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阴,乌云铺了满天,却又无雨;阵风,三四级,却不能吹走盛夏的闷热,只是偶尔扬起路口的浮灰。爱玩爱看就来网

    土屋泥墙错落之间,一座旧宅大院里,挂满了晾晒的绷带,一串串一排排牵绊相连,有洁白也有永远无法洗净的血污,风起时便飘摆,白茫茫一片。

    大院门外,站立着一个年轻的背枪战士,汗已透了肩,四下无人也站得老老实实,甚至不擦鬓角的汗。忽听脚步响,扭头看,门侧路上正在走来一位军人。

    军帽帽檐戴的低,线条又卷,隐约了眉宇,只看得清古铜色的半张脸,有汗却透着冷,风尘仆仆的灰色军装已是片片湿痕,牛皮武装带紧束腰,胸前斜交叉双挂肩,一副绑腿打得很别致,脚上穿的却是昭五,身畔挂了m1932,肩后垂背着一支中正步枪,金属边缘锃亮!

    看得门卫战士发了呆,他像是个兵,却没见过这样的兵,那感觉不像是威武,更像漂流在头顶的乌云,晦暗中显颓废。以为他是路过的,他却在大门前停了。

    “你”

    “我要见周医生。周晚萍。”

    一阵风过,一袭高挑白衣出现在敞开的大门内,她脑后随意挽着个略凌乱的发髻,双手闲散地揣在白衣两侧衣兜,成熟艳丽的脸上正在露出惊异,却用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大门外的军人道:“你找我?你是谁?”

    军人静立在大门外沉默着,卷曲帽檐下逐渐透出了淡微的苦笑。

    门口的战士立即愣住了:“你不认识周医生?那你”

    “我叫胡义。来自独立团。我病了。”

    大门内的周大医生朝警卫战士一摆手:“算了。先把他带到西屋去,等我忙完再说。”

    “周医生,要不先把他”

    “不用。看他这熊样,确实病了。”

    话毕,周大医生转身消失于影壁,步伐轻松得像来时风。

    战士傻盯着军人又一次从上看到下,还是看不出他哪里像病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事八百年也不会变,胡义站在这间西屋里,一切还是那一切,床上的被子没叠,只是没心没肺地一股脑堆着,柜门未关严,衣物露着,满桌子破,似乎比过去多了,但这里仍然有她淡淡的馨香,闻起来疲惫已消一半。

    放下步枪摘下挂件,已经满眼血丝的胡义没有走向那张床,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收拾出一块桌面,又从她的抽屉里搜出了医用杯,然后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瓶酒,开封,倒满。

    那是‘晋裕公司老白汾酒’,王宝库买到的,亲自送到胡义手里的,紧张兮兮还怕胡义不喜欢,却没想到胡义当场送给他一支三八大盖,枪托上刻着自行车与狗,激动得王宝库这粉丝差点哭出来。

    酒是要送周晚萍的,胡义端起医用杯,狠狠灌下一大口,随后一阵猛烈咳,中弹般的感觉,爽了一个通透!

    睁开眼时,仍然昏昏沉沉的,胃里如火烧。

    光线很暗,室内没点灯,体会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躺在周大医生的床上,翻身坐起,适应了黑暗,也逐渐看清了歪坐在椅子上的美丽轮廓。

    “醒了?”有医用杯轻放在桌面的声音:“这该是我的酒吧?怎么才半瓶呢?”

    “”

    “这是几天没睡了?”

    “不知道我又开始头疼了。疼得我睡不着。”

    “所以才想起我?”她又端起了杯,能听到她小酌了一口。

    “苏青被调查组带走了。”

    “什么?她这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没给理由,没说原因我想是我害了她。”

    “你?”

    “是我!我告诉调查组,说她没给我钱,又拒绝答原因。”

    “你能不能把事情说全了,什么钱?什么原因?”

    “我希望我能!可我不能!不是我不敢,而是不能再害她!”

