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包在长子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上党郡的郡治壶关,一支赤甲铁骑正兵临城下。
此时的壶关,城门大开,一众士吏聚于城门前,提壶捧食。
有人翘首以望,有人面带谄媚,有人目光闪烁,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镇东将军收缰立马,面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幽深的目光,带着不可捉摸的色彩。
倒是这一路上,拼了老命也要跟上关将军步伐的朱据,面容颇为震惊:
“关将军,这是?”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呗!还能是什么?”
随侍在另一旁的赵广,有些见怪不怪地代替关将军回答道。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桉,但得到答桉后,朱据脸上仍是带着有些不可置信看向关将军。
被派来学习骑战之法,这几年来,朱据几番碾转于汉吴之间。
也曾屡次把在汉国的见闻,传于吴地。
本来他以为他已经算是了解汉国的一切。
特别是这一战,更是极为难得地近距离观察汉军作战的机会。
所以从南军进入河东之初,他就力主见习营跟过来。
待得知镇东将军和赵三千准备支援太原,朱据更是极力要带着见习营跟随。
毕竟此二人,可都是汉国中使用骑兵最为厉害的将军。
岂料到从河东到太原,又从太原到上党,这一路皆是狂奔不已。
除了让朱据见识汉军骑兵传说中的长途奔袭能力,再无其他。
因为这一路上,魏贼风闻汉军至,无不奔逃,就连司马懿都是一个德性。
根本就不敢与汉军骑兵有大规模接触。
就算被汉骑追上的零星小部魏兵,亦是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真可谓望赤旗而弃械降之。
这让想看到汉骑如何在阵前作战的朱据,一边大受震撼,一边大失所望。
本想着壶关乃是上党郡治,魏军必然会死守,没曾想,眼前居然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只见朱据目光呆滞,喃喃自语:
“若是,若是魏贼也……”
说到一半,他又勐地清醒过来,用力甩了甩头,收住话语。
想想大吴这些年来,屡屡北上与魏贼交战,无一不是折戟城下。
就算陛下领十万优势兵力,围攻少兵小城,魏贼亦从无有过降城之举。
朱据心里不禁就是又羡又嫉,一股酸水几乎就要从胃里反涌而出。
若是大吴兵威,也能让魏贼如此,何愁天下不定?
只是一想到吴国骑兵见习营,从上到下,此时除了自己能咬牙跟上,其余人已经是全部掉队。
朱据不禁又暗自叹息:
“大吴骑兵,不知何时才能与汉国骑兵一较高下?恐怕只有到了那时,魏贼才会被大吴兵威所慑吧?”
“将军?将军?”
被选出来的壶关几位乡老,颤巍巍地勉强立于关将军的马前。
虽不敢正眼打量周围,但大片赤色衣甲,仍是让他感觉到眼中充盈着血红。
让他们感觉到压迫感十足。
更让心神不安的是,眼前这位将军,一直居高临下却默然不语,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让本就有些心虚的乡老们更是添了几分忐忑。
就算是壶关城曾……曾被逆贼所据,但那时贼人势大。
且如今自己等人主动开城门,迎接王师,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更听闻汉国重律令,军纪亦是肃然。
眼前这位将军,总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破城清算旧帐吧?
带着若有所思的眼神的关将军,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自失一笑:
“抱歉,一时想起他事,所以走了神,勿怪。”
说着,翻身下马,作势扶起乡老,“城内的贼军何在?”
一边问着,一边再看向壶关城。
但见城头只有白旗,哪来贼人旗帜?
“禀将军,贼人闻王师至,惧将军虎威,已在三日前向南逃窜,想来当是欲归河内。”
看到眼前这位将军年纪不大,容貌俊美,神态不恶,语气平和,乡老这才略微放下了心。
关将军早已从斥侯那里得到了消息,如今亲眼所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原来如此,怪不得城门大开。”
乡老连忙应道:
“没错没错,此亦是吾等虽不得已屈于贼人之淫威,但心中实是无不在盼王师早日到来,以解上党士吏百姓倒悬之苦啊!”
关将军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了乡老一眼:“倒悬之苦?”
