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魏务良背叛了自己的出身,临死前非要当一回正道,将平生所学,毫无保留的灌注给了银尘一样,薛无痕背叛了自己的出身,作为一个正道领袖,一个江湖武林事实上的盟主,他却要带着自己的门派投奔官府,而且是在这个官府已经腐朽堕落的,不可救药的时候,当这官府不幸覆灭的那一刻,他又没有及时醒悟,及时站起来,以官员的身份组织天下志士,或者以盟主的身份发布神剑令,鼓动天下义勇,共同抗击那真正的,可以和天下人不死不休的仇敌,而是如同绥靖一样,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一心讨好懦弱的越皇,坐失良机,终究让仇寇变成了主子,终究让自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金属怪物,终究让弟子们,变成了别人的屠刀下的羔羊!

    他的一生,就这样轰轰烈烈而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他的剑法和才华一定轰动一时,可他走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一点点都没有。

    “有些人,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死了之后却一文不值。有些人,活着的时候一文不值,死了之后,却留下无尽的宝藏。前一种人,叫做大明星,后一种人,叫做科学家。”银尘不由得又想起故乡的那个所谓的镀金时代。戏子家事天下知,将军枯骨无人问。偷逃税款的艳星,随手就能挥出四五千万的巨款。两弹一星的元勋,口袋里连四十块钱都没有。那时代是辉煌的,灿烂,也是疯狂扭曲的,与镀金时代同时存在的镀金文明,曾经统治了整个星球整整1000年,最后还不是在魔法师手中的光辉面,彻底粉碎成灰。那些所谓的艳星,一个个被掘了祖坟,挫骨扬灰,可就算将他们的骨灰漫天抛洒,也不可能再挽回那些默默凋零的文明的脊梁。

    他忽然明白过来,如今这个时代,和那个时代是多么相似。大才奴道最鼎盛的时期,就是全世界的人都患软骨病的时候。这个时候是极其危险的,他们要么被外族语再次征服,踩在脚下,永远做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靴子,要么就被,他这样的人,或者往大了说他这样的神,从内部消灭。

    “社会这船沉了,果然没有一个夫人能够跑得掉。”白银色的法神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位12岁的小男孩滴溜溜的跑进来,对着里面轻声道:“里面几位大爷,外面有个人要找……”

    “找谁!”当这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连银发男孩都吓了一跳,他听得出这是尹山峦的声音。

    他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的某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砰的一下砸到了地。赵光怡终于肯叫来他昔年的好友,我商讨事情了,这说明,这个钢铁一般的男人,正在挣扎着走出低谷。

    “兵部侍郎王深海大人求见,想来银尘大爷也是在的。”12岁的店小二口气听起来恭恭敬敬,可用词方面总觉得有点儿倨傲。想来也是,能再潘兴城这样的地界儿上将饭店安安稳稳的开起来,背后没点官面上的人物撑着显然不现实。小二说话的同时,试探着慢慢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张大红拜帖。银尘看到从侧边的套间里,走出了尹山峦。

    如今的尹山峦看起来十分高大雄壮,早就没有了被关入风波亭死牢时的那种虚弱。高大威武的天下第一文豪,冷着脸接过了拜帖,低头看了一下那大红纸上的自己,毫不客气的就来了一句:

    “这字,我看也没什么指望了。”

    店小二尴尬又矜持的笑了笑,立马伏低做小当孙子:“这位爷,还请您行个方便。”

    尹山峦根本没理他,拿着白天就走进了套间,顺手将这一间房间的门也关上了,他这么做的意思十分明显,那就是这个事情他揽下了,不用打搅银尘。

    不过银尘此时正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将这一幕彻彻底底的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是该给班剑心一个最后的了结了,或者说在神剑门这件事上,最后代他一回。

    他唱着那店小二还没走远,站起身来,施施然推开了虚掩上的门,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道:

    “我与那王深海也算是有旧了吧?你下去告诉他,我在等他呢。”

    “公子……”尹山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的语气让银尘有点儿不适应,银尘忽然想起来那是尹山峦对赵凌云说话时用的语气,而不是对他说话时用的语气,显然被修改了记忆的人并不仅仅是赵光怡一个。

    银尘说不清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不过身体里赵凌云的因子本能地发挥的作用:“大叔不用介意,其实我也是代万剑心会会朋友,万剑心今天心情不太好。”

    “哦,那好吧。”尹山峦无可无不可地退下了。

    银尘本想站在门前,但忽然一想,这么做,似乎也太殷勤了点,他想起了自己和王深海之间的交情,不禁冷笑两声。自嘲道:“无论如何,总而言之,应该大概好像不算是敌人吧!”

    他此时有点明白,为什么万剑心不愿意见这个人了。赤血秘境里那无情无义的一剑刺过去,什么交情都得完蛋。

    白银法神收拾一下心情,也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摆出一幅真正的轻松的样子来,再次回到了临窗的椅子上,静静等待那个所谓的兵部侍郎上来。

    轻柔的脚步声慢慢传来了,这是一个剑客谨慎而有些局促的脚步声。魔法师能撑着毫无变化的,带着严格节律的脚步声中听出一位剑客还算可以的修养,也能从这单调的音色中,听出一位小小的从六品官员的谨慎与卑微。

    不一会儿王深海就出现在了银承的面前,他显然经过精心的打扮,他急也没有穿神剑门的蓝白色制式长袍,也没有穿从六品小官的补服,反而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看起来十分十分干净的平民袍子,显然他充分考虑了万剑心的感受,只可惜,就算是平民外出访客用的常服,穿在他身上也有点儿过分奢华,他的长袍面料考究,她没有摘下来的玉佩啊,项圈啊之类的东西,更是极尽奢华,看上去就知道是那无数民脂民膏凝结出来的东西,按理说,一个从六品的小小武官,真正的消费能力也只限于黄铜挂件,现在,他真的算得上是穿金戴银了,乍一看,还以为是某钱庄老板的私生子呢。

