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睿沉默着点点头,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呼出酒气的时候,十六年前那个夜里的场景恍惚间就在眼前。

    他声音低沉的说:“十九号晚上的时候,哥你还跟我们一起吃的饭。十点多钟,我亲眼瞧见你进了房间睡觉。等到二十号早晨十点多钟,我去敲你门,里面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担心你一氧化碳中毒,就把门踹开了。结果……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顿了顿,杨睿接着说:“我跟大侃急坏了,四下派人去找,还报了警。警察来了,检查了半天,窗子贴了封条,没有敲开的痕迹。那门也是反锁的,根本没别人进去过,你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那两天不止是我,所有人都跟疯了似的四处去找你,结果什么都没找到。等到两天时间一过,我记起了你的嘱托,揣了把刀,晚上就去了实验中学。”

    杨睿怔在那里,目光死死的盯着风挡之后的余杉。“余……余哥?”杨睿嚅动着喉头,不太确定的探寻着问道。

    伊兰特里,余杉的心好似被锤子砸了一般,猛的纠结起来。他面对古董店的老头可以胡诌,面对红颜知己苏眉可以装不认识,可面对着为自己差点儿搭上一条命的杨睿……他没法儿撒谎!

    余杉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推开车门下车,站在杨睿面前,什么话没说,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哥?真是你?你还活着?”杨睿也红了眼眶,上来一把拉住余杉的胳膊,上下看着。这时候,出租车旁边儿站着的乘客不耐烦的问:“还走不走啊?”

    杨睿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头也不回的说:“没瞧见撞车了?你找别的车去!”

    说完,看着余杉又说:“哥……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

    余杉用力的捏了捏杨睿的肩膀:“说来话长,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

    “恩!”

    “你跟着我走吧。”

    余杉钻进驾驶室,往后略微倒了下车,打左转向起步绕过杨睿的出租车,生怕杨睿跟丢了,余杉又开启了双闪。伊兰特开的很慢,余杉时不时抬起紧握方向盘的手擦拭控制不住流下来的眼泪。虽然对这十七年间的事儿一无所知,可看情形就知道,这么些年杨睿过得一定很糟。

    余杉没心思去想谈话地点,径直把车开回了怀石街。把车停在胡同路边,余杉下了车,带着杨睿进了胡同口的超市。买了花生米、香肠、白酒,转头又去隔壁的熟食店买了熟食、拌菜。十七年匆匆而过,这片平房区又破败了不少,土质的路面凹凸不平,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

    两人并肩而行,余杉没说话,杨睿同样如此。走了一段,余杉猛然察觉到杨睿走路有些晃。他低头看了眼,杨睿的左腿似乎残废了,走起路来不会回弯。

    “睿子,你的腿……”

    “当年挨了两枪,左膝盖碎了。”杨睿淡然的说着。

    余杉再也忍不住了,差一点嚎啕大哭起来:“睿子,我对不起你啊!”

    强忍着内心的悲戚,余杉开了院门,带着杨睿进了平房里。杨睿四下打量着,这处平房还是经他手买下的,墙体上布满了裂缝,棚顶还有灰网,半点烟火气也没有,看起来好些年没人住过。

    房子里什么摆设也没有,余杉找了张破报纸,铺在床上,将食物放在报纸上。拧开酒瓶,用一次性纸杯给杨睿跟自己满了一杯。

    余杉端起酒杯,胸中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轻轻与杨睿碰了下,仰脖就将整杯的北大仓干了。

    “哥,你不是过敏么?”

    辛辣的白酒入喉,刺激得余杉一阵咳嗽。他摆摆手:“去******过敏,我现在就想喝酒。喝死拉倒!”

    为自己斟满,余杉一口菜没吃,又干了。杨睿陪着连干两杯,脸色微红,终于忍不住道:“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酒精作用下,余杉感受着一股股的热血直冲脑际,胆气也壮了不少。他依旧保持着冷静,组织了下语言说:“睿子,我已经死了,虽然我还没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现在的我,是来自九八年十月二十三号。”

    匪夷所思的答案让杨睿怔住。

    余杉起身,拉着杨睿就走:“你来,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余杉拉着杨睿去了厨房,打开小仓库,推开那扇门,领着杨睿就穿了过去。轻微的眩晕之后,余杉挪开门,又拽着杨睿站到了厨房窗口。

    十月末,平房里没有生火取暖,气温逼近零度。窗外是簌簌而下的雪花,整个平房区一片银装素裹。余杉指着窗外:“你自己看。”

    穿着长袖t恤的杨睿顾不得身上的寒冷,怔怔的瞧着窗外的雪景。好半天才说:“余哥……”

    “你想的没错,虽然很匪夷所思,但咱们的确穿越了。”余杉转头又看向窗外,说:“现在是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三号,大概上午十点钟。还记得这一天么?这一天早晨我出门的时候,背着个背包,迎面碰见了刚洗漱的你。你还说要带人陪我一起出去,我拒绝了。”

    随着余杉的话,杨睿脑子里沉睡的记忆苏醒,他茫然的点点头,说:“我记得!你前脚走了,后脚我带着张毅几个人开着捷达跟了上去。后来你来了这房子,不过只停留了几分钟就又开车回去了。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余杉摇摇头:“别问我,我也不清楚。总之一切都源于刚才那扇门,只要穿过那扇门就能穿梭时空。门的两边,一边是九八年,另一边是一五年。所以我说,我已经死了,但我还活着。现在的我是从九八年十月二十三号来的,而我不出意外的话会死在九九年三月十九号。”

    余杉呼出一口哈气,搓了搓有些冰冷的胳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吧。”

    杨睿皱眉思索,茫然的点头。两个人又穿到了一五年,屋子里的温度一下子飙升到了十六、七度。回到床上,余杉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他给自己倒了半杯,这次没一口闷,而是小口的抿了一嘴。

    放下酒杯,余杉说:“我穿过来还不到一天,什么东西都没有。刚刚去了一趟图书馆,查了一些旧报纸,才知道九九年发生的那些事儿……睿子,是你把那学生干掉的吧?”

