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高老庄南坊的锦绣楼,经过大半年的发展,规模已经很大,声名日盛。

    由于楼内收留了大批从南京、常州、苏州各地逃难到崇明的风尘女子,人们第一印象自然认为锦绣楼是妓院。但锦绣楼一直以纯粹的酒楼、艺楼自居,并声称卖艺不卖身,但越是如此作态,吊人胃口,那文人sāo客们越是趋之若鹜,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最终锦绣楼的酒艺生意就越发的兴隆。

    那锦绣楼楼主顾君眉为了立足高老庄,洗白身家,向庄内忠义坊的孤儿院、同盟公塾,捐献大量的钱财以博取行善的名声。除此以外,她又积极参加同盟会的各种宣传活动,领着她的锦绣楼姐妹们举行各种义演,所得财物又全捐了。

    要说起来,作为高老庄最强势的女人——那个相当于童养媳一般的高氏养女赵明月,对风尘女子的观感向来极差。当初顾君眉领着这些女子说要参加巾帼营,赵明月就怒而斥之。后来又听说她们在高老庄内开了一家妓院锦绣楼,藏污纳垢什么的,当然要去砸场子。

    但赵明月也是个实在人,发了几次雌威之后,发现这锦绣楼内真的只是以酒艺娱人,而且楼里的全是躲避战乱,逃避鞑子,谋求一个落脚点的苦命女子。

    那顾君眉历经沧桑,手段非凡,竟然能与赵明月不打不相识,结成好姐妹。鉴于登徒子实在太多,顾君眉便怂恿靠山赵明月在锦绣楼的门槛上留下亲笔墨宝:本楼卖艺不卖身,胆敢亵渎者逐出庄外!

    后来,她又在赵明月的介绍下,主动接触同盟军情报处的邬含蓄,凭着她在南京的人脉,联络上那些还在南京欢场谋生的秦淮姐妹,作为情报处黑衣卫的“燕子”,获得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要知道,秦淮河的风月场所是打探消息最为灵通地方。

    当时正逢高氏在南京城内的商业网点被洪承畴扫dàng一清,大批暗探被捕杀,耳目十失其七。而顾君眉的情报渠道刚好填补了这个空白。

    按后世的说法,这个顾君眉是个长袖善舞的交际花,她热心地向高老庄各个领域渗透,甚至不惜代价地想接近高老庄的少主人高旭。她毛遂自荐地向邬含蓄提供南京城的情报,在高老庄大行善事,积极参加同盟会活动,就是为了引起高旭的注意。

    但高旭一直以来,见都想不见这个自称是小芸儿义姐的风尘女子。

    虽然这类出身风尘的奇女子,受得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sè艺俱全,而且她们历经世情,爱恨分明,虽然没有小节可言,但向来不失大义。只是高旭一想起小芸儿,心里就似乎堵着什么东西一样,很不通达。从而使得他遇到凡是与秦淮风月有关的,一概敬而远之。

    所以,当高旭听到家仆说那个顾君眉求见之后,顿时皱眉道:“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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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的高老头所说锦绣楼的楼主顾君眉找自己的儿子,不由认真是瞧着高旭,道:“旭儿,如今正值大婚之时,你可不要折腾出什么风流韵事来,让沈家人听到不好。”

    浪子回头金不换,高老头担心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刚刚事业有成,切莫像以前那般又开始沉溺女sè。要知道,锦绣楼里面的女子个个如花似玉的,尤其以那个楼主顾君眉为甚。而且那个顾君眉不光徒有艳名,没有狐狸一般狡猾的周旋能力,没有异于常人的取舍决断,光凭一群弱女子能撑得起锦绣楼的场子么?

    高旭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应道:“这点,父亲无须担心。”

    接着三人又议起正事来。

    高老头对同盟水师相比起福建郑氏的实力来说,还是极为保守,甚至是悲观的。老头子神sè凝重地道:“到时,我们万一与郑芝龙开战,我们的胜算不大啊。”

    在明末时期,郑芝龙曾在金门料罗湾大破荷兰人,又歼灭了大海盗刘香部,独霸日本、东南亚海域,连红夷人都要仰其鼻息。身为海盗同行,高老头对郑芝龙还是非常“敬仰”的,梦想有朝一日,能达到郑芝龙这样霸气侧漏。所以,高老头听高旭要在海上挑战这个海盗行业的巨头,自然不免有点心理yin影。

    高旭自然对郑芝龙毫无心理压力,只是道:“父亲,当初我在江yin举义时,起始不过数百人马,而当时刘良佐却有十几万人马。你说胜算有多大?……郑芝龙垄断海路数十年,家资富可敌国,是个有钱人,但有钱人怕死。想想当初清军南下渡江时,守卫长江防线的郑氏舰队为了保命而不战自溃,其战力就可知一二。”

    “……而我们同盟军经过血的考验,要论死战之决心,岂是郑氏之流可比?郑芝龙在海上有多少舰队,但他的根本还是在金厦诸岛,以及福建内陆。只要我们派遣一支人马抢滩登陆,直捣他的心腹重地,任他有多少舰队,也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所以,郑芝龙,充其量只是一个海路版的刘良佐而已。”

