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日开始刘锜就只是一味坚守,徐文或天还没亮就动攻击,或半夜忽然偷袭,却都被刘锜识破。徐文又派人辱骂挑战,但刘锜就是龟缩在那片山区不出来。

    杨应麒知道后对杨开远道:“看来他怕输得很!再这么耗下去,到最后便成个不胜不败之局。但按照规矩,最后若是没有彻底的胜败局面就只能数子了。所以到最后他还是得输!”所谓数子是借用了围棋上的说法,意思就是点看哪一方剩下的人数多。

    杨开远道:“这场仗就算输了,这人你也不能小瞧他。”

    杨应麒问为什么,杨开远道:“若是他直接退入山寨,那这场演习我就不看了。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费了大力气把徐文挡在那片山区之外。那片山区出路很多,按他的兵力没法在每个出口都分派兵力把守。可以说他这防守面临的是坑多萝卜少的困境。但徐文每次分兵夹击,他总能猜出徐文进攻的方向,有几次准得连我也想不通他是怎么猜的!”

    杨应麒问:“三哥你的意思是……”

    “在兵法上,这就叫料敌先机。”杨开远道:“我们在辽口开设军学,怎么训练,怎么组织,甚至到怎么振作士气都已总结出一套可学可授的方法来。但这料敌先机却是难以传授——甚至是没法传授的学问。”

    杨应麒呆了呆,随即笑道:“三哥别把这小子说得太玄乎,他又不是岳飞、韩世忠那样的名将,我才不信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杨开远奇道:“岳飞?韩世忠?那是哪朝的名将啊?”

    杨应麒吐了吐舌头道:“我说的是名将种子,名将种子,嗯,这两个是我很看好的年轻人。”

    杨开远不屑道:“名将种子?将有良劣之分,能否成名却要看运道。很多时候运道差那么一丁半点,名将就得成笑话。”

    杨应麒点头道:“三哥说的是,说的是。”

    杨开远又问:“你说的这两个人,是哪一军的?若连你也惊动了的人,我没理由不知道。”

    杨应麒道:“他们应该不在我们汉部吧。”

    杨开远一听更奇了:“那在哪里?”

    “在大宋。”

    “大宋?我怎么没听说过?打过哪些漂亮仗了?”

    “他们现在多半还没冒头呢。”杨应麒笑道:“其实我是起了个先天卦象,所以知道会有这样两个人成为名将。”

    杨开远一听笑骂道:“先天卦象,听说最近你喜欢听什么玄怪故事,不但自己听,还自己编着让说书人说。你是不是编过了头,脑袋也跟着溷起来了?”

    连续四天刘锜总是防守,没有半分出击的意思。白军兵将慢慢地也就懈怠了,一些士兵觉得这样日复一日地打没有悬念的假仗实在太过无聊,甚至恨不得赶紧阵亡好下去休息。就连徐文也认为刘锜这样龟缩,为的就是到最后不用输得太惨而已。但到了第六天早上,形势忽然大变!

    这天徐文仍然照常指挥进攻,进攻还没持续多久后方忽然火光冲天,按规矩,这个“战场”上无论生了什么事情,杨开远都不会派人来通知双方将领,所以徐文大惊之下忙派人去打探消息,一打探才知道白军的根据地海寨起火了,而且火势还不小!

    这场大火自然不是意外,原来刘锜昨夜四更派出五百精兵,从山地右路一个出口绕出,藏在山海两寨半路的林间。东方白后徐文照旧领兵去攻打刘锜,这五百兵马却绕到徐文背后,“杀”光了海寨为数不多的守军,一把火把寨子给烧了。这边徐文的主力被刘锜的主力拖住,虽然兵力占据优势却仍然没法把黑军灭了,等到听说后方火起赶紧回救,刘锜指挥兵马尾随追击,只一场反击战就吃掉了徐文五百兵马。

    徐文回到海边时海寨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急怒之下派人去向这场军事演习的总督导杨开远投诉,说刘锜不守规矩。杨开远一听把徐文派来的使者骂得狗血淋头道:“既许夜袭,为何不许烧寨?你们还自称宿将呢!现在连大本营都丢了,我看这仗你们怎打!”

    徐文恼羞成怒,趁着士兵还有力气,指挥军队向刘锜所在的山区反扑。刘锜仍不出城迎战,反而将战线收缩,依靠山寨把根据地守得滴水不漏。这时候徐文手下还有四千多人,刘锜手下只有三千多人,就兵力来说还是徐文占优。但黑军刚刚烧了白军的寨子,士气正旺。徐文的反扑攻势虽然凌厉,但也没能再占半分便宜。

    白日逐渐西移,双方慢慢地都打得饿了,倦了,刘锜收兵马回寨,轮流吃饭休息,那边白军却只能跑到河边喝水,这时他们只要认输就能得到补给,但徐文等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为了明天士兵还有力气打仗,便命令士兵取树皮草根充饥。

    如果这里是真的战场,在粮草耗绝的情况下为了保命也只好吃树皮草根了。但现在毕竟只是演习,无论仗打得怎么样也只会输,不会死——那些“阵亡”了的战友正在旁边的军营里吃香的喝辣的呢!所以徐文这道吃草皮树根的命令不但没有取得他预想的效果,反而激起了士兵的逆反心理,人人恨不得赶紧阵亡算了。