“正是,正是!”带头的乡老连连应道,“为聊表心意,小人等已经为将军备下了酒肉等吃食,将军请入城。”
谁料关将军却是摇头:
“城内百姓心意,吾已知矣!但朝廷有令,大汉治下,大军无故不得入城,只在城外驻扎,以免惊扰城中百姓。”
关将军以手中马鞭指向壶关,“如今壶关既已开城门投降,那便算是大汉治下。”
“鉴于壶关城新复,我最多派出一队人马入城,帮忙维持城中秩序。”
说着,他转过身,吩咐道:
“马老将军,此事就有劳你了。请你带上军中几位参谋,及一队人马,入城暂时接管城中诸事,以待朝廷委派官吏。”
马岱连忙应道:“喏!”
关将军再转首看向乡老,有些歉然地一笑:
“故而城中这席啊,我是吃不成了。城中诸位当真有心,便请帮忙筹备些粮草,供给大军。”
“吾率大军来得太急,后方粮草难免供应不及时,眼下只好厚着脸皮,求助诸位了。”
“好说好说!”
带头的乡老一听到关将军这个话,脸上的喜色一下子竟是掩饰不住,连连应下:“应当的,应当的!”
其他人亦附和:
“是啊是啊!王师为吾等驱贼,一心为民,吾等若是不好好犒劳一番,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将军麾下将士所需,吾等自是义不容辞!”
关将军听到这番盛赞,脸上就是笑意盈盈。
他本人长得本就是极为俊美,这一笑之下,堪比绝美女子之如花笑靥。
看得那几位乡老老眼就是一花。
再看看这位关将军身后的赵三千,虽脸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非但不减其容貌,反而增添了几分异美。
有人在心里就是想起了某位冯姓的传言:
好夺他人定亲之妻,喜爱俊美男子,男女通吃,可谓好色如命。
此传言看来似乎确实有几分可信啊?
带头的乡老,顾不得其他,急声请求道:
“将军若不入城,亦是无妨,小老可以把酒肉吃食皆置于城外,万望将军莫要推辞,否则,小老等心里过意不去啊!”
眼前这位关将军简直就是罕见的好说话,若是什么表示都没有,这如何能过意得去?
这一回,关将军倒是没有拒绝:
“如此,就是怕太过劳烦诸位。”
“不劳烦不劳烦,小老等唯恐将军拒人千里之外,岂敢说劳烦?”
“那好吧,既然盛意难却,那我就应下了。”关将军作沉吟状,“不过军中规矩,不得擅自饮酒。”
“这酒嘛,就免了,至于其他吃食,倒是无妨。”
本还想着是不是要送几个营妓以娱将军,一听对方连酒都不喝,也只好暂时先熄了这份心思。
待大军不入城的消息传至城门那边,一众士吏百姓皆是欢呼如雷。
大汉铁骑兵临城下,莫说是城内豪族之类,就算是普通百姓,其实心里都是有些恐慌不安。
迎贼入关,上党降而复乱,虽说与普通百姓没有多大关系。
但身处乱世,谁会真正跟他们这些贱民讲道理?
莫说乱世,就是太平时,大军征伐平乱,那都是以某个城池为中心划一个圈,然后圈里头不分男女,不论人畜,皆算乱贼。
圈的范围大小,就看朝廷中负责划圈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
哪像眼前这位关将军,如此宅心仁厚,简直就是世所罕见啊!
“将军英明!”
“将军英明啊!”
……
看着那些乡老奔走相告于人群中,听着壶关士吏百姓高呼“将军英明”,果真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气象。
朱据目光闪烁,忍不住地向关将军说道:
“将军乃汉之名将,当知慈不掌兵的道理,难不知治民亦如此理?”
关将军有些疑惑:“哦,此话何意?”
朱据答道:
“上党诸县城,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如今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乃至连一点惩罚也无。”
“如此,上党士吏百姓对朝廷何来敬畏之心?朝廷对上党恐怕亦无威信可言。”
“上党如此,他处视之,岂不会起异心?故外将以为,此诚不妥是也。”
上党主动附贼叛乱,大军前来平乱,却连城都不进去,此非爱民,实乃纵容附贼叛乱是也!
关将军闻言,笑而问之:
“若此等事情放在吴国,当如何以处之?”
