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皱着眉看他。

    李砚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这里的一切还是那样的宁静、祥和。

    小伙子有点不耐烦,便没再理他,转回身往院子里走。

    李砚跟过去,将一块印章递给他。

    “这是?”小伙子接过印章一看,立刻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抬眼将面前的人又重新打量了一遍,恭谨地问道:“您怎么称呼?”

    “李砚!”

    小伙子点头,表示记下了,“您里边请,”他客气地将他请到屋里,“您先坐着喝口茶,我给我师父打个电话,他真去山里采风去了……”

    给李砚倒了一杯茶,拿着手机走到里屋去打电话。这事,他可不敢耽误,因为师父以前特意交待过,说他这辈子欠了三个人的人情,一旦有人拿着刻有特殊标记的印章过来,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没一会儿,小伙子便从里屋跑了出来。就见李砚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盯着茶杯,目不斜视。

    “李先生,我师父请你接电话,他要跟你说两句。”

    李砚点头,把电话接在手里,就听那边传来激动兴奋的声音:“好小子!十几年了也不来看我!是不是把我这老东西给忘了?等着我啊,我在往回赶呢!”

    “您在哪?我去找您。”李砚稳声说道。

    “啊?你过来?”孟臣君顿了一下说:“也好,你来吧。我们在三棵树那汇合!”

    “嗯,”李砚把电话还给小伙子,跟他借了把小铲子和一个小竹筐,便出了门。

    小伙计送他出去,转身锁了门就往市场跑,心想:今天来了贵客,师父高兴肯定要喝两盅。他到了市场多买了几个菜,又特意去老贺家打了一壶百年陈酿。

    李砚从小院子出来,一路往山上走。

    远处,依稀见到炊烟如纱、半停半浮、在红通通的夕阳映照下,分不清是雾还是浅云。

    穿林踏溪,李砚的速度很快,半个小时就赶到了。三棵树下,孟臣君正坐在自带的折叠椅上等他。

    一见他来,孟臣君两只眼睛瞬间闪出光亮!“来啦,来啦!”

    “到底是练过的,速度还真是挺快!”

    在他旁边坐着的那个人,李砚也认识,是孟伯的邻居,姓楚。

    “孟伯,楚伯。”

    “哎呀,臭小子,你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给忘啦?算你小子有良心!”孟臣君高兴得连坐都坐不住了,着急站起来,差点摔了一跤,李砚赶紧快步上前扶住他。

    楚文忠摇着头,笑道:“老孟,你急啥,你孙子回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激动!”

    “那是!我孙子是来讨债的,品砚可是我们家的贵人!”孟臣君眉开眼笑,说话时的表情满是欣慰。

    楚文忠知道,十几年前李砚跟他父亲来看村里的一位老战友时,曾救过孟臣君的孙子一命。那时候,大夏天的暑气很重,半大小子都爱在那个池塘里泡澡,老孟的孙子泡得时间长了,脚抽筋,差点折在水里。

    那天池子里就孟小磊一个人,别人都在睡午觉。当时腿抽了,人一下就沉了底。

    还好,李砚见着了……他二话没说,跳下水就去救人。等把孟小磊拉上岸的时候,这事一下子在村里传开了,等李砚的父亲李叙光从战友家跑出来时,吓得脸都白了,因为李砚根本就不会游泳!以前带他去学游戏,这小子惧水,打死都不敢下水。

    李叙光看着李砚,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敢跳下满是黄泥的池塘,还救了个人上来!他是怎么学会游戏的?难道,就是因为心急,无师自通了?

    他才九岁啊!他都没学过游泳,就不怕淹死?!

    李叙光一脸惨白地抱着被水呛晕的儿子,心急如焚,孟小磊这时也被呛得昏迷不醒。李叙光冷静下来,赶紧让人将两个孩子平放在地上,并将他们的头侧向一边,清理口鼻中的污物,松解衣领、腰带、背带等,保持他们呼吸顺畅并控水……

    经过一翻按压,两个孩子都把脏东西吐了出来。还好,两个孩子溺水时间短,很快就醒了过来。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楚文忠看着已经脱了稚气,完全成熟高大的李砚时,也是满脸赞赏的神色。要不是那天他来村子里作客,老孟英明一世,也免不了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孟臣君显然也想起了当年的往事,动容地搂住李砚,拍了拍他的肩膀。

    之后往山上瞅了瞅,说:“走吧!我们刚才找到一把好土,正好你来了,我们就没挖,等着你给我们当苦力呢。

    李砚点头,将两人的折叠椅收好,拎在手里,跟着两人又往山上去了。

    孟臣君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平时闲来无事会捏个瓷瓶、瓷碗什么的,但是,他对这把淘土特别讲究,他经常说,土都是有灵性的,它跟你不投缘,你就捏不出有灵性的东西。

    有一次,他得了一把好土,做出一个极漂亮的瓷瓶,当时,他就兴奋地抱着那瓷瓶含情脉脉地与它对视。他孙子孟小磊就问他:“爷爷,你三天了,不吃饭,不睡觉,抱着这破瓶子能顶饿呀?”

