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赫连净云没有得到镇北将军府的任何答复,急得坐立难安。

    半年前,他收到无忧公主可能在大邺的消息后,便假借到各国联络同盟的名义,瞒着父兄只身来到大邺。辗转数月才确定坠儿的身份,精心策划了一场火灾,想用偷梁换柱之法直接把她从大邺接到安南。

    谁料被人勘破先机,眼看李代桃僵之计行不通,回安南之路又被人拦截,大邺的巡捕张开天罗地网搜索,几面夹击,无奈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坠儿的救命恩人的身份,将她放回高家。

    原想着慢慢的接近,博取她的好感,谁知到现在也不可能了,他的时间不多,被逼无奈只得演一场戏,哪知这场英雄救美的好戏,最终演变成一场混乱,还他措手不及,不但差点丢了性命,还让坠儿被人劫走。

    智取既然不可为,那就只能强夺了。所以,天一亮,他立刻登门求亲,抢在坠儿回家之前,把声势造足,逼她下嫁。

    他没想过高弘文能轻易松口,毕竟他求娶得不是高家的女儿而是高家的寡媳。所以,本打算给他也给坠儿足够的时间考虑,他甚至打算在大邺完婚,早就事实再回安南,不给兄长赫连净学机会。

    但是接二连三的家书,使他不得不改变心意,战决,回转安南。为了坠儿,他在大邺以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势必不可能撒手。

    想了一夜,他决定破釜沉舟,进宫求见大邺皇帝,以寻求支援。

    “皇上,赫连公子求见。”

    “哪个赫连公子?”

    “安南的赫连世家的二公子,赫连净云。”萧轻尘出言提醒:“出产清河马的那个。”

    每月例行的探视,没想到会巧遇赫连净云。稍稍用点脑子,就不难猜出赫连净云进宫的目的。看到赫连净云对坠儿的态度如此积极,几乎可说是势在必得。或许,那日被他们引为笑谈的德昆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哦?”皇帝恍然:“宣他进来吧。”

    安南局势动荡,身为邻国君主,若说完全不想分一杯羹,那当然是假的。因此,招兵买马,扩充军备,变成了当前重要议题。

    而不论是从兵器的打造还是军马的销售,甚至在进一步一攘安为名,派兵进攻安南,最终瓜分安南,扩充版图,与赫连世家达成协议,精诚合作都是不二的选择。

    萧轻尘迟疑片刻,道:“假如他向皇上求情赐婚,希望皇上能回绝他。”

    此举虽然有些小人,但是要他明知道纯净如璞玉的坠儿跟着赫连即将被卷入改朝换代的血雨腥风之中,却袖手旁观,他还是做不到。

    “为什么?”皇帝奇道:“难不成你们俩看中了同一个女子?”

    当皇帝的毕竟不同于常人,敏锐的嗅觉,一针见血的调侃,瞬间让萧轻尘陷入尴尬:“三皇叔~”

    赫连净云刚好在这个时刻进入流华宫:“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萧轻尘,微笑着道:“平身。”

    “赫连公子,别来无恙?”萧轻尘点头示意。

    “小王爷也在啊?”赫连净云微微一怔,心中敲响警钟。

    “坐吧~”皇帝赐了座,又看茶:“原来两位认识?那是最好了。对了,赫连公子售与我朝的十万匹军马,与恭亲王谈得怎样了?”

    “目前已经就所有细节商谈完毕,十万匹成年马分三次货。一批将在我归国之后即刻启运。”赫连净云欠了欠身,冷静对答。

    “嗯。”皇帝颇为满意的点头。

    “皇上,”赫连净云瞟了萧轻尘一眼:“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萧轻尘心道:来了,果然不出所料。

    皇帝眼含微笑:“赫连公子客气了,轻尘既与你是朋友,又是朕的侄子,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是,”赫连净云突然起身跪了下去:“在下有个指腹未婚的妻子,幼年时因故离散,原以为今生再见无缘,谁知不久前竟在贵国偶遇。恳请皇上金口玉言,成全了我,必将一生感激不尽。”

    皇帝暗中瞥了萧轻尘一眼,心道果然被这小子料中了。

    “哦,”皇帝笑道:“赫连公子休慌,若果真如你所说,那女子一时半会也不会飞走,慢慢说清也不迟。”

    “在下方下所说,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言欺骗,不得好死。”赫连净云信誓旦旦:“恳请皇上成全。”

    “先说说看,是哪家的闺女?待朕查查,若是没有许配人家自然鼎力成全。”皇帝金口玉言,自是不肯轻易允诺。

    所谓胳膊肘向内弯,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女儿,既是轻尘看中的,当然是要许给他。至于赫连净云,完全可以择个名门闺秀亲自做法赐婚予他。

    其实,赫连净云不提,他倒是没有想象到——眼下不是就有个上佳的人选可供选择嘛!恭亲王既然夺了人家的意中人当儿媳妇,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人家做补偿,应该也不算吃亏吧?

