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时空门,余杉不会结识杨睿,更不会知道杨睿以后会如何。但余杉始终觉得,几年的军旅生涯已经在杨睿骨子里刻上了军人的标识,再也无法改变。他重信义,守信诺,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路见不平绝对会拔刀相助。他就像是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放在军队的大熔炉里,会是出色的共和国守卫者。但放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那些或明或暗的规则与潜规则,那些棱角不但让接触他的人,也让他自己本身难以适从。

    这一年来有余杉看护着还好说,万一余杉不在了,杨睿的一生很可能充满了艰辛。

    谭淼这姑娘表面上来看性子跟杨睿很合得来,实则内里不失圆滑。再加上生性泼辣,能压制住杨睿,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有她看顾着,余杉也就放心了。

    杨睿搔了搔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哥,有个事儿……”

    “嗯?怎么还吞吞吐吐起来了?想说就说。”

    杨睿叹了口气。过年期间他跟谭淼见了双方家长,两家人都没什么意见,这意味着差不多就可以谈婚论嫁了。一对小情侣感情升温,自然也就不再满足与摸摸亲亲。正月十六的时候,俩人喝了点儿酒,一个冲动,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事后人家谭淼倒是没当回事,杨睿一个大小伙子反倒别扭起来。杨睿别扭了半天,也没好意思张口说出来。

    对面的余杉看着好笑。他没调笑杨睿,只是啃着肋骨装作不知情。

    吮了下手指上的油腻,余杉说:“丁俊最近怎么样,还跟他那个小护士热络着呢?”

    杨睿说:“正冷战呢。”

    “这是怎么了?”

    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丁大侃根小护士热络了好几个月,本来按照这个势头也是奔着谈婚论嫁去的。结果丁大侃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偶然碰上之前的床伴,俩人亲昵的一起压马路,结果被小护士逮了个正着。

    小护士很委屈,觉着丁大侃是陈世美,玩弄感情;丁大侃也挺委屈,他就是口花花几句,过过嘴瘾,任嘛事儿都没干,就被小护士认定成阶级敌人了。

    现如今俩人是隔着电话天天吵,不是你打给我,就是我打给你。

    杨睿讲述的时候,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曾经还当着面说丁大侃这是报应。

    余杉倒是没怎么担心,有道是打是亲骂是爱,有感情才能吵得起来。要是感情没了,你看看谁能搭理谁?

    而以丁大侃对小姑娘的能耐,说不定过几天就会风平浪静。

    冷面上来,腹中空空的杨睿西里呼噜大吃起来。几分钟就把一碗面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

    余杉也吃饱了,结了账,俩人开着车又往市区里返。

    余杉是下午到的南溪,他找中介直接花了两万块钱买了个车库,将时空门妥当的放在了车库里。然后又找了家照相馆将黄立才的老年证上的照片翻拍,这才打电话联络杨睿。

    车子开出城区速度渐起,杨睿突然问:“哥,你在南方的事儿都办完了?”

    “差不多了,就剩个尾巴。”余杉说。

    的确还剩个尾巴。存在银行的复仇名单更换了,乔思的隐秘账户也注入了一笔黑钱。不出意外的话,警方顺藤摸瓜,很快就会将这两个账户冻结。唯有深港藏着的复仇名单副本,因为王谦明的死亡,让事情出了点儿变化。

    余杉让张毅带着大部分人手撤离,只留下两个人二十四小时监控那所房子。要是始终没人光顾,余杉就得另作打算,说不定乔思会额外再准备一份副本;要是有人光顾,余杉就得赶紧查看文件的变化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乔思派人光顾之后,锁在保险柜里的文件没有任何变化。

    杨睿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事儿?”

    “生死大事!”余杉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死对头吗?”

    杨睿点了点头,余杉接着说:“我这次去南方,就是去釜底抽薪。”余杉隐去时空门以及他跟乔思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捡着能说的说了个大概。事到如今,决战在即,到时候杨睿、丁大侃肯定不会置身事外,虽然余杉在竭力避免伤害到他们,但这种事说也说不准。总不能这两个小兄弟到死的时候也不知道余杉问什么要跟乔思死磕吧?