    胡义驼低了背,两肘撑膝,将脸埋入他自己的双掌,呼吸中残余着淡淡烧灼。

    虽然有距离,虽然光线不良,沉默中的周晚萍仍然能感受到他在弥散出痛苦的殇。不禁放下半杯酒,无声到床旁,双臂环过他脑后,将他的痛苦面孔深埋在她无穷的柔软里。

    她什么都不再问,只是陪他呼吸着,很久之后,才对怀里的他轻声说:“作为医生,我建议你再喝一杯!”

    咔嗒一声清脆金属响,银质表壳轻快弹起,表盘晶莹,秒针律动,这沉甸甸的怀表简约得漂亮,只是表壳内刻着南风。

    狗汉奸站在侦缉队大门口的门灯下,重新合起了手里的怀表,试图拢顺一头凌乱发,但不奏效,试图掸掉一身脏,可惜衣衫已经脏到腻了,无奈之下他弯下腰,认认真真地用袖口擦皮鞋,皮鞋亮了,终于让他有了点愉快的感觉。

    此刻出狱了,风光不再,已非昔日李副大队长,直接被降级为喽啰,彻底变成了街边狗,这种大喜日子,连个接风的都没有。

    像是繁华一梦,到头来一无所有,该沮丧吧?

    看着入夜的街,狗汉奸尝试着沮丧,可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到了那块怀表,这不还有一赌注么!这不再押一票?如果运气好,转眼不还是爷?

    忍不住朝左走,才两步又停住,万一输了,胡长官来讨怎么办?

    停了没有放屁功夫,又继续走,兴许是赢呢?胡义是个贵人相,他不可能那么倒霉!

    忽然身后传来弱弱女声:“李队长。”

    头看,一个朴**人正在不知所措,衣裳很旧打着补丁但是干净得明显才洗过,紧张地扯着她自己的两个袖口喊住了人之后反而不抬头。

    “我不认识你吧?还有,可别管叫我叫队长。”狗汉奸顺手一指侦缉队大门:“我现在还不如这院里的看门狗呢!”

    原本局促不安的女人不禁一笑,终于有勇气抬起了不算漂亮的脸:“要不是你一直照应,俺们全家活不到今天。娃他爹几天前病去了。俺只是问你要是无处去,来俺家吃饭吧?要不是你现在俺也不好意思攀你。”

    狗汉奸呆若木鸡,横竖不明白这女人是哪冒出来的,这是自己的汉奸事业感动了上苍怎么地?咧了半天嘴合不上,忽然反方向又有女声传来:“有才君。”

    扭动僵脖子又头,惠子护士的身影刚刚出现在昏暗灯光下,紧张地相互攥着双手,一脸跑路的细汗,停住之后还在喘,终于发现另一边的女人,于是下意识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后面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忙从衣袋里掏出个鼓囊囊的信封,直接往狗汉奸手里塞,然后一个匆忙的深鞠躬:“务必收下!”

    那惠子护士的腰还没直起来,街对面的黑暗里突然窜出个女人身影,过街带香风,水蛇般疾速朝狗汉奸冲来,一把将纸袋狠摔在那张汉奸脸上,同时怒道:“好好当你的陈世美!”

    狗汉奸被纸袋打了个仰面摔,茫茫然坐起,呆呆看掉落在地的破裂纸袋,里面露出一件锦缎黑衣。

    “什么情况!放开我二哥!”

    一声大喝之后,匆匆奔来警官一位,急忙忙到了侦缉队大门前,没再掏出他的手枪,呆道:“金妈?你这是”

    忽然传来一声噗通响,导致门前视线们全都往大门里看,原来是侦缉队看门那位脖子伸得太长,结果从窗里掉出来了,顾不得狼狈疼,趴在地上一脸贱笑急朝李有才道:“我刚才是睡着了,没看见您老出门。天地可鉴,李队永远活在我二赖子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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