    在他想来,这是这么处理,既顾念了亲情,又笼络了盟友,同时,赫连净云取个郡主,也不算辱没了门风。于国于家,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她叫坠儿,”赫连净云咬了咬牙:“是镇北将军府的……”

    “三皇叔,”萧轻尘忽的插了进来:“坠儿姑娘是高右相的二弟媳。”

    “嘎?”皇帝本以为他们所争得不过是个名门闺秀,哪知居然是个已婚妇人,当下愣住,随即怒道:“赫连公子,你这是何意?”

    “皇上!”赫连净云朗声道:“坠儿只一岁多便被恶贼拐走,随即卖入高家冲喜,成亲当晚高家二公子便已疫了,至今已有十六年,坠儿却不满十七岁。难道皇上认为坠儿应该一辈子受着这个名分,默默的老去吗?”

    “这个~”

    “皇上,”赫连净云情深意切,声泪俱下:“坠儿自小与家人离散,命运坎坷。日前因缘际会偶然遇到坠儿,我对她一见钟情,原以为不过是高家的一名丫鬟,谁知竟是高家二媳,本想挥慧剑斩情丝,确又偶然得知她竟是我那指腹为婚的妻子!命运如此弄人,我不想再错过她,更不希望她这一生就此默默地老死在高府,孤苦一生!求皇上成全!”

    “兹事体大,朕可不能胡乱做主,得先问过高卿家。”皇上听他说得有理,不免沉吟未决。

    既然是个寡妇,许给轻尘自是不合情理,赫连想要,给他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能拢住最大的军备供应商,可说是一件一本万利的好事。语蓉大可留着,再去笼络其他青年才俊。

    只是这终究是镇北将军府的家事,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贵为一国之君,这手还是不好伸到别人的家里去。

    斟酌再三,竟是一时委决不下。

    “三皇叔!”萧轻尘见他竟有松动之意,不觉有些急了。

    “清晨,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先下去吧。”皇帝皱了皱眉,把他支开。

    “三皇叔~”萧轻尘还想再劝。

    “下去!”

    “是~”萧轻尘无奈,只得转身出了流华宫,想了想匆匆朝相府走去。

    “赫连公子,你先回去等候消息吧。”解铃还须系铃人,皇帝想了想,把赫连净云支开。

    “请皇上三思后,务必成全在下。”赫连净云磕头辞谢而出。

    他察言观色,看皇帝的表情与语气,已知成了七成,心下兴奋,脚底生风。

    “许总管,宣高弘文进殿吧。”皇帝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舍小义顾大局。

    区区一个女子,换的安南的半壁江山;与镇北将军府一家的面子相较,孰重孰轻岂非一目了然之事?

    比较那个叫坠儿的女子虽嫁入高家,实际仍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总不能强求人家一辈子不再嫁人吧?既然迟早要嫁,那么他打着人道主义的旗帜,替高家做主把她给了赫连净云也没什么。

    当然,他不是傻子,赫连净云一看即知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放着对他稳固在赫连家的地位大有注意的大邺的郡主不来求娶,偏偏于此敏感时刻去娶高家的一个寡媳,甚至不惜入宫见驾,此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但是,不管怎样,那都是安南国内的势力争夺,与己无扰。况且,若此女的介入,能够引赫连家族内部的分化瓦解,埋入引线,激化矛盾,最终导致它的分崩离析,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对当前两国政局的一番详细剖析,对安南国内目前几大势力的周密分析,最后对大邺未来的宏图大业的一番精辟而独到的演说,最终说服了军人出身,满腔爱国热情的高弘文。