    “哥,需要我动手你就说一声。”

    余杉欣慰的笑笑,应了声好。

    车子眼看就要进市区,余杉掏出手机给格日勒图打了电话。响铃几声,电话接通。

    “喂?”

    “是我,我回来了。你还在盯着陈广夏?”

    格日勒图说:“还在盯着。”

    “他现在在哪儿?”

    “月明酒店,三个六包厢。”

    “好,我知道了。如果有变化你打这个号码联系我。”

    挂断电话,余杉对杨睿说:“去月明酒店。”

    汽车在路口转向,一路向北,十几分钟之后停在了湖边一处建筑前。余杉没让杨睿跟着,自己一个人下了车,径直走进了酒店。

    三个六包厢里,陈广夏带着几个手下与找来的姑娘正人活朝天的吃着。包厢门突然打开,原本热闹的包厢顿时安静下来。

    陈广夏疑惑的回头一看,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他站起身,主动迎了上去。

    余杉面色平静的说:“别紧张,我过来只是想给你老板送一样东西。”

    说着,余杉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翻拍的相片,递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他四下瞧了瞧,绕过陈广夏前走两步,从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手里抢下口红,然后在相片的北面写下了一串手机号码。做完了这一切,他这才将照片地给陈广夏。

    “照片给你老板,如果他想跟我聊聊,就让他打这个电话。”余杉冲着包厢里的其他人点点头:“吃好喝好,不用送了。”

    余杉很快退出了包厢,包厢里顿时桌椅摩擦地面响成一片,一众人等纷纷站了起来。

    “夏哥?”

    陈广夏摆摆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他自顾自的坐下来,先是扫了眼电话号码,这才翻过来看照片。这一看不要紧,刚刚坐下的陈广夏瞳孔放大,霍然又站了起来。

    “啊谦,你送我回去。”

    “夏哥!”

    “夏哥?”

    陈广夏说:“啊谦一个人就行了,你们接着吃吧。”

    四十分钟后,陌生的来电打到了余杉手机上,这个时候他正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床上。

    电话接通,一个让余杉熟悉且痛恨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你想要跟我谈什么?”

    乔思的声音有些低沉,余杉没法从声音中判断出乔思现在的状态。

    “能聊的很多啊,比如你究竟是从哪儿得到的那扇门,比如为什么偏偏做局把门塞给我,再比如你为什么一直让我查那案子。啧,我突然觉着隔着电话很不方便,要不咱们面谈?”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电话那头的乔思语气冷漠。

    “呵,”余杉自嘲一笑,说:“也就是说,你一早就看穿了我这个人,所以才选的我?”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在你之前我曾经选过别人,结果你知道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嘛?他的第一反应是杀掉我,然后那扇门就属于他了。还有另外一个,那人竟然想把门送给国家。我别无选择,只能也杀了他。”

    余杉此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学体育老师,有才智,却贪图安逸;有热血,却始终保持理智;有义气,却坚持自己的原则;有奉献精神,却不会彻底的牺牲自己。总之,他就是个有点脾气的老好人。他从没想过,他这种普普通通的性子,有一天竟然会害了他!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朋友。我只是你脑子里的一段新增记忆罢了。”

    “如果这么说你能好受点,我的回答是,是!”

    纵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余杉依旧感觉很窝心。余杉可以付出不求回报,但不能付出了没有回报不说,反而遭到陷害。这让他心跳加速,愤怒的情绪正一点点的侵占他的大脑。

    他连续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说:“再说说那扇门吧。”

    “没什么好说的,你已经用过很多次了。如今这种局面之下,就算我说了真话,你也未必相信。”顿了顿,乔思说:“照片是从哪儿来的?”

    “未来。”

    “怎么查到的?”

    余杉笑了声,说:“不如我们还是先谈谈门的事儿说起吧。我一直挺好奇,你是怎么把门送给我,然后自己又潜伏到这个时空的。难道这扇门还有我不知道的特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叹了口气说:“跟门没关系。布置好一切后,我躲在音像店库房的皮箱里,等你推开那扇门,我立刻从皮箱里出来,跟着你穿了过去。”

    余杉想了想,有些不太相信:“有点说不过去吧,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打开了那门?”