    杨睿沉默着点点头,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呼出酒气的时候,十六年前那个夜里的场景恍惚间就在眼前。他声音低沉的说:“十九号晚上的时候,哥你还跟我们一起吃的饭。十点多钟,我亲眼瞧见你进了房间睡觉。等到二十号早晨十点多钟,我去敲你门,里面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担心你一氧化碳中毒,就把门踹开了。结果……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顿了顿,杨睿接着说:“我跟大侃急坏了,四下派人去找,还报了警。警察来了,检查了半天,窗子贴了封条,没有敲开的痕迹。那门也是反锁的,根本没别人进去过,你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那两天不止是我,所有人都跟疯了似的四处去找你,结果什么都没找到。等到两天时间一过,我记起了你的嘱托,揣了把刀,晚上就去了实验中学。”

    杨睿擦了擦眼泪,又说:“我从后墙溜进去,看清了那个叫乔思的学生长什么样,然后就在校门口一直等着他。等到十点四十,那个叫乔思的出来了。那天他骑了一辆自行车,我开着捷达在后头跟着。等他钻了巷子,我刚跟上去就被一辆车给撞了。那辆车上下来俩人,什么话都不说,抽出刀子就要弄死我。”

    “我也抽了刀子……那俩人身手很好,我挨了两刀,扎死一个,那家伙死的时候掏枪打了我两枪。另一个也被我扎穿了肺,我又上了车,开着车追上去把乔思给撞了。撞完下来,把那孩子的脖子给扭断。”杨睿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连带着端酒杯的右手也轻微颤抖着。

    仅仅是旁听,余杉也仿佛见到了那个血腥之夜。“后来呢?”余杉问。

    “后来……后来我撑不住了,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杨睿叹了口气说:“等我醒来的时候,双手都被拷在了病床上。”

    “我被关进了看守所。大侃买通警察,进来见了我一面。他让我什么话都不说,等着他去运作。大侃联系了老张,就是张铭晟。张铭晟为了把我捞出来,花了不少钱。我在看守所待了能有一年,庭审了两次,最后判了个无期徒刑。”

    吸了吸鼻子,丁大侃接着说:“我人虽然进去了,老张也没忘了我。这么些年没少花钱,我在监狱里头不愁吃喝,还有烟抽,干的也是最轻巧的活儿。过了几年,无期成了有期徒刑,后来二十年又成了十五年。再后来老张死了,是癌症。”

    “那丁大侃呢?”

    杨睿痛哭流涕:“哥啊……等我出来我特么才知道,我刚进去没多久丁俊就让人用枪打死了。”

    余杉心里咯噔一声,丁大侃也死了……乔思就算死了也不放过自己身边的人么?

    “其他人呢?徐惠呢?”

    杨睿哭着摇摇头:“不知道,十几年了,就算活着也联系不上了。”

    余杉叹了口气,端起酒杯跟杨睿轻轻碰了碰,将剩余的白酒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余杉说:“睿子,别哭了。我既然来了,就不能让这些事再发生。”

    杨睿点点头,眼神中透出一丝希冀。余杉不知道时空跃迁之后,原本的时间线会变成什么样,更不知道眼前的杨睿生活会不会发生变化,会不会存在,他都不知道。

    他又不忍心说出他猜测的真相,于是沉默了好久,才说:“睿子,你现在……”

    杨睿笑着说:“我现在挺好。在监狱了关了十五年,什么手艺都没学,年纪也大了,只能给人卖手腕子。”

    余杉悲从心起,抄起一袋子钱,堆在杨睿面前:“睿子,这些钱你先拿去用。”

    “哥?”

    “先拿去,你知道我有的是钱。”

    杨睿没说什么,这时候手机突兀的响起。杨睿从兜里掏出一款老年机,按下了接听:“喂?我在外面趴活儿呢……还成,几天赚了不少……嗯,七点钟我就收车回去……好,那就先这样。”

    余杉疑惑的看向杨睿。杨睿幸福的笑着说:“是谭淼。”

    “谭淼?”余杉诧异了:“她一直在等你?”

    杨睿笑着摇摇头:“我可没那么大脸,就算她想等,我也不能耽误人家。她结了婚,又离了。正好她离婚那阵我也快出来了,她就一直没再找。这出租车司机的活儿,还是她给我找的。哥,我现在过得挺好。就是……就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干掉乔思那个学生?”

    余杉想了想,说:“刚才那道门你见过了。那个叫乔思的,会在长大之后把门交给我,然后躲在背后一直算计、利用我。不论我为他办没办成那件事,他到最后都会杀了我。”

    杨睿想了想,猜测着说:“那件案子?”

    余杉重重的点了下头。

    杨睿沉默着掰开方便筷子,吃了几口菜,说:“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你还拿我当兄弟,有什么事儿尽管跟我说。”

    余杉心中感动,给自己跟杨睿斟满了酒,碰杯之后一饮而尽。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一切都在酒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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