    听着高旭如此“低贬”自己的偶像,高老头只是无语以对。其实就本质上,高老头与那郑芝龙并没有什么不同,骨子里都是海盗思维。他不遗余力地支持高旭的事业,一是他的根基在崇明,而崇明离江南内陆太近了,不可能独善其身;二是支持同盟军,也不过是一种政治择机罢了,这与郑芝龙背弃隆武、投机满机没有什么区别,区别的是,在这个以天下为棋盘的赌局上,高老头买小,而郑芝龙买大罢了。

    高旭又道:“郑芝龙通敌买国的行径传遍天下时,必定使隆武朝廷与他更加离心离德,到时,战端未起,郑氏便早失人和。而且我们同盟军又占大义名份,只要端了他的安平老窝,便大局已定。”

    老家伙突然问道:“如果少爷起兵南下,打算派哪支人马去?”

    高旭道:“我会带徐鸿的旭卫镇,明月的巾帼营,以及赵天武的水营亲自南下。”

    高老头听了一愣,道:“旭儿,你可是从未出过海的啊,能经受得住风浪么?还有,你要是走了,那江南怎么办?”

    高旭笑笑,道:“我以前也从未打个仗啊,最终还不是取得了吴淞大捷?凡事都有第一次的。……春季之内,满清畏惧天花,不可能兴兵南下,没有大的战事,就算有,守有阎应元的忠义镇,攻有徐玉扬的铁一镇,水路上又有史必达部的同盟水师支援,足以无虑。……至于同盟会的会务,行政司有沈大人负责,律政司有顾炎武负责,军政司则有阎应元负责,三司分立,各行其职。”

    “父亲,我们想要取得更大的胜利,就必须拥有稳定的军需资源。虽说苏、常、松三府的人力财力为天下之冠,但是没有煤铁。没有铁,我们同盟军就无法铸造更多的枪炮,战力就大打折扣。所以,我们现在迫切突破这个瓶颈。不管是为了海上巨额的商贸利益,还是福建丰富的矿产资源,都是解决这个瓶颈的办法之一。”

    高老头听罢,与老家伙对视一眼,然后目瞪口呆地望着高旭道:“旭儿,你不光要夺郑芝龙的海上航线,还要抢他的陆上地盘?”

    高旭道:“当然。想要他的航线,首先得先砸了他的地盘。不然的话,我们身前有鞑子的铁骑,身后有他的枪口,到时腹背受敌,哪还妄想什么竟成大业?”

    高氏的两个当家老头子被高旭的雄心壮志震动得无语良久。如果在以前,他们肯定认为高旭是狂妄之言,但如今想想他一手创建的同盟会和同盟军,没有人会认为他是胡言乱语。

    过了一会儿,高老头又道:“旭儿,如果你决意兴兵南下,打通商路,那得大婚之后再说。”

    高旭点点头道:“那是当然,最快也要等召开完同盟大会之后,起码过了元宵节。再说还要观望福建的形势,如果黄道周与郑芝龙两者相争,我们必有渔利可图。”

    高旭说罢,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这种大敌当前同室操戈的内哄,是他最厌恶的,但形势所逼,又不得不为,实在是无可奈何。

    “至于日本航线,我们还是先等打通东南亚海峡再说吧。”

    最终,高旭还是暂时没有向高老头建议以天花病毒感染日本列岛的灭绝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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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旭从高老庄内城的成仁楼回到明月楼时,天sè已晚。

    在明月楼外,高旭见门外有一辆外表装饰素雅的马车,便知明月楼来了客人。一问在门房处值守的巾帼营女兵,顿时就知道了来者何人。原来那个顾君眉到成仁楼求见不着,竟然直接跑到明月楼来了。而高旭也没料到,她竟然能攀交上赵明月。要说以身份来说,她们根本是南辕北辙的两种女人啊。

    到了这个时候,高旭倒要见见这个顾君眉了,她这样费尽机心,究竟是所为何事?

    高旭皱着眉,刚走近房门,却见汤嫣儿与一个身穿黑sè紧身皮衣,腰间插着长短双手剑,面容清丽但目光凌厉的陌生女子对峙着,俩人大眼瞪小眼,丝毫不让。

    “嫣儿,她是谁?”

    高旭诧异地问道。

    汤嫣儿见高旭回来了,顿时迎上来,习惯地向高旭的怀里钻了钻,然后指着那黑衣女子道:“爷,她是个倭女。”

    那女子听了汤嫣儿告状,也不出言分辩,只是冷哼一声。她见到高旭,也不前来见礼,只顾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着高旭。

    这时,房内人听到高旭的声音,都迎了出来。

    高旭举眼望着走出房门的人当中,除了汤娘子、赵明月之外,另外还有一个让他忍不住侧目的女子。

    对于这个顾君眉的美貌,高旭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的确,她没有让高旭失望,或许她没有汤娘子艳丽,没有赵明月那样狂野,没有沈洁那样纯洁,也没有阎小玉那样精致,但这个女子,毫无疑问,她拥有这些女子所没有的东西:那种无可名状的、而又若隐若现的沧桑。

