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只有这四个字,才能形容关椴此时的感受。

    本来在产生不祥预感时,他还勉强安慰着自己,就算是姓氏相同,也不会有那么巧。世界各地,同姓乃至同名者何等众多,难道将来的每一个他都无法面对?

    他一遍遍的对自己重复着,也就在他几乎要相信的时候,命运却如同一座扭曲的牢笼,再次将他和自己的仇人连接到了一起,让他们在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以鲜血洗刷未了的罪孽。

    上一代的恩怨,又降临到了他们这一辈。无论是责任,还是情义,他们不会回避,也不可能回避。

    好一阵子,关椴才从这阵混沌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伴随而至的,就是这条仇恨逻辑链下所潜藏的荒谬。

    “你……你想做什么……?”

    “是你的父亲,害死了我的父亲……你凭什么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债主的样子来……”

    他双拳攥紧,鼓足了勇气低吼道:“就算要报仇,也应该是我向你报仇才对吧!”

    当年的罪魁祸首已经入狱,宣判也已经尘埃落定。无论有多仇恨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却毁了自己整个人生的男人,关椴也不可能再对他做什么。但现在,他还留在外头的孽种竟然站在自己面前,叫嚣着要代替他的恶魔父亲复仇?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世间的善恶因果,已经彻底的错乱了吗?

    “哦,现在早就不兴父债子还那一套了,我根本就不欠你的。”苏世安的回答,就是如此悠闲。

    关椴的拳头再次紧了紧,掌心已经被刺出了一排深深的血印。的确,严格来说,当年事发时,苏世安也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既没有协助他爹犯罪,也对父亲殉职的过程没有任何连带责任。除了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之外,他确实是什么都不欠自己的。

    但,虽然连坐制度正在被逐步废除,对于那些曾感受过深切伤痛的受害者家属来说,让他们心平气和的去对待仇人家的儿子,这怎么可能?

    相反,就因为主犯正在坐牢,他还留在外面的亲属,就成了那如山洪海啸般的强烈仇恨之下,唯一的宣泄口。现在看着他的脸,关椴就越是能回想起他的童年梦魇。他真的恨着这个人,恨不得直接杀了他!不仅是在这个虚拟空间,更是在现实!然后他就可以再去监牢探望主犯,告诉他,你的儿子因你而死。

    苏世安冷冷一笑,虽然比谁都清楚关椴对自己的厌憎,但他就像是有心刺激对方般,漫步走到了他身边,以一个相反的角度,和他并肩而立,仰望着澄净的天空。而他的目光又似穿透苍穹,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你的母亲应该也在看着直播吧,她应该会很高兴,她的儿子终于不再是当初那个可怜巴巴的应声虫了。你交到了朋友,你顺利从天圣毕业,现在竟然还进入了天宫门,你的人生,已经变得和正常人无异,甚至比正常人更加优秀。但是只有你自己最清楚,真实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真的配站在这里吗?”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子,一寸寸的剜割着关椴的血肉。

    “如果你父亲在天上,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他是会为你终于振作而开心,还是怨你忘记了他的仇恨?”

    “你的身上背负着原罪,你就应该用一辈子去赎罪。你凭什么就可以活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交你的朋友,谈你的恋爱,把别人的伤痛都抛到九霄云外?你父亲要是知道,你就是这样践踏他白白被你剥夺的生命,他腐朽的灵魂也会哭泣啊!”

    关椴终于忍不住回击道:“是你的父亲犯罪在先,我的父亲……只是在履行他作为捕快的职责!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在这里诋毁他!”

    苏世安视线略微一抬,似是感触般的轻叹道:“是啊,所以我不恨你的父亲,甚至就连他长的什么样子,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我只是恨你——”

    从关椴身边缓缓踱过,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低沉的魔音,刺激着关椴最深的痛楚。

    “这个案子,本来没有那么大,我父亲不用坐牢,你父亲不用死,我们两家可以没有任何交集。”

    “但是,就因为你的愚蠢!我父亲被加重了刑期,你父亲为你而死,当初负责这个案子的捕头,因为舆论压力被撤职,你的母亲再也不会快乐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你走出了自己的囚牢,坦然去享受你的新生活,你又怎么对得起那些被你连累,为你受伤痛苦的人?”

    关椴的瞳孔猛然放大,这一刻,他的全身都在无意识的颤抖,想抬起双手掩住耳朵,却感到四肢都不听使唤。他就像是一个漏空的筛子,只能任由敌人一刀一刀的捅入身体,流淌出的血液,却早已冰凉。

    “你根本就不配拥有幸福。如果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罪,或许我的存在,也可以时时刻刻的提醒你。”

    “从当年你们亲手毁了我幸福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这一生,我活下去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你们全家都不再拥有幸福!”

