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田氏到底狠狠磋磨了王姨娘一通,江府后宅的准则向来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王姨娘竟敢背着她耍这种小手段,她自然要让这个不知抬举的东西尝尝后果!

    王姨娘虽受了些皮肉之苦,但只要一想起女儿能够如愿以偿,便不将这苦楚放在心上,她这样奴婢出身的人,从小到大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什么样的委屈没受过!她原先在江田氏身边服侍,自然知道这位当家夫人的霸道善妒,因此为了保全自己,从来都是一副木讷老实的样子,装容亦是往平庸里打扮,唯恐触怒了夫人。只是为母则强,为了女儿的幸福,别说是忤逆夫人,便是叫她豁出性命,她也半点不会犹豫。

    江莹月此刻沉浸在如愿以偿的欣喜中,甚至忘记了生母为此所受的苦痛。她自小就爱与嫡妹比较,因为她自认样貌心机样样强过那江皎月,可偏偏事事被人家压一头,江皎月有什么?不过是命好,托身在夫人的肚子里而已。她不甘心,凭什么坐享一生荣华富贵的不是她!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要紧了,属于她的机会来了,凭她的聪慧,自然可以比江皎月学得更出众,将来得入宫闱,等她做了那人上人,江田氏母女就得匍伏在她的脚下!

    她却不知那女先生已经得了江田氏的嘱咐,只尽心教导江皎月一人,不必理会她们几个。只能说梦想很美好,现实却往往不尽人意,毕竟支付薪资的主动权掌握在江田氏手里,她不过是提了这样的要求,又加了酬劳,这女先生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江娑月得知这一消息也很是高兴,能多学一些才艺对将来是很有助益的,不过最让她庆幸还是从伺候江田氏的工作中解放了出来,不用伴在江田氏身边任劳任怨,看人脸色。

    却说这江家三个庶女确实打算好好学学琴棋书画,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但凡有些来历的人家,女子若是没点才情,议亲之时也会叫人看轻几分。谁知她们跟着那女先生学了几日,便发现她只对江皎月一人悉心指导,她们三个庶女只得了旁听的份。

    江皎月心知如此学习,只怕收获有限,便在心中对这琴棋书画的学习作了一番分析和取舍。

    琴艺音律,前世的她家境不错,小时候学过钢琴,还跳过芭蕾,那时父亲总是在外忙生意,只有妈妈陪着她,妈妈送她去上钢琴和芭蕾的课程,每每她练习时,妈妈总在一旁欣慰自豪地看着她,让她有一股劲去练得更多,做得更好。后来妈妈不在了,钢琴被继母的女儿霸占,她只能趁着她们不在的时候弹一弹……围棋手谈,她只在大学围棋社学过一些皮毛,根本不够看;书法笔墨,这一点她还是有些自信的,妈妈走了之后她就忽然爱上了小时候很讨厌的书法,因为练字可以让她静下心来,不会一味沉浸在失去妈妈的悲痛和继母欺凌的愤恨中;至于丹青画,她则是完全不会。

    现在看来,唯有书法是她能够拿得出手的,钢琴虽拿手,奈何没琴可谈,倒是可以私下练练芭蕾,虽然大家闺秀极少有学习跳舞的,因为在她们眼中,那是下等的舞姬学习的技艺,难登大雅之堂。但艺多不压身,况且练习芭蕾可使身形曼妙,腰肢柔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江娑月遂在内心订下计议,除每日照常观鱼活动眼神外,睡前再将学过的芭蕾拾起来练一练。至于听课时,将最有可能进步的围棋放在首位,其次是古琴,如今只能寄望于原来的音律基础可以让她类旁通,至于绘画,则彻底弃之不顾,以她所掌握的资源,比得有所舍方能有所得。

    琴棋书画的学习非一日之功,时光便在后宅琐事与学习技艺中一晃而过,转眼来到了永昭四年。

    这两年里,进步最突出的便是江皎月,毕竟有名师指点,如今琴棋书画施展出来均有可圈可点之处,所缺的不过是时日之功,只待日后多练几年,便可成为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名门闺秀了。

    表现其次的是江莹月,虽只能旁听,但凭着心中目标的一股力量,倒也让她学了个有模有样。最差的当属江娑月,但其实她虽不能强过江皎月,较之江莹月还是绰绰有余的,只因她不想惹眼,才没有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水平。

    此外,没有人知道她每天晚上都缠上双脚,穿上软底鞋,偷偷地练习跳芭蕾。因着这个缘故,加之这两年她也慢慢长开,渐渐有了一种优雅曼妙的韵致。逐渐拔高的身形,柔软纤细的腰肢,灵动清冽的眼神,无形中透出一股水一般的灵秀清澈,便是她缩着身子装胆小怯懦,也引起了江莹月和江皎月的注意。

