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曹苗和曹志的许愿起了作用。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魏国这些年来实在太过不顺,所以终于开始触底反弹。

    并州首先传来了好消息。

    秦朗所领的禁卫军,一举击溃了轲比能与步度根的联合军。

    这个并不算是什么意外。

    驻守洛阳的禁卫中军乃是魏国最精锐的部队。

    虽然比不过武皇帝当年亲手所设的虎豹骑。

    但说句实在话,在陇右之战以前,大魏的禁卫军,除了不习水战,大江以北,已经无人能与之相争。

    若不是冯贼太过狡悍,张郃所领的数千中军,说不得在街亭就扭转了陇右的局面。

    陇右之战后,曹叡也时常在想,若是当年虎豹骑仍在,那该多好。

    特别是萧关一战后,冯鬼王派赵三千,凿穿十万大军营地,名动天下。

    曹叡心中更是添了几分悔恨之意:

    大魏当年解散虎豹骑,如今看来可能是一个错误?

    只是如果不解散虎豹骑,那就没有办法建立起禁卫中军。

    原因很简单。

    虎豹骑所耗费的钱粮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虎豹骑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五千人上下。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谁也想像不到,蜀人会在萧关一战中,居然能拿出比虎豹骑还要恐怖的三千铁甲骑军。

    魏国以八州之力,供五千虎豹骑尚觉得吃力。

    仅有一州之地的蜀人,是怎么养出这三千铁甲骑军的?

    他们的钱粮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吗?

    这不但是曹叡心里最大的谜团之一,同时也是魏国诸将与臣子最大的迷惑之一。

    这几年与蜀人相争,接连遭遇惨败,让曹叡一度自我怀疑起魏军的战斗力。

    不过幸好,去年先有田豫袭杀周贺,后有满宠击退陆孙的偷袭。

    现在秦朗又率领中军,干脆利落地击败了轲比能与步度根的联手。

    让曹叡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

    葛贼号称卧龙,冯贼被称鬼王,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

    不是我大魏不行,是蜀人有此二贼,太过狡悍。

    此念刚起,并州的秦朗那边,又派人传过来一个消息:

    轲比能因为损失惨重,欲吞并步度根部族,二人起了内讧。

    最后轲比能杀了步度根,步度根之侄泄归泥惊惧之下,再次领部族逃回来,重新归降大魏。

    朝中有大臣上书言:

    胡人无义,不知廉耻,反复无常,当趁其失势穷途时,灭其部族,以免后患。

    曹叡考虑之后,拒绝道:

    “泄归泥与轲比能本就有杀父之仇,后从轲比能处逃出来,归附步度根。”

    “现在步度根又被轲比能所杀,泄归泥与轲比能之间,又多了一个杀叔父之仇。”

    “泄归泥屡次从轲比能出逃,说明此人确非与轲比能同一类人。”

    “兼之彼势穷来投,若大魏趁机灭之,只怕有损名声,以后当如何取信于胡人?”

    于是他下令,拜泄归泥为归义王,赐幢麾、曲盖、鼓吹,让泄归泥的部族居住在以前步度根部族所在的地方。

    轲比能经此一败,元气大伤,领着部族向漠北逃去。

    再加上曹叡和幽州刺史王雄对胡人的安抚政策,幽并二州终于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到了十一月,辽东的公孙渊那边又送过来一个大礼:

    吴国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等人的首级,并重申自已乃是魏国臣子。

    曹叡得到张弥、许晏等人的首级,大喜之下,封公孙渊为大司马,晋爵乐浪公。

    曹叡的喜事,对于孙权来说,那就是丧事。

    得知派往辽东的将士大部被公孙渊所诛,而船队带过去的那些奇珍异宝,皆被公孙渊吞没。

    孙权眼前就是一黑!

    再想起当初自已决定派船队前去辽东时,朝廷上下,几乎所有大臣持反对意见,孙大帝脸上就是火辣辣的。

    公孙贼子,宁受魏贼之公爵,亦不愿要我吴国之王爵耶?!

    一念至此,孙权只觉得胸膛就是翻腾不已,气血差点就涌上喉咙。

    气极之下,孙权拔剑在手,怒道:

    “朕已过知天命之年,世间难易之事,靡所不历。没想到却被鼠子所趁,实是辱朕太过!”

    “朕誓必亲领大军,踏平辽东,斩鼠子之头,掷于大海,非如此无颜临万国!”