    “手机连接店里的监控。”

    这就说得通了,至于之后警察调取监控,乔思完全可以通过手机,在出来的一刹那终止监控服务。但余杉还有一个疑惑,既然乔思跟自己前后脚进的门,理应一起出来,可实际上余杉根本就没发现乔思的踪影。

    他将这个疑惑说了出来,乔思说:“我用了太多次时空门,所以每次穿越都会丢掉一些时间。”

    原来如此!余杉一开始来回穿梭,几乎严格按照乔思所说的规则,时间只过去两分钟。事情直到最近发生了变化,余杉每次都会莫名的丢掉一些时间,与此同时还查出来脑子里长了肿瘤。

    恐怕乔思也是因为时间丢失产生了恐慌,这才去检查身体,从而发现了脑部的肿瘤。这也搞清楚了为什么前后脚跨入时空门,余杉却没发现乔思。

    乔思又说:“我说的是真话,你早晚会发现这一点。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也就快死了。呵呵呵,你最好去查查,看看脑子里是不是已经长了肿瘤。发现的早的话,说不定还有救。呵呵呵,得了好处,就得付出代价,很公平。”顿了顿,乔思说:“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说点东西?”

    “可以。”余杉不待对方发问,主动说:“我在一五年查到了伍国平,这家伙更名改性,跑去了澳洲。劫案是他策划的,负责动手的是照片上这个人。”

    这是余杉结合已经知道的全部信息,编纂出的最为可信的谎言。乔思有两条胳膊,一条监控着余杉,逼着余杉来回穿梭去查千禧劫案;另一条一直在暗中查找黄立才的下落。以乔思的能力,他完全可以阻止千禧劫案的发生,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需要知道真相、细节,他需要找到做下这案子的人。

    由此,余杉就推测,乔思很可能找的就是黄立才。所以他才编造了这么一通谎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随即说:“继续说。”

    余杉暗自攥了攥拳头,乔思没提出疑虑,这说明他的推测很可能就是真相。

    “还说什么?那老小子都退休了,打不得、骂不得,我只从他那儿拿走了老年证。那张照片就是老年证上的。”

    余杉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的乔思呼吸急促起来,但却一直没说话。余杉就说:“我们再来聊聊还没发生的案子吧,你一直逼着我去查这案子,到底是为什么?”这个问题,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这么问,就是想打消乔思的怀疑。万一乔思怀疑王谦明的事儿与余杉有关,一定会怀疑乔思顺藤摸瓜追查到了王谦慧,也查到了几年前的命案。捎带着,连复仇名单都会怀疑是不是被余杉做了手脚。

    “这是我得私事,没什么好谈的。”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好歹我被你害的这么惨,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乔思说:“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说。那案子里的一个人,杀了我妻子。”

    余杉呲了呲牙,心想你那泼妇老婆在一五年过得好好的,为了那个破音像店还差点跟我打了官司,怎么就死了。转念一想,好像不太多。

    果然,就听乔思说:“是我原本的妻子。我死之前,别无所求,只想让那个人付出代价!”乔思的语气变得声色俱厉起来。

    原来如此!或许原本乔思只是普通人,过着平淡日子,不富裕却也饿不着,有个恩爱的妻子,甚至有个可爱的孩子。然后事情从得到那扇门开始发生了变化。

    普通人得到时空门会怎么做?第一反应肯定是利用两个时空的差异,赚取巨额的财富。乔思很容易就做到了这一点,紧跟着开始思索,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改变自己头几十年并不顺利的人生?再顺带着帮帮亲戚、朋友,还有自己的妻子。

    然后乔思就会发现自己玩儿脱了!旧时空的改变,新生出一条时间线,或者按照五维空间理论,乔思跳到了另外一条时间线上。他自己的命运变了,其他人的命运同样也变了,身边的妻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于是乔思开始弥补自己的过失,比如将妻子引到正确的轨迹上。但随着接触,对于妻子的感情,完全倾注在了旧时空的小女孩身上。或许那个时候乔思觉着自己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时空了,于是索性跟过去的妻子谈起了恋爱。

    再然后,祸从天降,一群本不该出现的匪徒杀死了妻子。乔思痛不欲生,随即一门心思的要找那些凶手报仇雪恨。

    再接下来,乔思发现自己得了肿瘤,因着机缘巧合得知了时空门一定范围内刷新记忆的特性,就开始物色合格的倒霉蛋。也不知道的乔思为此干掉了多少人,终于找到了余杉这个倒霉蛋。

    余杉突然觉着对方即可笑、又可悲,可笑的是贪得无厌,求而不得,得非所求;可悲的是那份到到死无悔的痴迷不悟。

    但这丝毫没有减轻余杉对乔思的仇恨。你特么再怎么悲剧,关我什么事儿?凭什么害我?