    他矜持又不失恭敬地站在银尘面前几尺远的地方,有些生疏,或者说紧张过度地,颤抖着行了一个抱拳礼,轻声道:“小弟王深海,见过师兄。”

    他说完这句话就想给自己一耳光,在高度紧张下,他将“见过世兄”说的模糊的一些,于是就变成了“见过师兄”。他清楚的看到魔法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有什么事你直接说。”银尘的声音真的是相当冷淡,他似乎现在才真正明白过来,万剑心所说的薛无痕的死影响很大究竟是什么意思。想来这个王深海,或者神剑门中的其他什么人,如今还做着春秋大梦,向着凭借着许多年前的一点点情面,让万剑心甚至万人往做他们的盾牌,为他们挡下即将从头浇下的各种灾厄。这种想法虽然看起来很愚蠢,但在万般绝望之下,再愚蠢的想法,只要能够提供一点点虚无的希望,也将成为他们行动的全部理由。而这些人只要在万剑心面前晃,定会把他恶心到直接拔剑砍人。因此,作为兄长的万剑心仗着他和银尘的交情,小小地坑了魔法师一把,让他来做这个我的恶人。

    银尘完全不会计较这种事情,他和万剑心是真正过命的交情,只不过万剑心从一开始就猜错了一点,面对这些人,银尘其实比他更加缺乏耐心。

    “这个,那个,世兄啊,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或者,我做错了吧,就算我年少无知吧,我今天给您赔礼道歉来了。我……”

    “说重点!”银尘的语气并没有多冷,只是显得特别的不耐烦:“如果你今天来就是扯这些有的没的,那你立刻走人。”

    “我……”王深海给魔法师恶劣的态度弄得张口结舌,平时当惯了大官的他,现在却是一点不忿都不敢表现出来。在官场上跌跌撞撞了这么多年,他要是还没把自己的膝盖练得足够软,那他估计都活不到这个时候。

    王深海闭上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给自己吸入了无尽的勇气一般,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轻轻说道:

    “银尘大哥,万剑心大师兄在吗?我很想见他一面,麻烦您能引荐……”

    “免谈。”银尘的声音随意而敷衍。他说完就翘起来二郎腿,就抓起桌子上的茶,狠狠灌了一口。

    他喝茶的姿态特别不文雅,若是被那酸腐的文人看到,定然要大骂牛嚼牡丹。只不过,真正来自文明社会的魔法师知道,茶这种东西,最主要的功能是用来解渴的,而不是用来装逼的。

    “银尘大哥,银尘公子,银尘大师,求求您行行好吧!让小弟见一见昔日的兄长,在那宗门禅或发生之前,小弟和万师兄,那可真正的是情同手足啊,小弟忘不了,当年万师兄叫小弟挡在身后,他那瘦小的背影,在小弟眼里简直像城墙一样宽!”王深海有点儿豁出去了,让他心里最深沉,最真挚的感情也说不出来,自从凛冬降临之后,我每个夜晚都会做同样的梦,梦见万剑心将他护在身后,梦见万剑心那令他无比心安的肩膀和后背,梦想这世上唯一能够给他提供那种无比奢侈的安全感的人。王深海自从万剑心叛出宗门之后,就深刻领教了一个道理。他心中最需要的那种安全感,朝廷给不了,师父给不了,方天航给不了,只有万剑心能够给。

    “你说什么??”银尘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他调整姿势,正襟危坐,口气也变得正式而严肃,一双温润的蓝色眼睛里,光华内敛,整个人看起来简直散发着微微的光芒,真是一位如玉公子。

    “你是说,许多年前,万剑心曾经将你护在身后,或者说用身体为你挡过刀?”银尘的语气无比认真。

    “是啊是啊!万师兄的恩德,小弟永远不会忘记的!当年他为小弟挡下魔威阁的三重绝镖,小弟今天还是记者的!小弟忘不了他那宽厚的肩膀……”

    王深海动情无比的说着:“银尘大哥,看在小弟和万师兄如此情谊的份儿上,真的麻烦您了!小弟曾经做梦都想着能和万师兄冰释前嫌,小弟实在是不想让误会再深入下去了!小弟每每想到万师兄痛恨小弟,伤心的样子,都觉得五脏六肺一起燃烧起来!”

    王深海说着说着,居然低声抽泣起来,他的话不管有没有感动别人,首先把他自己给感动。

    无声无息间,光芒从魔法师的手掌心里冒出来,组成一把可怕至极的利剑,那把利剑并不长,外形如同军用匕首,去极端锋利,和桌上摆着的伏绝天征一样锋利。魔法师毕竟是魔法师,在突如其来的暴怒中,首先用到的,并不是自己亲手打造的最终圣剑,反而是元素形成的光芒之剑。

    无声无息间,吃肉无比的利剑穿透了王深海的肚子,也算是魔法师在最后一刻留了手,否则这一剑就可以洞穿他的心脏。

    王深海大张着嘴,吐不出一滴血来,也喊不出任何一个字,嗓子眼儿里只冒出一股炽热的青烟。他睁圆了的眼睛里,只有惊慌与恐惧。

    “万师兄为你挡刀,换来的就是嗜血秘境里,你那忘恩负义的一剑吗?”白银法神的声音,很轻很轻,简直如同在爱人耳畔的呢喃。他的语气中没有丁点声源的冷意,没有丝毫残酷的杀意,只有一股破灭办的,轻飘飘的虚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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