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三年冬五艘来历奇特的商船在沧州海岸搁浅沧州的厢兵报知沧州知州李应古李应古怕是契丹的细作忙派人把那些船只包围起来又命人前去盘问究竟。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是金国的商船因为被海风打坏了船只漂流到此搁浅。他们派了几个商人带着重礼入城求见知州大人请李应古允许他们将船只修好再离开。

    李应古听说了事情始末后十分奇怪:“金国的船只怎么会漂到我沧州地面来呢?”

    按理说沧州在渤海西岸离津门的直线距离很近。但李应古脑中竟然完全没有这种地理概念!

    原来大宋初年太祖虽然削藩镇收兵权但对西、北戎边将帅还颇为优容边将财力丰裕因此能激励吏士、精选间谍以此抵御尚强的契丹、刺探外族消息。但宋太宗以后此法渐隳财权收归中央地方守臣平时无以筹谋展布战时又无以应急。到本朝天子手中重边要地的守臣多出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等人门下在任以搜刮奉上为第一要务什么军务政务都得靠边何况是和仕途没什么关联的外国地理?李应古对金国的认知是从汴梁来而汴梁对汉部的了解则从登州来从登州到汴梁再辗转传到沧州各方面的信息已经十分滞后所以沧州和津门虽然隔海相望但李应古对女真、金国的了解竟然和陕西、湖广的庸吏差不多!

    李应古召集幕客商量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其中一个幕客道:“当今圣上要结好女真上下皆知!他们的商船遇难理应好生照看才是。”这个叫罗贤齐的幕客是两年前来投的这人别的本事平平无奇但对购买琉璃、名马、倭刀等海外奇货有独到的门路不但定能买到精品而且往往价格较市价为低。李应古常要给童贯等京中权贵孝敬因此需要这样一个幕客。

    这个幕客的这两句话说得李应古暗中点头他是童贯的门人心想:“如今江南已平朝廷委童太师为陕西、两河宣抚使显然是要对契丹用兵了!既对契丹用兵对金国必然借重这些金国来的商人便不能怠慢。”

    当下命人去请那几个商人来见这些人都说汉话衣着模样也和宋人无异李应古见了已经放心许多等到那几个商人献上宝物李应古更是大喜对其中那面琉璃镜尤喜爱心想正好拿来转贿童贯!说话间问起他们要去哪里做生意那几个商人都说要去登州跟着说了登州货物出入之大又隐隐透露王师中每年收益极丰!

    李应古心道:“登州本来不算是个肥缺但这几年王师中却十分得宠屡考得优想来是他大把花钱的缘故。”心中隐隐妒忌起来:“要是沧州也有个榷场岂非极妙!”

    他心中才动此念便有一个商人道:“登州的生意现在都没那么好做了。要是沧州这里也有个榷场那可多好!”

    李应古问道:“我沧州离你们金国近么?”

    那商人道:“不远!津门到这里和到登州也差不太多!大人能否请朝廷再开一榷场让小人们多条生计的路子?”

    李应古却肃容道:“这是什么话!榷场事宜朝廷自有定夺岂能因尔等一二言语所能预!”

    那几个商人连忙顿称是。那几个商人在沧州逗留了约半个月向沧州人买木求水修好船后果然走了。谁知没过几天又来了几艘大船为那正是上次来到过的商船之一。沧州厢兵因有了上次的经验就不那么着急了容那船上的人登岸。

    李应古问那求见的商人:“你怎么又来了?”

    那商人道:“小人几个的商船出海不久便遇上欧阳大人的船只。欧阳大人正要来沧州便让小人带路顺便呈上书信一封。”

    李应古问:“哪个欧阳大人?”

    那商人一脸敬仰道:“是我们大金的靖海将军欧阳适大人!我们这些人在海上讨生活全靠欧阳大人庇护。”

    李应古哦了一声道:“金国的将军?”接过书信只见上面写着“大金汉部靖海将军欧阳字付大宋沧州刺史大人李”打开一看却是欧阳适邀他上船叙话信中自称和童贯颇有交情听说李应古是童贯的门生特来邀见。

    李应古问那商人:“你们这位欧阳将军请我上船说话?不知是何用意?”

    那商人道:“这个小人哪里得知?不过欧阳将军说大金和大宋虽然交好但他毕竟是领兵的将军又不是使臣不宜擅自踏入大宋疆土因此请李大人移尊步到船上一会。”

    李应古心道:“这个金国将军自称和童太师有交情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正该好好结交才是。金国交涉的事务本来就由童太师主持想来他老人家认识金国的将军也有可能。只是这事来得太过突然万一是个骗局我贸贸然上船岂不便成了阶下囚?”思来想去终究不敢回绝决定先派幕客持自己的回信上船去探个究竟。

    其他幕客听了这差遣个个面有难色只有罗贤齐自告奋勇李应古派厢军护他上船第二日罗贤齐才来回命请座主摒退左右这才道:“父母大人!这个金国将军看来是真的!”