    其实若论容貌,江莹月之娇媚,江皎月之明艳,都是难得一见的姣好容颜。只是女子对自身美貌的执着,对其他貌美女子的敌视,在这二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有时候看到她们眼中的不善,那原本美丽的容颜也让江娑月升起一阵寒意来,江娑月也只有与她们保持距离,和性格相投的四姐一起。出来在那二人那里受些戏弄嘲讽,日子倒也算相安无事。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娑月明显感觉到江莹月日渐紧张起来,竟顾不上与她们姐妹几个较劲,时常坐着发呆,神色怔忪,不知想些什么心事。那灼灼的目光,紧绷的身躯,让人觉得她似乎在积蓄着什么力量,好在前方奋力一搏。

    江娑月并不知道江莹月心里的打算,等她知道之时,已是江莹月梦碎之日,江莹月好似一朵正待盛放的鲜花,才刚吐露丝丝香气,便被一场风霜夺去了所有的生机。

    永昭四年五月初八,圣谕有云:今西北戎狄犯我九州,朕心甚忧。我朝须上下一心,御敌于外。特令削减宫廷开支,以资前线,取消今年大选,另诏入宫。

    永昭帝沈诺晟又一次取消大选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城,与之相比,他诏选武将家族之女进宫的消息反而显得不那么引人关注了。朝堂之上,自也有臣子进言,望皇帝念在子嗣单薄的份上广选秀女,繁衍皇家子嗣,自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本打算送入皇家以谋富贵的人家。此议一提,被皇帝怒斥驳回。俗话说天子一怒,血流漂橹,一朝触怒龙颜,进言的大臣直吓得冷汗涔涔,连忙收敛心思,俯首称罪。

    下朝归来的江肇林擦了把汗,幸好今日稳住了,否则恐怕就要像那几位一样触怒龙颜了。今次大选取消了又怎样,他还有另外三个女儿呢,皇上总不会次次都取消吧。四女儿有老夫人生前定下的婚事,且因小时候烫伤手臂留下了伤疤,即便去了也不可能通过初选,但另两个女儿可是好好的呢。尤其是五女儿,以她嫡女的身份进宫,一开始的位分便可以封得很高,将来必定前途似锦。如今看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出身又高的五女儿才是最好的人选。

    越想越满意,江肇林满意地捋捋胡须,打算去后院与夫人好好说说,要更加严格地教导五女儿。

    谁曾想刚进后院,江肇林就被暗里一个扑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他那娇美的三女儿,只是如今她可一点也称不上娇美,发髻摇摇欲坠,泪痕未干,脸上的粉都花了。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跪在自己脚边,大声哭道:“父亲,这是真的吗?皇上真的取消这次选秀了?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我努力了那么久,就等着这一天啊!”声嘶力竭的呐喊哭泣中透着叫人不忍的绝望。

    江肇林抬起头来,见自家夫人站在远处,脸色不大好看,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冷笑。江肇林顿时面色尴尬,正待劝说,却见那王姨娘也从一旁扑过来,跪倒在脚下,抱着三女儿哀哀地哭着,嘴里叫着:“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啊!这是要我的命啊!”

    “住口!”江肇林怒道。哭声戛然而止,到底是家主的威严,一下子将两个嚎啕大哭的女人镇住了。

    “你们这些后宅妇人知道什么!这是圣谕!岂是你们能够议论的嘛!从今日起,把嘴给我闭严了,不准再提此事。”他看了一眼发出压抑哭声的三女儿,叹道:“我会让夫人替你看着择亲吧,你也不小了,这次耽误了你,我定让夫人给你相一门好亲事。”

    江肇林转身头也不回地朝书房走去,要说他一丝郁闷之情也无自是不可能的。他原先和江田氏说起这个打算时,多年夫妻,他只一瞧江田氏强自克制的脸色,便知道内心不愿,他也明白她的心思,生怕庶女出息了,将来压不住那王姨娘。哼!一介后宅后宅妇人懂什么,有什么比江家的荣华更重要的!如此大局之前竟还打着那点小算盘,说实话他心里也是有些不满的。只是没想到那三丫头没福,都到了眼前竟失之交臂,如今也只能赶紧给她择亲了,为了等待选秀留到这个年纪,如今大事不成,再不嫁人成何体统!看来江家还是看五丫头,六丫头么,倒也可以一试,只是可惜她们两个还小,又要多等几年。

    思及此处,他也不禁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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