”

    范妙菡又惊又喜,猛一转身,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门口,正是范仲淹。叫了声“爷爷”!纵身入怀,抱住了老人,竟呜呜哭了起来。

    范仲淹怜爱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你这丫头,刚才还跟人家有说有笑的,怎么这会子就哭鼻子了?外人面前,羞也不羞?”

    范妙菡仰着满是泪花的脸蛋,又破涕为笑,扭头瞧了一眼叶知秋,道:“他又不是外人,有什么打紧。”

    叶知秋知道,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便是众人景仰的范仲淹了,急忙上前,躬身一礼:“见过爷爷!”

    叶知秋一直琢磨该如何称呼范仲淹,叫人家范大人显然不妥,自己又不是官场中人,叫他大老爷也不好,太分生了,直接叫官职更不好,不符合一个半大孩子的身份。临到头还没想好,只好跟着范妙菡叫一声爷爷。反正范妙菡估计也是这样称呼自己爷爷的。

    他这一声爷爷,把范妙菡听得心花怒放,眼泪一抹,笑道:“爷爷,他刚刚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叫什么知秋,一叶知秋,他才这么点大,就想洞察先机,运筹帷幄,真真笑死人了!”说罢咯咯笑个不停。

    范仲淹道:“这字取得极好啊,他学医之人,自然要洞察先机,要不然,病人都病入膏肓了才知道是什么病,那还治个什么劲?咳咳咳……”

    说到后面,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范妙菡赶紧搀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替他捶着后背。

    叶知秋用心听着他的咳嗽声音,想从中辨别病位病因,只可惜,他的临床经验太差,根本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过了良久,范仲淹这才停止咳嗽,一张脸已经成了紫红色,歉意地朝叶知秋笑了笑,道:“你爷爷他们可好?”

    叶知秋躬身道:“很好,多谢爷爷挂念!”

    范仲淹叹了口气,摇摇头:“很好?只怕未必,我听说,今日翰林医官院正在组织听审你爷爷治死三位皇子一案,若是定了有罪,只怕你们孙家……,唉!”

    叶知秋大吃一惊,立即想起昨日看见大哥和师父魂不守舍的神情,却原来是家族已经遇到了这样惊天大灾难!顿时呆在当场。

    范妙菡也吃了一惊,道:“爷爷,到底怎么回事?”

    范仲淹瞧了他们一眼,奇道:“这件事你们还不知道?”

    两人都一起摇头。

    范仲淹苦笑,道:“那爷爷我太嘴快了,还是不该告诉你们的,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呢。不过,今天听审一开,你们就应当知道了。你爷爷他们肯定会告诉你们的。”

    叶知秋急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爷爷告诉我们啊!”

    “是这样的,皇帝曾生下两个皇子,但是都很快身患重病,当时负责医治的,就是你爷爷孙用和,可惜,先后两个皇子都没能救活,全部夭折了,当时就有人说你爷爷用错方药,治死皇子,要求彻查,只是你爷爷曾经治好皇后娘娘,娘娘力保你爷爷,这才平静了这么些年。一年前,尚美人产下第三个皇子,可惜的是,没到一个月,又患了重病。依旧是你爷爷孙老太医主治,可惜,还是夭折了。这一次,谏官兼太医高保衡连同多人,上奏弹劾你爷爷。皇帝想必也疑惑为何三个皇子依次夭折,也想知道是不是用方不妥,虽然皇后力保,但还是下旨着翰林医官院高保衡等众太医听审此案,查明原委。今日就是听审之日。”

    高保衡?!

    叶知秋浑身一震,这是北宋赫赫有名的医学家啊,北宋校正医书局校勘古医学典籍的主要参与人,曾得到神宗皇帝赐绯鱼加上骑都尉,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了,现在应该还没到哪一步,校正医书局都还没成立呢。他应该还只是一般的太医。

    面对这样一个跟爷爷孙用和齐名的太医弹劾,绝对不能轻视了。叶知秋心中不禁苦笑,看来,爷爷这个参天大树,有人正想砍倒它呢,他自然知道,如果罪名成立,那孙家一世繁华,只怕就要画上句号了。

    范妙菡急了,对范仲淹道;“爷爷,你帮帮孙家啊!”

    “我在帮啊,以我跟孙老太医的关系,这个忙怎么都要帮的。我得了消息之后,便跟孙老太医当面商议过这件事,又找了以往朝中旧友,特别是翰林医官院的人,多方设法帮忙。不过,这一次是皇帝要结果,所以,阻止听审不可能,只能看能否帮他解脱罪责了。”

    叶知秋急忙一拱到地:“多谢爷爷鼎力相助,我替爷爷谢谢爷爷您了!”

    这话说得有点象绕口令,可这时谁都笑不出来。

    范仲淹道:“适才我已经托人打探消息,说听审还在进行,目前还在陈述医治经过和用方思路,尚未进行辩论。以往这种听审,只怕一两天出不了结果,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焦急,我相信你爷爷的医术,绝对不会用错方子的,加上有皇后娘娘力保,应该没有大问题。不过,要做好万全准备啊。”

    叶知秋连连点头,可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如何准备,心中半点主意也没有。

    范妙菡安慰道:“师哥,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

    “嗯,先不去向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叶知秋点点头,对范仲淹道:“爷爷明日就要离京赴任,我听说爷爷长期患病,身体很不好,我虽然学医未精,却也想替爷爷治病出点主意。”

    范妙菡道:“爷爷,师哥他说了,想给你看病。”

    范仲淹笑了:“行啊,看罢,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差不多了,给你练练手脚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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