    他的目光犀利如刀,仿佛望断了时间长河,再次将两人拉回了最初的绝望中。

    ……

    那一年,苏世安还在上幼儿部。

    那时的他,理着整齐的黑发,一看就是一副乖孩子的模样。眼睛里也没有日后的仇恨,只有对学习的专注。但正因为太过专注,又显得对外界非常冷漠。

    面前摊开着几本习题集,笔尖飞快的在纸页间摩擦着。一行行简洁漂亮的数字,飞快的填满了每一道空格。

    这些对幼儿部来说,明显还有些困难的习题,对他却好像没有任何难度,甚至连思考的时间也不需要。单看他这副演算的架势,也绝对是班里一等一的好学生了。

    总的来说,那个时候,以及更早之前的他,都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学霸。

    如果不是那场毁灭性的悲剧,或许他也会和唐暮走上相同的道路。

    只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那么圆满。

    ……

    为了丰富这些孩子们的课外知识,幼儿部每到放学前,都会组织全班看新闻。不过,大概是对这项活动没有多少硬性要求的关系,这段时间,通常会变成孩子们的茶话会。

    在其他人都在说说笑笑,或聊着闲话,或议论新闻内容时,苏世安连看都没朝前方的大荧幕看一眼,他依然在埋头写着习题集。

    他是这个班的班长,同样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从他的样子看来,是早就习惯了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思考,笔尖没有片刻停顿。

    在那件事之前,他的家境虽然算不上好,总也是千万个普普通通的幸福家庭之一。

    母亲在附近开着一家小杂货店,由于邻近学院,经常会有学生光顾,每天倒还能有不少的收入。

    父亲在很远的工地上打工,为了节省往返的时间,他直接就住在了工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家里寄一笔钱。只有到逢年过节,才能回来和妻儿团聚。

    这样的日子,苏世安也习惯了。难得的是,他一直都很懂事,从不抱怨父亲为什么总不回家。

    平时在幼儿部,他的成绩一直让家人省心。放学后不像其他孩子一样,跑出去满院子的疯玩,反而会留在家里,帮助母亲做些家务。

    等父亲回来过节的时候,他就给父亲看自己攒下的厚厚一叠成绩单,听着他的夸奖,感受到他的手轻轻落在自己头上的温暖,就会感到这一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现在,他的书桌里就放着刚下发的成绩单,每一门学科都是第一名。

    由于在班里不太合群,他的人缘并不怎么样,但在导师眼里,他却绝对是值得夸耀的模范生。

    就这样也很好,苏世安是这样想着。反正他也不会跟这些同学过一辈子,打好关系全无必要。至于将来,只要自己成绩好,能力强,自然不愁找不到来巴结自己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成绩好的人,看待世界都会更加现实,至少苏世安现在的心态,就远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在做每一件事之前,他都会熟练的计算出其中的利益得失,认为对自己有好处的,他才会去做。

    现在,他就仍在埋头做题,今天的效率很高,在新闻结束之前,他绝对可以把这本习题集都做完!等回去以后,就能帮母亲干更多活了……

    突然,原本还闹哄哄的班级,突兀的寂静了下来。

    所有的声音好像被一把掐灭,四周安静得如同真空。

    苏世安皱了皱眉,虽然他巴不得其他人安静,但此时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诡异。终于,他也停下了笔,有些困惑的抬起头。

    这一抬眼,看到的就是从各个角落,朝他投来的视线。

    对于全班注目,苏世安并不陌生。每次他被导师宣布取得了第一名,其他人就会像这样又是羡慕,又是惊叹的望着他。但是今天,在那些目光中,却包含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不再是崇拜,是讶异,是畏惧,甚至是厌恶。他们好像在看着一个十足的异类。

    苏世安愣了片刻,下意识的望向荧幕。

    这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父亲不仅成了通缉犯,还在拒捕过程中杀死一名,打伤了多名捕快。有不少昏迷的捕快,到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如今父亲已经作为重犯,被押入了大牢。

    父亲为什么要去犯罪?

    平时在家里慈眉善目的父亲,和荧幕上被媒体评价为“穷凶极恶”的罪犯,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

    那天,苏世安就像傻了一样,一直呆呆的坐在座位上。

    直到其他孩子都已经被父母接走,班级里变得空空荡荡,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

    桌上的习题集,他再也没有写过一个字。

    因为他明白,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算他可以解遍所有的习题,他也解不开自己的命运了。

    母亲没有来接他,一定是接到了县衙的传唤吧。她还要为父亲奔走,当然没有时间再理自己了。

    直到夜幕低垂,苏世安才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教室。

    在垃圾桶前,他亲手撕碎了那些成绩单。

    他曾经当宝贝一样保存的东西,现在已经一文不值。

    看着纷扬洒落的纸屑,他明白,自己今后的人生,也会像这些碎片一样。

    ……

    这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案子,但就因为那个愚蠢的捕快儿子的存在,媒体大肆渲染,这才有了后来闹得沸沸腾腾的“捕快殉职案”。

    因为舆论闹得太大,为平息民愤,父亲被判了终身监禁。

    苏世安作为“罪犯的儿子”,正在被学院要求办理退学。

    这段时间,母亲以他的成绩一直很好为由,每天都在向学院求情。学院或许同样是考虑到这一点,也知道他在念书其间并无过错,暂时还并未对他强制退学。双方就如同展开“拉锯战”般的僵持着。

    继续留在学院的这些天,苏世安不再学习,也不再跟任何人说话。他每天都枯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那份报道“捕快殉职案”的报纸,从早看到晚。

    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在思念父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盯着的,其实是那个被媒体集中轰炸的孩子。

    如果没有他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为什么要来横插一脚……为什么他在闯下这样的大祸之后,还可以好端端的活下去……

    想杀了他……真的很想杀了他!!只有他死了,父亲的牢才不算白坐……自己的人生才没有平白被毁……

    对世界的冷漠,同样让他有一种对生命的冷漠。在此之前,这种冷漠只是表现于,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但在这次突来的打击后,这种冷漠,却让他逐渐的蜕变。

    朝着一个冷血杀手蜕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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