    下边的臣子们,自丞相顾雍以下,听到陛下在朝堂之上,当众发此誓言,顿时集体就是一个哆嗦!

    要换了以前,刘备曹操这些人仍在的时候,说是要亲领大军出征,那是最正常不过。

    毕竟他们都是马上皇帝,一生征战沙场。

    现在不一样,天下三分,鼎足之势已成。

    皇帝最好还是呆在后方,不要轻易出征。

    不然万一有个什么不妥,在国内就很容易造成动荡,甚至有倾覆之忧。

    就连征战一生的刘备,也不因为夷陵之战,差点让蜀国亡国?

    也就是依托山岩之阻,再加上还有一个治政可谓天下前三的诸葛亮,这才勉强渡了过去。

    如果不是后面又冒出个治军治民生财敛财皆是顶尖的冯永。

    蜀国怕不是要永远困死蜀地?

    诸葛亮与冯永二者并力十余载,这才有了蜀国今天的局面。

    不然真要让冯永再早出山十年,效力刘备,这天下成了什么样,那还真不好说。

    近一点的,看看曹叡这些年来,君威一直不立。

    虽说主要是因为他登基以来,魏国连遭惨败。

    但最早的起因,不正是他在陇右之战时,轻言亲征,督战长安,最后又被迫灰溜溜地跑回到洛阳?

    说是扶着张郃的棺枢回去的,但天下人又不是傻子,都知道真正的事实是什么。

    当时洛阳还有人鼓动太后立曹植为新君呢!

    可见那个时候曹叡的形势恶劣到什么程度。

    吴国第一重臣张昭现在还窝在家里,不肯上朝。

    身为丞相的顾雍义不容辞地第一个出列反对:

    “陛下万乘之躯,正值荡平华夏,总一大猷之际,却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有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道。”

    “今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轻万乘之重,乘桴远征,与行万里中道而辍足,图四海却怀细以害大何异?”

    尚书仆射薛综第二个出列:

    “昔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何也?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

    “今陛下欲乘船征万里之外,成山之难,犹在眼前,陛下此举,虽惜失于辽东将士,却是抛江东万世之基于何地?”

    选曹尚书陆瑁第三个出列:

    “魏贼与国,壤地连接,一旦国家有隙,彼定会伺机而动。陛下之所以越海求马,曲意于公孙渊,正是为了除眼前心腹之患。”

    “而今欲亲征辽东,乃是弃本求末,捐近治远,忿以改规,激以动众,猾虏闻之,恐欣然于心矣,此非大吴之计也!”

    吴国重臣,接二连三地出列劝阻,与先前群臣劝说自已不要大张旗鼓派船队前往辽东,成了鲜明对比。

    孙权盛怒之下,虽知道群臣说得有理,但越发觉得脸上无光,下不来台。

    “然鼠子欺朕辱朕如此,朕若忍让,岂非令天下人耻笑?”

    陆瑁善揣人心,当下再次出列:

    “陛下,夫兵革者,所以诛暴乱、威四夷也。今中夏暴乱未已,陛下反征辽东,实乃舍近治远也。”

    “昔赵佗叛逆,僭号称帝,于时天下安定,百姓康阜,然汉文犹以远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华夏凶桀未殄,未宜以渊为先。”

    “愿陛下抑威任计,暂宁六师,潜神藏志,以为后图,只待陛下大事时捷,鼠子则不讨自服。”

    这番话,拿一代明君汉文帝做例子,又有让孙权与汉文帝相比之意,终于让孙权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口嗨之下,好不容易有人给了个台阶,孙权自然就阶下坡:

    “朕之怒,不为已身,实为没于辽东诸多将士耳!既欲诛渊,则先平中夏。闻魏贼新建合肥新城,征之正当其时……”

    众臣一听皇帝不想打辽东了,想去打合肥,当下就松了一口气。

    打合肥好啊,只要不是打辽东,那一切好说。

    合肥临近江边,又有巢湖,打不过还可以随时跑回来……

    “陛下圣明!大吴欲北进中原,则必下合肥,征之正当其时。”

    顾雍生怕孙权改变主意,连忙开口定了下来。

    虽然合肥也不好打,但总比跨海去打辽东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以大吴现在的局势,东、南两面皆是大海。

    突破方向唯有西、北两面。

    西边是永安。

    抛开蜀国是大吴的盟国不说,就算双方仍是敌人,永安也是最不好打的。

    要不然当年刘备兵败夷陵,上大将军难道就不想趁机攻入蜀地?