    “哦?何以见得?”

    罗贤齐道:“晚生上得他船见船上排场甚是严谨不像盗贼假扮也不像契丹奸细。不过晚生谨慎怕误了大人不敢就轻信只是恭他敬他要看他言语间有无破绽!”

    李应古颔道:“不错!罗先生做事果然谨慎。”

    罗贤齐继续道:“那欧阳将军见大人您没到只派晚生去脸上就老大的不高兴!对晚生说道:‘我和你们童太师也是平坐论交今天宴请他一个门生居然请不来!嘿!好大的架子!’”

    “哦?那你如何应对?”

    罗贤齐道:“晚生想若他们是假的不要紧若真的是和童太师有交情那可不能得罪。就暂且当他们是真的替大人代为婉转说道:‘李大人身居要职委实走不开。而且他是朝廷大员不得朝廷允许不能出海的。’又委婉道出大人从来没有听过童太师有个叫欧阳适的朋友。谁料晚生虽说得婉转但那欧阳将军却也是个利害人物马上作色道:‘你这样说是怀疑我冒名了!’大喝一声‘来人啊!’……”

    李应古虽知他必然无恙否则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却仍忍不住问:“他要对你示威、不利么?”

    罗贤齐叹道:“我当时也以为如此委实吓了一跳还好他并不是要为难我而是叫人捧来一个黄金打成、珍珠为缀的匣子从匣子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对我道:‘这是你们童太师的笔迹!不过谅你这个幕僚也没见过童太师的手迹且拿去给你们知州大人看看!便知真伪!’”

    李应古哦了一声忙道:“信在哪里?”

    罗贤齐珍而重之地从怀中取出说道:“信在此。一路来晚生却不敢擅看。”

    李应古取信一看见上面写着“大宋江淮荆浙宣抚使童致大金靖海将军欧阳”一眼就看出这几个字不是童贯的字迹而是童贯一个幕僚的字迹。打开书信一看里面却都是通问之辞并没有重要的内容但字迹和信封字迹一样只有最后签押才真是童贯的亲笔李应古看毕惊道:“果然是童太师的字迹!”

    若这封不甚重要的信件全是童贯的字迹李应古反而要起疑怕是别人仿冒字迹。但这封信大部分内容都由幕僚代笔只有最后落款是童贯亲笔——这才合理。

    罗贤齐听了李应古的话后也道:“大人是童太师门生想来错不了!”

    李应古又问:“你可曾问他们此番来到是要干什么来?”

    罗贤齐道:“那金国将军似乎有要紧事要与大人面议。”

    “什么要紧事?”

    “嗯他却不肯对晚生泄漏是什么要事!一定要和见了面再说。”

    罗贤齐这时却还不敢对那个金国将军信个十足踌躇道:“我去他船上恐不合适不如就请他登岸如何?”

    “我也曾试过他的口风可这位将军不肯啊。”李应古道:“他总是坚持说‘两国盟约非得对方朝廷允许一兵一将不得逾界’他不敢为了一己方便使金国负背盟之名!”

    李应古心中一凛:“这两国盟约的条款连我也不得而知不过盟约中有这么一条倒是情理中事。”沉吟道:“和外国大将交接终究是大事此事不如待我禀明了朝廷再说。”

    罗贤齐劝道:“大人此事自然要禀明朝廷不过现在大人连这欧阳将军的意图都不明了这奏章却怎么写?”

    “那依你说又当如何?”

    罗贤齐道:“晚生已经想了一个法子大人看能否行得!那金国将军不肯上岸我们便在海中和他相见——却又不是上他们的船而是让他们上我们的船!”

    “我们的船?”李应古略一沉思随即道:“妙!妙!这样便不怕他们使诈了!好就这样!你着手去办吧!”

    这沧州和辽国南京道以河为界军中原备有两层楼高的战船在当年乃是极为先进的水上利器!熙宁以后武备日废罗贤齐寻遍边界三寨竟然连一艘可用的战船也无。泥沽寨的知寨倒还保留了一艘却已经改成了一艘供行乐的画舫!但此事情急也没其它办法且将这艘最上得台面的画舫借来让纤夫沿着海岸向南拉来约好时日李应古又怕出意外调了上千厢兵、上百片舢板把画舫围住只等那欧阳将军来赴约。

    时刻将到李应古正在画舫中候着忽然外头喧哗起来李应古探头外望便见两艘比这双层画舫大出一倍有余的海船冲了过来周围的舢板见了无不散开怕被海船荡过来的浪花撞翻。李应古吓得脸上变色忙命人去叫那海船停住!幸而那海船不知是怕搁浅还是听了李应古从人的叫喊在二三里外停住放下一艘小船载了四五人当头一个锦衣矮子年纪虽轻但顾盼之间甚有威风!他跳上画舫船头罗贤齐引了进来对李应古道:“大人这位便是欧阳将军!”