    孟臣君把他大骂一顿,非说他搅和了他跟瓷瓶之间的交流……

    孟小磊问他:“你们俩交流什么呢?”

    孟臣君特别怅然地说:“它在给我讲,它经历了亿万年的岁月,才等到我。它很幸运,经过我的手将它塑造成一个美伦美幻的瓷瓶……”

    当时,孟小磊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足足愣在那半个小时没动地方。

    李砚听完楚伯讲的这些趣事,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楚文忠是个教授,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十分生动。

    楚文忠讲完,问他什么感想,却没想到,李砚竟然特别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我在跑步的时候,也经常觉得……耳边的风在跟我说话。”

    “啊?”楚文忠差点没挖个坑把自己给埋里头,果然疯子和疯子有共同语言啊!

    他惊讶地问:“风都跟你说什么了?”

    李砚却耸了耸肩,特无辜的说:“不知道,因为我不会说风话……”

    “哈哈哈哈――”

    “好你个臭小子!编排起我来了!”孟臣君跳脚,作势就要揍他,楚文忠乐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腰都直不起来了。

    孟臣君也乐,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今天找到一把好土,又弄了这么个大笑话,他知足地哼起了小调。

    李砚一边听着他哼曲,一边小心翼翼地挖土。

    挖得差不多了,李砚便说:“山上冷了,咱们回去吧。”山上树木繁茂,太阳也已落山,山里气温有点低。李砚有点担心孟伯和楚伯的身体。

    两人又问他,要不要休息。李砚说不用,便一个人提了所有的东西,下了山。

    回到孟臣君的家,楚文忠也没客气,留下一起吃饭。

    吃完饭,李砚才把那件成化斗彩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厅堂里的八仙桌上。

    孟臣君一看,眼睛“腾”地一亮!成化斗彩鸡缸杯?他赶紧将瓷片捧在手里细细地看,这只鸡缸杯造型精致、画工妙极,胎质洁白细腻,薄轻透体,白釉柔和莹润,表里如一。

    杯壁饰图与型体相配,疏朗而浑然有致。画面有釉下青花及釉上鲜红、叶绿、水绿、鹅黄、姜黄、黑等彩,运用了填彩、覆彩、染彩、点彩等技法。

    他越看越吃惊,这鸡缸杯色多,却不乱!

    以青花勾线并平染湖石,以鲜红覆花朵,水绿覆叶片,鹅黄、姜黄填涂小鸡,又以红彩点鸡冠和羽翅,绿彩染坡地……

    施彩于浓淡之间,素雅、鲜丽兼而有之,收五代画师黄荃花鸟画的敷色之妙。整个画面神采奕奕,尽写生之趣,妙趣横生!

    “小子!成化斗彩?你在哪弄到的?”这可是实打实的真品!说不吃惊是假的!

    孟臣君对李砚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小子根本就不懂古玩鉴赏,怎么会弄到一整套成化斗彩的瓷片?

    李砚老老实实的说:“是我的女朋友送给我的……”

    “哎哟……还害羞了……”楚文忠打趣他,“是哪家的千金啊?出手这么大方!”

    李砚特别认真地看着楚伯,郑重地说:“她不是谁家千金,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眼力很好。这些瓷片,是她在古玩市场一个地摊、一个地摊……辛辛苦苦淘回来的。她把这东西送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了一些话……”

    “她说什么?”两位老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李砚垂着眼,盯着那小杯子,嘴角挂着一丝笑,“她说……她就是这个小瓷片,没放到对的地方可能一文不值,放对了地方,就有很多人趋之若鹜。他们不是看到了它的珍贵,而是看到了它的价值。但是,只有真正懂它的人,才会明白它存在的意义。”

    “……”

    两位老人同时沉默了,收拾完碗筷的小徒弟走出来时,正听到这句话,他拿起手巾仔细地擦着手,慢慢地坐到李砚的对面,颇感兴趣的问:“这是她送给你的定情物吗?要真是这样,那这位小姑娘对你可是够真心的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是头一次见,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拿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的。”

    孟臣君却说,“你只看到了表面。”

    “啊?师父,您这话的意思……这小杯还另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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