    沧桑,也是一种美。

    所以,她是一个能让人忽略了她年龄的女子,因为她似乎揉合了女人各个年龄段的那种标签:比如十几岁的清纯,二十岁的妩媚,三十岁的成熟……她整个人就像一个魔方一样,把这些相异的甚至是矛盾的标签揉合在一起,形成她自己独有的,虽说不出所以然,但却能让人过目不望的那种特质。

    她的年龄能使你忽略,但她的容貌却是让你无法忘怀。你无法找到一个真正能恰如其分描绘她容貌的形容词,因为她的那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已经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你的注意力。

    但高旭的注意力没有被她侵蚀。

    初见之下,高旭就捕捉到了她隐藏在美貌之下的,那种复杂的、野心勃勃的、极具侵略xing的东西。

    这个时候,高旭才明白,以邬含蓄那让人谈之sè变的yin狠手段,也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取得掌控力。

    虽然每个女人都是一盘菜,都有各自的sè香味。而男人通常是本能意义上的美食家。

    但高旭却没有这个兴致来品尝。

    对这些从秦淮欢场中成长起来的奇女子,她们尝尽人间冷暖,知道如何把握每一次机会,像藤蔓一样固执地缠绕在树干之上,一圈圈地向丛林上攀爬,为的是获取她们所企求的那份阳光。

    小芸儿就是来自这样的群体,比起这个顾君眉来说,固执己见而任xing妄为的小芸儿便像小孩子一样。

    再说,这个顾君眉不仅仅只是某一盘菜。

    她一个人就是满汉全席。

    这个顾君眉究竟在他的身上,企求一份什么样的东西,高旭无从猜度,也不想去猜度。

    就因为小芸儿的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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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高旭意外的是,这个顾君眉刚在成仁楼说有急事求见自己,但此时俩人见面了,她只是落落大方地向自己见了见礼,然后告别女主人赵明月之后,带着她那个腰间插着双刀、貌似武力值不弱的小倭女,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她来做什么?”

    高旭皱着眉问赵明月。

    赵明月没心没肺地道:“顾姐姐听说我又要出海了,所以她来看看我,顺便让我去捎一些南洋特产的香料回来。”

    “哦。”

    高旭不置可否。

    赵明月望着高旭那种见到毒蛇一般的神sè,不由奇道:“怎么?你不喜欢顾姐姐?你没听过只要顾姐姐到大街逛一圈,整条街的男人都要失眠的传说?”

    高旭忍不住捏捏赵明月的脸蛋,心中不由暗叹,如果那个顾君眉把她买了,或许她还帮人家数钱。

    高旭当然不会认为这个顾君眉就这样一走了之的。

    当晚,当邬含蓄把一份情报交到高旭的手上时,高旭就知道了顾君眉的来意。

    光是这份情报的价值来说,自己的确有点怠慢人家了。

    大年初三,满清贝勒、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领三千满兵,秘密出征,经陆路,向江西进发,目的不详。

    相隔一天,锦绣楼就得到了这个重要情报,而邬含蓄的情报处却是懵懂无知。

    “这个情报属实么?”

    高旭沉着脸问邬含蓄。

    邬含蓄道:“需要一天一夜确认。”

    高旭道:“你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事务,全力侦查勒克德浑的动向。我要知道这个时候他去江西干什么?”

    邬含蓄点头领命。

    那个顾君眉拿着这份重要情报亲自来见自己,想必要达到她的什么目的。很显然,她并不是那种无事献殷勤的人。

    高旭问道:“她今日来到内庄寻我,所为何事?”

    邬含蓄道:“她要我们从太湖水贼手里,救出她的姐妹柳如是。”

    高旭听罢,道:“这个交易很合算。你派出一队人马去太湖,同时找一下孙兆奎。太湖是他的地盘,让他帮忙寻人。”

    等邬含蓄离去之时,高旭又道:“三天之内,给我一份那个顾君眉的资料,要详尽。同时,严密监控锦绣楼,查清她们的情报来源。这个情报,为什么她们能比我们知道得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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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同盟会总部的议事厅内,烛光在闪烁着,照耀着众人yin影不定的脸。在议事厅的墙壁上,悬挂着高旭亲自监制的大明全国地图。当然,这种地图不可能很详尽,只能看出大致的山河地形,以及每个省府的主要城市。

    由于福建郑芝龙悍然封锁航线,以及勒克德浑出兵江西两个事件,高旭当晚召开了紧急会议。

    同盟会中所有的骨干都到了。高氏家主高老头、总管老家伙;行政司司理长沈廷扬、副司理陈子龙;律政司司理长顾炎武、副司理许用;军政司陆军提督阎应元、徐玉扬,以及水师提督史必达、统领赵天武、顾容等人;还有巾帼营统领赵明月、情报处及宪兵营统领邬含蓄等人。会议记录则由夏完淳负责。

    这些人便是高旭复兴事业中的核心团队。

    在会议上,高旭不仅要推测勒克德浑的动向,还要定下同盟军的海权战略,不仅要在陆上谋取根据地,同时,在这个大航海时代,更要向海上谋求生存空间。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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