    余杉叹了口气,说:“照片上的家伙,就是杀你妻子的凶手吧。别否认,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撒谎就没意思了。”

    乔思说:“你还想问什么?”

    “我没什么想问的了。我就想知道,如果我把老年证的原件给你,你会不会终止对我的一切敌对行动?”

    “可以,只要你把老年证给我。”

    “那起码先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吧?”

    “你想要什么?”

    “撤掉监控我的人手。”

    “可以。”

    “让我身边的暗子赶紧滚蛋!”

    乔思沉默了半晌,咬着牙说:“行!”

    “那行,等你办完这两件事,我们再联系。”

    余杉主动挂断了电话。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过了能有五分钟,卧室门敲响,两个跟在丁大侃身边的混子以及一个武校生推门而入。

    三个人站成一排,朝着余杉一鞠躬,然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走廊里传来嚷嚷声,丁大侃急匆匆跑进来:“余哥,这是怎么了?”

    “让他们走。那三个人是死对头的暗子!”

    丁大侃吃了一惊,刚到门口的杨睿顿时怒了:“王八蛋!”叫嚷一声,杨睿就要追上去教训那三个家伙。

    余杉平静的对丁大侃说:“去把杨睿追回来。那三个人走了是好事儿,别把好事儿办成坏事。”

    丁大侃应了一声,拔脚就追了出去。

    一分钟后,余杉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就听乔思在电话那头说:“你的要求我已经办到了,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不着急。我得跟你确认一下,是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包括你那份暗杀令。别跟我装糊涂,有好几次我返回一五年,发现我的亲戚、朋友都是在你死之后很长时间才出的意外,这肯定是你干的!”

    “呵,也许我当初不该太着急去选目标,你比我记忆里要聪明许多。好,我会终止暗杀令。”

    “你发誓?”

    “我以我妻子的名义发誓!”

    余杉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你让陈广夏来拿吧,他知道我在哪儿。”

    说完,余杉挂断了电话,随即立刻关机,取出了手机卡。乔思用亡妻名义发的毒誓,余杉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乔思现在就是一个快要死的疯子!

    什么叫疯子?蔑视一切道德、法律,突破一系列的底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仔细一琢磨就能发现乔思现在只剩下两个需求,一个是复仇,这个不用多说;另外一个,就是生命、感情的延续。

    他很清楚的知道,他死了,只代表原本时间线上的他死了,在其他平行时空里,他依旧存在。或许他还会幻想着,也许他死了之后,会在某条时间线上重生在自己身上。

    余杉坚信,面对死亡没有人会心甘情愿。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任由掌握时空门的余杉留下,存在杀掉九九年乔思的可能?

    换了是余杉,就算不杀掉对方,肯定在此之前会将时空门夺回来,然后将被自己害的惨兮兮的家伙丢到一五年的时空里,最后再提醒九九年的自己,一定要小心十六年后的某个家伙突然性情大变,对自己产生杀心。

    乔思不会这么做,这太麻烦了,如果斩草除根来得那么一劳永逸。

    “哥!”

    “余哥。”

    这时候,杨睿跟丁大侃俩人回来了。杨睿脸上依旧忿忿不平,丁大侃倒是看得开,面上一片平静。

    余杉指了指座椅,让两个人坐下,随即说:“大侃,回来的路上我跟杨睿说了一些事,现在我再跟你说一遍。”他将跟杨睿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说:“刚才我跟死对头摊牌,逼着对方撤掉了暗子。不过我觉着对方不会那么听话。”

    丁大侃是个聪明人,立马就说:“余哥,你的意思是把剩下的人再筛一遍?”

    余杉摇摇头:“都撒出去吧,这里有你们就够了。”余杉将老年证掏出来递给杨睿:“你去外面等着,一会儿会有人来取。”顿了顿,他低声说:“接下来,就得分个你死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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