    李应古上前寒暄欧阳适把画舫打量了一会笑道:“这花船倒也不错!但该放在苏州的小河、杭州的西湖才对搁这里却是不伦不类!”

    李应古一听不免有些尴尬罗贤齐连忙来打圆场请两人入席奉菜上酒。酒过三巡李应古问起欧阳适如何识得童太师欧阳适道:“大宋和大金交好本来就是我汉部牵的线!童太师又是大宋方面的联盟主帅算来和我们便有三分亲!去年方腊之乱虽然是生在江南但海外亦受震动!一些流贼冲入海中为祸我沿岸搜剿曾和童太师的前锋将军隔水会过面。后来书信来往我托他些事情承他面子成了;他托我办的事情也已幸不辱命!因而交情日深虽未谋面却已订下高山流水之谊!”

    李应古其实并不知这些事的详情只是唯唯诺诺道:“原来如此!”

    又喝一巡欧阳适道:“当日在江南我曾对童太师许下一诺!今日前来正是来践约来着。却不知大宋北伐之师到了没?可别误了两国会师之期!”

    李应古听他问起北伐之师已吃了一惊!这事他如何知道?不敢答应只是试着问:“不知将军当初许下什么诺言?”

    “就是我汉部将馈赠贵国粮草之诺!”欧阳适说到这里忽而惊道:“难道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

    李应古忙道:“这件大事太师另有措置所以……”

    欧阳适打断他道:“我只问你你可有份参与海上联盟之事?”

    李应古不敢欺瞒:“朝廷虽未下旨意到沧州……”

    “那就是没了!”欧阳适道:“若是这样我就不便向你透露太多了!真是奇怪王师中也是临海守臣怎的他就与闻此事?你不是童太师门生么?辖地又是宋辽前线!这事居然没你的份!你们大宋的军务政务可真是奇怪。”

    李应古给他说得心里不好受讷讷道:“既然如此便由在下禀明朝廷再给将军回复!”

    欧阳适摇头道:“馈赠粮草乃是我与你家童太师的私诺算是彼此一场交情并不是金国送给大宋而是我送给童太师!这样吧你既是童太师门生不如就由你修书让童太师派一个通晓宋金事务的人来!这事可得快些我那十万石粮草就快到了别到时粮草到了没地方卸!”

    李应古惊道:“十万石!”

    “是啊!”欧阳适似乎对说漏嘴颇感后悔忙道:“此事乃是军谋不可轻泄!”

    李应古忙道:“这个自然!”

    两人别后欧阳适便先回去了只留下一艘海船候命。李应古则派心腹快马加急前去报知童贯。

    方腊之乱以后朝廷对是否北伐又起争议就连道君皇帝也举棋不定几乎就想罢约。但事情展到这份上已不是赵佶想罢手便罢手的了。没多久方腊这块伤疤在道君皇帝心中痊愈了开疆拓土的野心又冒了出来便命童贯复为陕西、两河宣抚使总领北伐事宜。

    童贯领命后不久李应古的人便到了童贯听了这事大感稀奇左右问道:“太师真有此事?”

    童贯笑道:“约莫记得有这事。当初那个欧阳适帮我们收服海边的方腊余党我和他通过几次书信。其中有一次谈到江南初乱北伐之粮一时难集他回信时模模糊糊说愿帮衬些许。当时也没说死是多少谁知他一给就是十万石!难得难得!”

    左右都奉承道:“太师洪福齐天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番朝廷的兵马还没动呢先有人给太师运十万石粮草到沧州了!”

    童贯道:“他们有心我们却不能用冷屁股去贴人的热脸!得派个得力的人去接头让沧州的孩儿好好接待着。”

    左右都称是推来荐去推出刚刚回国复命的马扩来。童贯叫来马扩说知事情始末马扩这几年南北历练日渐沉稳谏道:“太师!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这十万石粮草来得突兀可得小心!”

    童贯不悦说道:“人家白白将十万石粮草送到家门口难道还把东西往门外推不成?”

    马扩道:“就因为是白白送来的所以更加可疑!”

    童贯闻言骂道:“迂腐!这般畏畏尾成什么大事!”便不派马扩而遣一个听话的僚属王瑰北上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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