    于是,三方面一拍即合,坠儿的终身就此大事抵定,被私下里卖给了赫连净云。

    而关于男女之间的八卦故事,向来都传播的最为迅。尤其是这样一桩有着特殊的背景,特殊的身份,由大邺最高决策者亲自做主牵线搭桥,大力促成的婚姻,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于是,赫连净云还未曾踏入镜湖居,甚至高弘文还没有返回将军府,消息便已成几何的度在宫中传播,最终传遍了整个京城。

    萧轻尘看出皇帝有意牺牲坠儿还取得益,原想搬高茗欣出来,希望他能够阻止高父。只要高弘文不松口,皇帝再大,也不好插手臣子家里的私事,尤其是要人家的媳妇嫁人,更是有违伦常,谅他也不敢用强。

    谁知高茗欣偏巧有事外出,并不在相府衙门办公,人还没有见到,消息已传来,只能徒呼负负,怏怏不乐的打道回府。

    正巧韩德昆几人放假无事,跑到他家来玩,听到消息个个瞠目,正议论纷纷讨论的热火朝天之时,萧语蓉让跑来哥哥这边串门。

    八卦人人爱听,个个爱谈,几只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决定跑到高家去探听虚实。

    于是,几个人前呼后拥,如一群蜜蜂群涌而至。

    哪知才到高家大门,才现不但北山四公子成员到齐,南山菡萏院的五朵金花集会,就连与高茗玖同室的几只也听到消息蜂拥而至,而且根据形势,还有更多借同窗同僚之名陆续前来探望的。

    起初高茗玖还心怀感动,以为大家真是分开几天便想念他,跑来与他叙旧,结果大家坐下来一谈,三句话不到,就开始刮弯抹角探问坠儿的近况。

    刚一开始,情况不明,他老实的解释:“对不起,坠儿是我二嫂,一直隐而不说,实在抱歉的很,请大家原谅……”云云。

    后来现不对,每一个人都言辞闪烁,大家相互之间常常交换一两个心照不宣,独独他不明白的眼神。

    这让他十分恼火,又不知火从何来,于是借故迎客走开。他们也不知趣,谁也不曾介怀,并没有一个想着离开,似乎是若有所待。

    他心中气闷,又满怀疑惑,思前想后,实在没有心得,只得跑去茗烟处探问情况,看她是不是有所获?

    女人嘛,相比男人而言,永远少了那么一点点胸襟,沉不住气,有存不住话,因此坠儿即将被皇上指婚,下嫁给赫连净云这件事在高茗烟这里倒不是什么遮着掩着的事情了。

    他们甚至在高茗烟这里说的不过瘾,仗着大家都是女人,又借着关心的名目,全都涌进了坠儿的院子。

    “坠儿,你真的要跟赫连净云成亲了吗?”木寒云又羡又妒。

    “嘎?”纪小蛮满眼问号,一头雾水:“谁说的?没有的事,别胡说八道!”

    “可是,听说高将军要收你为义女,然后皇上亲自为你指婚呢。”叶纤纤一派天真。

    “嘎?”纪小蛮眨眨眼睛,笑容变得勉强:“哪有这种事?不可能嘛,我明明是高家的媳妇,突然变成义女,这个……好像有点牵强哦?”

    “是真的!”萧语蓉急忙出来作证:“赫连公子亲自入宫请求圣上恩准的。”

    “哇,他好浪漫啊~”郭忆柳一手捧心,两眼放光。

    浪漫个头!等事情生到你自己身上,你就知道是不是浪漫了~

    纪小蛮狠狠瞪她一眼,欲哭无泪:“不会的,老爷不会同意这么荒唐的请求的。”

    硬把媳妇说成是义女,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再说,周雅云似乎也不是这么深明大义的女人。

    “可是,”木寒云斩钉截铁地道:“从宫里传出来的确切消息是,皇上与高将军已达成了共识,只等良辰吉日就宣布,然后把你嫁过去,让赫连公子带回安南啊~”

    “嘎?”纪小蛮傻眼。

    虽然她一直知道古代的女人很没地位,婚姻大事完全做不了主。但她以为她并不在此列,因为她已经嫁过了嘛,所以不必担心有长辈替自己乱选对象的事情,大可玩够了再慢慢的挑个能力佳,长相好,贼有钱的男人嫁了。实在不行,私奔也行啊!

    谁想到会凭空跑出赫连净云这样一个疯子?不说风花雪月,也不谈培养彼此的感情,甚至连知会一声都没有,就这么单方面的把她的终身大事给定下了?