    幸而汉部的军令毕竟严厉,这些兵将还是坚持了下来。但白天饿肚子,晚上睡露天,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军事演习的最后一天便个个都疙瘩着脑袋,既没精神,也没力气。不少原先还为了胜利与荣誉苦苦坚持的兵将也恨不得刘锜赶紧动总攻,大家打完好下去填肚子。

    但刘锜还是不着急,一直等到黄昏才起全面进攻,徐文看看白军人雄马壮的气势,再回头看看自己手下那些饥肠辘辘的士卒,知道这仗已经输定了,被眼前夕阳绝路的气氛感染,脑袋一乱竟然不辨真假,蓦地抽出剑来就往喉咙割去。

    这一来变起突然,左右无不大惊,倏地一箭飞来,正中徐文的手腕,这一箭来势好猛,虽然去了箭镞当仍震得徐文一阵剧痛,徐文这么一痛,手停了停,脑袋清醒了几分,左右赶紧抢上按手抱腰夺剑,叫道:“将军!这只是演习!”

    徐文叫了声惭愧,回过神来,只见眼前一个年轻的将军骑马走近,手上一只空弓,弓是完颜虎所赐,人却正是刘锜。徐文叹了一口气道:“刘将军,这一仗我徐文一败涂地!我输了。”

    白军兵将一听都感沮丧,黑军却爆出了雷一般的欢呼声。刘锜赶紧翻身下马,握住徐文的手道:“徐将军,这毕竟是演习,当不得真。要是真的打仗,徐将军断断不会有城寨被烧的失误的。”

    徐文正色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这又有什么好说的!总之这一仗我心服口服!”

    刘锜见他如此磊落,心中也感钦佩,两人惺惺相惜,自此结为良友。

    刘锜烧了徐文海寨的消息早在昨日就传到七将军府,当时杨应麒早把军事演习的事情抛在脑后,听到这个消息悚然惊道:“这小子!竟然想得到这一招!徐文这下可输定了!”

    陈正汇在旁问道:“七将军,军事演习也可以烧对方寨子么?”

    杨应麒道:“事先又没规定不可以,为什么不能烧!再说烧粮困敌,这是兵家大术,所以这一招不是胡来,而是战场上也用得的计谋啊。这刘锜看来还真是个人才啊!万万不能放过!”

    当下安排下诡计,第二日军事演习结束后,按照程序给在演习中表现突出的兵将颁奖——刘锜自然是头奖中的头奖!杨应麒代表枢密奖赏了他郎将双年俸禄,杨开远则代表军方奖赏了他郎将袍甲。刘锜当时正春风得意,也不疑有他,在众军士的喝彩中当场就把袍子披上了。

    晚间回城以后,徐文等将领又来邀他喝酒,既表尽弃前嫌之意,又恭喜他一来汉部便得了军中要职。刘锜惊道:“我何时得了汉部军方要职?”

    徐文指着刘锜身上的袍子道:“这是我们军中高级将领才能有的袍子,再说你都已经领了将领双俸,自然是我军中人。”

    刘锜惊道:“这不是演习的奖赏么?”

    徐文笑道:“既是奖赏,也是提拔啊。”又道:“如今我们汉部正在扩军,军制也因之稍有改易。郎将本来只能统帅千人,如今郎将之下增设作为千人长的副将,郎将可统领五千兵马。刘兄一来就得此任,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啊。”

    刘锜忙道:“我是大宋官吏,如何做得汉部的将领?”

    徐文道:“为什么做不得?大宋眼见就要垮了,天下有识之人都削减了脑袋往这里钻,刘兄一来就得了要职,这便罢了,难得的是虎公主和几位将军显然都很看重刘兄,而且军中长幼经此一事,对刘兄也都颇为服膺。我们做军人的,最盼的莫过于上面有好主公,下面有好兄弟。刘兄眼下是两全其美,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刘锜忙道:“不妥不妥,此事大大不妥!刘锜身为大宋臣属,怎能在此为官?明日我便去见三将军、七将军,请他们收回战袍、年俸。”

    徐文等闷闷而散,徐文心想这事需得先跟三将军打个招呼才好。这时杨开远未回辽口,和刘锜一样都住在七将府第,徐文来求见时杨应麒竟然也在,徐文也不敢多问,只是将方才刘锜的言语说了。

    杨应麒点头道:“徐将军辛苦了,这件事我们自然会有打算,你先回去吧,三将军和我会应付的。”

    徐文走后,杨开远道:“他居然不肯留下,不过这倒也在我们意料之中。”

    杨应麒道:“他既然上了我们这艘贼船,再想下去,哪有那么容易!再说,推他上贼船的人里面,恐怕种师道也有份!老种既然安排他刘家与二哥结亲,其中绝不会没有缘故。‘坑’他的人是里应外合,他自己却还蒙在鼓里,如何走得脱?”

    杨开远道:“你看老种这么做,为的却是哪般?”

    杨应麒叹道:“他虽然忠于大宋,但内心深处对大宋的未来恐怕也不看好。”

    杨开远道:“你是说,他在为他的子孙铺后路?”

    杨应麒道:“纵然不中,恐亦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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