    若非蜀国内部有变,以蜀国现在的国力,大吴想要从永安攻进蜀地,怕是举全国之力,亦难办到。

    更别说永安的东北边,还有一个魏贼布有重兵的襄阳。

    若是举兵攻永安,谁知道襄阳的魏贼会有什么举动?

    反之,若是北进襄阳,谁能保证永安的蜀人没有别的想法?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蜀人许以甘蔗之利,大吴亦不过是做个样子,随意打打襄阳便立刻撤军的原因。

    如果说天下是三足鼎立,那么南郡永安襄阳,也是一个缩小版的三足鼎立。

    所以说,永安不可攻,襄阳不可伐,大吴最好的突破口,正是在合肥。

    这也是为什么大吴年年都要征伐合肥的原因。

    江东有些世家或许会满足于割据江南之地。

    但孙权怎么说也是一位皇帝,他肯定不愿意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活活困死在江南之地。

    只是大汉丞相看得很明白:

    “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

    这个现实,吴国不是说没人看出来。

    但看出来又怎么样?

    孙大帝表示,既然你们蜀人都能突破祁山,凭什么就说我“不能越江”呢?

    我不服,合肥我肯定会打下来的!

    如今得到了群臣的支持,孙大帝豪气大发,道:

    “吾屡攻合肥不下,可见魏贼此城确实紧固。如今贼人城固却弃之,此可谓未攻而拔矣!”

    “到时吾领大军至城下,贼人定然心怯,岂有不破之理?”

    于是建兴十一年十二月,孙大帝再一次亲领十万大军,向北进发。

    虽然去年的时候,陆逊攻打庐江郡六安城功败垂成,但也暴露了六安城、寿春城、合肥城之间的相互救援不易。

    所以孙权有样学样,另派出卫将军全琮,督五万人马攻打六安。

    而他自领五万,进军合肥。

    自居巢县入巢湖,到达巢湖的北岸,正是逍遥津。

    孙权立在船上观看,果见昔日临湖而建的合肥旧城,已被摧毁。

    城门早已被拆除,护城河也被填平。

    唯有那布满了各种伤痕的城墙仍在,不过险要之处也已经被故意拆除了许多,变得残破。

    很多地方已经完全像一道黄土的荒岗了,因为无人维护,干枯的野草,枯萎的藤蔓,在城墙上随处可见。

    看着昔日屡攻不下的坚城,此时竟是毫无防备地任由自已进出,孙权不由地生出一股感慨。

    “陛下,大军已在此处二十来日,要不要上岸?”

    有人低声请示道。

    “上岸?”

    孙权闻言,脸上的神情就是一滞。

    也不知怎么的,他看向眼前的岸上,似有一将,披甲持戟,大声疾呼:“吾乃张辽张文远是也!”

    一边带头登锋陷阵。

    他的身后,不过数百军士,却敢向十万大军的营垒发起冲锋。

    未至营垒,已有先军迎将出去,却被此将斩二将、杀数十人……

    这是一场恶梦!

    也正是此役之后,孙权知道,自已在心里是真的怕了。

    从此以后,即便是屡次领军前来攻打合肥,他再没有轻易踏上岸边一步。

    但为了消除这个心中的梦魇,他又总是想着要亲自领军打下合肥。

    只是当魏人把合肥拱手相让,吴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进入合肥城时,孙权又开始犹豫了。

    或者说他突然发现,自已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心底的梦魇。

    听到将军提醒自已已经在这里徘徊二十余日,孙权脸皮一热,咬着牙,执鞭对着合肥旧城喝道:

    “登岸!”

    身为帝王,若是不敢面对心底的梦魇,又谈何平天下?

    今日,他不但要踏入合肥旧城,还要进攻下合肥新城!

    得知孙权领着大军弃船登岸,站在合肥新城的满宠哈哈一笑:

    “孙权得知我们迁移城址,便举大军而来,必定是欲求得一时之功。然逡廵二十余日而不敢登岸者,怕不是心有惧意?”

    “如今勉强上岸炫耀武力,不过是显示实力有余,前来攻城之意未必坚定。更兼吴人善水战,陆战不足,败之正当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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