    高茗烟表情冷漠,神色淡然的站在墙角冷眼旁观,心里像是烧着一团火:“装什么装,心里明明美着呢!”

    “就是,”郭忆柳推了她一把:“咱们谁跟谁啊?放心,在南山书院,你好歹也伺候过咱们几天,以后又成了茗烟的妹妹,说不得出阁的时候,定会封个大礼包给你。”

    “不是……”纪小蛮还想挣扎。

    “又帅又有钱!”皮太痒突然叫。

    “不嫁白不嫁!”皮太后阴测测地接。

    “哈哈哈~”大家先是一愣,后来现是两只鹦鹉,顿时哄堂大笑。

    “看吧,明明就很喜欢赫连公子,连鹦鹉都知道你的心事,还装什么呀~”叶纤纤讪笑着拍拍她的肩。

    “对了,你们说坠儿出阁,咱们送什么礼物好?”木寒云很热心的把话题拉开。

    “送饰吧,我有套翡翠饰,真的很漂亮,是我娘送我的及笈礼,一直都没舍得用,便宜她了。”

    “那好,我就送她几套衣服好了……”

    一屋子女人谈起衣服饰,立刻又狂热起来,早把主人公抛在脑后。

    纪小蛮瞧着一屋子眉飞色舞比自己出价还兴奋的女人,无语凝噎。

    好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大家这么开心,她也不好扫大家的兴,把房子让给她们去yy,她闪,行了吧?

    “坠儿~”小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叹了一口气,知道躲不过,索性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靥:“有事?”

    盈荷怯生生的走近,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好奇:“你真的喜欢赫连公子吗?”

    听到这个问话,纪小蛮差一点就痛哭流涕了。

    很好,总算有人肯关心她的感觉了。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消息对她是天大的喜悦,她以寡妇的身份,有此奇遇平白得了个佳婿,等于是平地捡了个金元宝,死了都应该从棺材里笑醒来。

    谁真正关心过她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

    林俭只是逼她与赫连净云断绝来往,因为他认为他对她有威胁,会影响复国大计;赫连净云只想她接受他的感情,因为他认为她对他的前途有帮助;高弘文只是顺应天恩,不愿因她给高家带来麻烦;高茗烟怨她抢走了赫连净云其他人只热衷于八卦的衍生与传播……

    真相,感觉,爱情?全都是狗屎!

    她只想用心感受,不论对错,都希望有自己去判断,而不是被他人左右,这么简单的希求,为什么会这么难?

    失败并不可怕,她还年轻,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她不愿意一辈子缩在某个人的背后,连尝试失败的勇气都没有,等着别人替她扫清一切障碍,享受别人拼死拼活为她挣得的幸福和平静。

    是,那样或许能拥有更顺利的人生。但是。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真正属于她的人生。

    人的一生不应该只有成功,没有人能一辈子不摔跤,跌倒并不可怕,爬起来拍拍屁股,照样前进,也许改变方向,也许勇往直前……

    真正可怕的是一辈子不跌倒却一辈子需要一根拐杖……

    “盈荷,”纪小蛮微笑,轻轻抚着她的:“事已至此,我喜不喜欢他还重要吗?”

    “当然,”盈荷满怀焦急,小脸憋得通红:“不是你跟我说的嘛?成亲是一辈子的事,除非有一天找到一个你能为他死,他也能为你死的人,你才要嫁!所以,你喜不喜欢他,怎么可能不重要呢?”

    呵呵,两心相许,生死相随,那似乎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用在这个世界并不适合。

    纪小蛮神色迷茫,生意飘忽:“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是啊,”盈荷郑重的点头,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憧憬的光芒:“你说,但得一心人,白不相离。”

    “傻丫头,这种话你也信啊?”纪小蛮鼻尖酸涩,忍不住抬头望天,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淡淡的疲惫,“你看,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赫连公子呢?他英俊潇洒,浪漫多情,名也有,利也有,跟了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总比当个寡妇强吧?所以,我为什么要拒绝他?”

    “真的?”盈荷将信将疑。

    今年的坠儿看起来很奇怪,可是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当然,我有什么必要骗你?”纪小蛮微微一笑:“你也知道,这辈子我最喜欢的就是银子,比银子更喜欢的就是金子。赫连世家富甲天下,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那倒是。”盈荷心思单纯,听她这么一说便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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