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末经济繁荣的江南,正是资本主义出现萌芽的时期,尽管这种资本主义的发展是无序而又混乱的,但大量的民间资本使得商人成为一个新型的社会阶层,比如以崇明高氏为首的大海商,以及以江阴商人程璧为代表的徽商,这种资本力量在经济发展上需要引导,在政治上需要给予相应的社会地位,而不是明末重农抑商、视经商为贱业、动辄海禁扼杀商贸的国策。

    高旭的同盟会,正是吸引了这股商业资本,他才筹措到大量的钱粮用于同盟军的扩张。而且,高旭自己身为崇明高氏的少主,也是大海商的代言人。

    明末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发展,为高旭既定的重商主义方针,提供客观的前提条件。唯有奉行重商主义,才能打破闭关锁国,才能有逐利的驱动力来进入大航海时代,与西方的殖民者争夺世界性的诸如南海、澳洲、美洲的全球资源,而不是大家关起门来窝里斗,好不容易大一统了,便以天朝上国自居,又进入固步自封的循环。

    除了经济上已构成资本主义发展的客观环境之外,而在政治上,摄政王多尔兖一道剃发令,又为朴素的民族主义的萌芽提供了条件。自秦代以来,无数的王朝更替,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乏有异族入主中原,但都没有要求百姓剃发的昏招。但历史上证明,摄政王多尔兖这一招并不昏,在这个时代,发冠犹如一道处女膜,一旦捅破之后,就让这些满清鞑子奴役了华夏二百七十多年。并且这种奴性阴魂不散地持续到高旭所处的那个时代。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身为后世人的高旭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民族的沉沦从眼前开始?!

    这是一个大厦已倾的时代,也是一个破而后立的时代。

    如果高旭没有亲身经历过江南这种“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反抗剃发令运动,还真的难以置信这些大明百姓视发冠比性命还要重。因为这种民族性骨子里的特质,在他的时代早已遗弃了。

    他身临其境时,他才感同身受。

    他感受到一个民族久违的血性与坚持!

    这种观念曾经使当时来华的葡萄牙商人惊诧万分。他们无法理解,女真鞑靼侵占了他们的土地,他们忍了,霸占他们的江山,他们也忍了,只是要剃他们的头发时,他们终于不忍了。他们为了发冠而誓死抗争,血战至死也在所不惜。

    这些西方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们不知道在这发冠之中,有着一个民族的传承,有着一个民族的尊严!

    而满清鞑子却是要阉割这份传承,这份尊严!

    当江阴首倡的“头可断,发不可剃也!”时,正是一个民族为尊严而奋斗的先声!

    正因为在这样的先声之中,高旭才能顺应时势,以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纲领,把朴素的民族主义观念深入人心,把这些捍卫尊严的反抗力量聚沙成塔,才把钱谦益口中所谓的“三吴之地,民风柔弱,不须大兵征讨,传檄而定”的江南,成为成千上万的满清铁骑的葬身之所。

    所以,高旭以重商主义调动这个民族的进取心和开拓精神,把江南百姓在反抗剃发令中所形成的朴素民族主义,升华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源动力。

    但是,在这个留发不留头、活人不及死人香的时代里,如果将来有朝一日,牺牲无数的英烈,终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后,难道又要把这个民族禁锢在极端的皇权下,在破与立之间不断轮回的怪圈当中么?

    高旭当然不愿意。

    但幸好这个时代有他需要的一切东西。

    除了明末时期资本主义的萌芽让高旭有了实行重商主义的土壤,以及反抗剃发令让高旭能够倡导近代朴素民族主义之外,还有在意识形态领域中,也产生的反对封建**的思想。比如明末诞生了三大思想家,除了让高旭寄以重任的顾炎武之外,还有黄宗羲、王夫之俩人。

    除了顾炎武以“众治”代“独治”之外;还有王夫之也有“不以天下私一人”的“均天下”主张;而黄宗羲更激进,在他的专著《明夷待访录》中提出“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敲剥天下之骨髓”的君主是人民的“寇仇”与“独夫”,宣布“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提出以“天下之法”取代君主的“一家之法”,从而实现“有治法而后有治人”的理想。

    正因为有这样的思想启蒙,高旭起草的体现民本思想的《同盟宪章》首先得到了顾炎武的支持和认同。顾炎武甚至在同盟会的内部文书中,以宪历元年来改称隆武元年。

    身为后来者,高旭知道十七世纪中约,正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而这个时期正是东西方拉开距离地源头。这个时期,英国通过资产阶级革命,推翻了封建**的君主制,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开辟了道路。而东方,则是更原始、更野蛮的建洲女真入主中原,一个寄生虫式的少数族群,侵蚀着中华民族的长达二个多世纪的活力,到了最后,便是“量中华之物力,结诸国之欢心”的结局。