朱据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即便不让将士洗城,取城中男女丁口以为部曲仆役,至少也应该诛首恶,让后来者引以为戒。”
朱据所说的洗城,自然不是曹贼喜欢的那种屠城。
二者自然还是有些区别的。
屠城自不必说,多半是鸡犬不留的那种。
洗城嘛,那是抢些财帛充实私人腰包,掠些丁口充实私人部曲。
不过屠城也好,洗城也罢,在这个乱世里,都算得上正常操作。
毕竟天下大乱数十载以来,有几个诸侯不屠城,没屠过百姓的?
所以朱据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凭什么你们汉国就特殊?
还能让士吏百姓箪食壶桨以待?
明明刘备在攻下成都后,也曾取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虽然归还了谷帛——但金银还不是说拿就拿了?
听到朱据的劝说,关将军认真地看了一眼对方,然后摇头:
“治民非我之所长,至于诛首恶,惩附逆之举,亦非我职责范围。”
“朝廷给我的军令,就是收复上党。如今上党已复,后面的事,就非我所能管了。”
“我如今,乃是按朝廷之令行事耳。”
若是魏贼都跑了,首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留在城内,等着被清算?
到哪诛首恶去?
真要在城内抓人,逼供成首恶以图立功,说不定还会被真正首恶看了笑话。
朱据听得关将军这般说了,只能按下自己小心思,不敢再劝,拱手退下。
待回到帅帐中,关将军却是脸色一沉,立刻下令:
“去,立刻派人,前去长子,看看那边情况如何了。”
“若是石中郎将已经收复长子,就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壶关。”
“喏!”
壶关乃是上党郡治,魏贼都能说弃就弃。
关将军可不相信,魏贼反而会在长子那边留守大军等死。
所以按他的估计,说不定石包会比自己早一步拿下长子。
想了到这里,关将军的嘴角,就是噙起一抹冷笑:
“诛首恶?想什么呢?”
知不知道自家阿郎的名号是什么?
懂不懂什么叫心狠手辣小文和?
蜀地世家没闹出大事,阿郎都能在他们黑本子上排名前列。
上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还想着只诛首恶?
做梦去吧!
与冯某人一起同床睡了十几年,关将军可谓是世间最了解冯某人心里所想的人,没有之一。
就算是右夫人,有些事情,冯某人也是守口如瓶。
但对左夫人可是推心置腹。
就在长子城与壶关城先后不攻而克之后,大汉终于算是彻底光复了上党整郡。
与此同时,冯都护也率着在高都城休整完毕的无前军,来到天井关下。
天井关,始建于西汉阳朔三年(前22年),古为南北要冲。
因关前有三眼深不可测的天井泉而得名。
驰太行之险峻,为天设之险,周围峰峦叠嶂,沟壑纵横,古隘丛峙,形势极为雄峻。
若是以天井关周围之险峻,多设堡寨,拱卫主关。
虽有十万之师,亦难攻下万人之守。
然则关隘之险,在人而不在地。
司马师在高平关下连败两场,本人更是左眼球爆突眼眶,重疾不起。
导致军心受到了极大的动摇。
在得知冯都护亲领号称五万人马的大军前来,洛阳又受到极大的威胁时,司马师当机立断,率大部主力回援洛阳。
而留守天井关的魏军,不过三千来人,守将更是籍籍无名。
面对凶名赫赫的冯鬼王,若非家人亲卷在洛阳,说不得天井关的魏军,就要立刻举关而降。
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看着极为险峻的天井关,冯都护脸上露出庆幸之色:
“我看关内的魏贼守军,数量不多,无前军能否立功,就看今日了。”
言毕,他转头以目示意张就。
张就早就憋了一口气,拱手抱拳道:
“末将定不会负中都护所望!”
“嗯,去吧。”冯都护点头,“下去告诉将士们,无前军究竟算不算是真正的关中八军之一,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喏!”
冯都护背负着手,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神情悠闲。
这一战,他就是个督战的,没打算插手。
张就是无前军主将,具体战术,一切由他来安排。
最后究竟能不能打得下来,对于冯都护来说,结果并不重要。
反正打完这一仗,关中八军,就算是都见过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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