    一直以来,高旭在深思着如何构建同盟会的治政体系。身为穿越者,有太多的政体可供他选择,考虑良久之后,他把当初同盟五司缩减为三司,即行政司、军政司和宪政司。这种三司分立的体系能否行得通,也需要实践去证明。

    行政司下设吏政、民政、工商诸部;军政司下设后勤、陆军、水师诸部;宪政司下设检察、律法、宣政诸部。由于高旭起草了《同盟宪章》,宪政司承担了同盟会宪法解释的任务。每个司设司理长,及副司理数名。行政司司理长由沈廷扬担任,军政司司理长由高旭担任,宪政司司理长由顾炎武担任。

    由于高旭是同盟会的创建者,同盟军的最高督帅,他有着足够的威望推行这种看似信手涂鸦式的制度。但是像沈廷扬这样的积年老吏,一眼就看出了高旭的本意,行政、军政、宪政三司分立,每个司的司理长不就相当于秦代的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这三个职务么?当然,如果职务上如果这样称呼,暂时来说,隆武朝廷虽然远水奈何不了近火,但明面上太过僭越了。

    在三个司的司理长之上,又设总理一名,统筹协调各个司部。目前来说,这个总理职务自然非高旭莫属,但高旭还是坚持将来举行一次同盟会会员全体大会,通过大会选择的仪式来落实这个总理职务。

    尽管高旭这些措施让高老头看来,简直把国家大事当作儿戏一般,但邬老家伙却很玩味地对老东家道:“老爷,您让少爷他去胡闹好了,同盟会那些总理、司理的职称总比江湖帮派称什么帮主、总舵、香主、护法之类的好听。这可是做大事的格局。况且,少爷这大半年的胡闹,所创下的声望和名号,你还不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么?”

    高老头只是嘿嘿笑道:“真是我高氏祖坟冒清烟了,这臭小子要么不折腾,一折腾倒真让人大开眼界。”

    目前来说,诸事初创,高旭只是大致地规划下框架,然后一步步地从实践中调整方向。无论如何,至少在表面上,高旭还是奉隆武朝廷为主,同盟会只不过是一个乱世而起的党社罢了。在明末,这种党社已见怪不怪,比如当初夏允彝、陈子龙这些江南文人的复社、几社之类,但要论会社组织架构的严谨,以及拥有同盟军这样的会社武装力量,哪里是那些文人所组成的诗社之流相提并论的。

    所谓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这段时间以来,高旭一直在深思将来驱逐鞑虏之后,他一手缔造的同盟军该何去何从?不说遥控的将来,就说眼前的局面。比如松江府全境光复之后,军事胜利只是第一步,如何消化光复区才是真正的考验。

    怎么治理同盟军浴血奋战光复的地盘,如果隆武朝廷委派个大臣来,难道胜利果实就要交付出去?这当然不可能。根据可靠听消息,在浙东战场折腾大半年仍无建树的隆武重臣黄道周,见同盟军战功显赫,直想来督战呢。明朝历来重文轻武,以黄道周这样的人来看,高旭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

    在这样的前提上,同盟军在军事上持续胜利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同盟会如何在光复区扎稳根本才是最要紧的。没有根据地,再大的胜利都是过眼烟云,刚刚一败涂地的李自成就证明了这条法则。

    在高旭的计划中,同盟会参议堂、三司分立的组织框架,也在同盟军枪杆子的军威下,将在元宵节召开中华同盟大会之后正式试行。

    尽管时事多艰,但时令总是如期而至。高旭在大明朝迎来的第一个春节。

    临近年关的这段日子,高旭过得忙碌而又充实。高旭的四轮马车仍然从同盟会总部、同盟军训练基地以及高老庄之间三点一线地忙碌着。经过整整半年时间的努力,他终于有了一番足以自豪的成就。有时候,回顾自己一路走来,不免恍若如梦,充满着一种不真实感,感觉自己犹如身一个巨大的布景当中,所言所行,皆是浮云。

    但是在大年三十的黄昏,在残阳如血之下,当高旭立在同盟广场中那雄伟的中华英雄记念碑之下,望着英烈碑上铭刻着的数以万计的同盟军阵亡将士的名单时,望着广场宣义台上书生许用向台下成千上万的听众大声疾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时,望着广场上那迎风飘扬的青天白日中华旗时,他感觉一种在呐喊中勃发的朝气,一种在牺牲中仍然不折不曲的力量,每一时,每一刻,身处这样一个奋进与尊严交织、希望与努力并存、热血在沸腾、理想在燃烧的大时代,一种恺撒式的强音从高旭的灵魂深处发出呐喊:我来到,我看到,我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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