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不是目的,但是为了平息混乱,必要的杀戮却是绝对避免不了的,这一点对于久经战阵的燕十八、高恒两位统军官来说,自然都不是甚稀罕之事。率军从右路杀出的燕十八一见到一名身着重铠的黑大汉领着数名骑兵向自己杀奔而来之际,不惊反喜——敢在这等混乱之际动反向冲锋者,不是傻子就是自命勇武之辈,极有可能便是这伙乱兵中的最强者之一,只要斩杀了此贼,乱军之胆必破无疑!

    燕十八所料不差,迎面杀来的这名黑衣大汉名叫方奇,山东济南人氏,其父曾是窦建德手下一名大将,后在与唐军作战中战死,其自幼习武,以勇名而名动四方,张亮巡狩山东时,闻其武勇,召以试,深喜之,收为假子之,就武艺而论,其在五百假子中也属佼佼者之一,这厮为人一向自大,从不服人,此时见有兵前来冲杀,不但不退,反倒杀奔上前,打算依仗着自己的勇力杀退来敌,以显自家之威风,待得冲到燕十八近前,眼瞅着燕十八似乎被自己的反冲锋吓坏了,竟然没有出枪强攻,登时便大喜过望,大吼一声:“看枪。”手中的长马槊猛地一个突刺,如同蛟龙出海般直取燕十八的咽喉。

    方奇的武艺着实不差,加之又有心卖弄一把,这一枪刺将出去,度、力量、角度无一不佳,着实凶猛得紧,若是换个对手,或许就能让其想扬威于乱军之中的目的得逞了,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燕十八这等沙场悍将,如此不留余地的强攻,又岂能有甚好果子可吃。

    燕十八乃打老了仗的人物,于乱军之中自是早就注意到了方奇的冲来,之所以故意不抢先出枪,本就是骄敌之策而已,此时见方奇果然上当了,心中暗喜,待得枪至,燕十八突地大吼了一声:“贼子,拿命来!”声如震雷间,就见燕十八在马背上突兀地一个侧身,闪过了方奇刺来的枪尖,而后借势一扭腰,原本低垂在身侧的大铁枪顺势如同鞭子一般地抽了过去,呼啸声大作之间,直奔方奇的腰腹而去。

    不好!方奇一抢走空,顿知不妙,待得现燕十八竟将长枪当成鞭子来使之际,再要躲闪已是不及,说时迟,那时快,于两马交错间,但听“嘭”地一声脆响之后,方奇魁梧的身体竟然被燕十八生生抽离了马背,如同破布袋一般在空中转了几圈,重重地率在了地面上,被蜂拥冲杀而来的纪王府骑兵一阵马蹄乱踏之下,顿时便成了肉泥,至于跟随方奇动反冲锋的几名骑士也被纪王府骑兵们乱枪刺杀于马下。

    这一头燕十八扬威乱军之中,那一方高恒也没闲着——从左路率军杀进演武场的高恒因着所行的道路较远之故,虽已是竭尽全力赶路,却依旧比燕十八迟了一线方才冲进演武场中,借着场边那数十支硕大火把的亮光,立马现有十余骑士正向着自己杀奔而来,为的一员身着重铠之虬髯壮汉面如锅底,手持一根大铁棍,显得凶恶异常,然则高恒却丝毫不惧,猛地一夹马腹便加迎击了过去。

    杀奔高恒而来的这名虬髯壮汉名叫贺虎,本是胡儿,以力大而闻名,早年曾在幽州左近为盗匪,后被官军围剿得无法容身,遂混入内地,流浪到了京师,以欺行霸市为业,因其素有勇名,被张亮所看中,网入府中,收为假子,于方奇并为五百假子中之双雄,先前燕十八冲进演武场之际,贺虎原本也打算上前迎战燕十八,只因方奇抢先了一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向着从西边杀来的高恒迎击了过去。

    贺虎力大,手中那根粗/大的棍子竟是精铜所制,重达两百余斤,着实骇人得紧,其胯下那匹战马亦是高大非凡,再配上如凶神恶煞般的身形,简直就像尊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一见到高恒挥军杀到,贺虎口中咿咿呀呀一阵乱叫,手中的熟铜棍带着一阵强烈的呼啸声,狂野地便向着高恒当头砸了过去,棍未至,棍风已刮面生疼。

    好一条恶汉!高恒虽是李贞之嫡传弟子,力量自是不算小,然却不是以力量著称,其力量比起陈武、阿史那坎宁等大力士来,还是差了一些,此时见贺虎来势太凶,心中暗自吃惊不小,不过却也不惧,断喝一声:“开!”手中的大铁枪一拧,迅猛地一扬,如毒蛇一般地贴上了贺虎砸将过来的熟铜棍,使出一招“顺水推舟”,打算来个四两拨千斤,卸开贺虎的棍子,而后借势直取贺虎的空门,却不料贺虎的力量着实太大了些,高恒拨出的那一枪虽已卸开了贺虎的棍势,可自身却也被震得斜斜荡开,手腕好一阵麻,待要再变招已是难能,因着此际双方的马都快,措不及防之下,便已交叉而过,高恒已失去了阵斩贺虎的机会。

    高恒是失了手,可跟在高恒后头的阿史纳坎宁可就乐了,这厮自打两年前偷溜出安西,来到长安之后,已经赋闲了两年了,便是先前那场蕃各庄之战也没能混上,这会儿一见贺虎迎着自己便冲了过来,哪肯放过这等建功的大好时机,这便大吼了一声:“哪里逃!”手中的大铁枪竟当成铁棍来使了,劈头盖脸地便向着贺虎砸了过去。

    贺虎先前跟高恒对了一招,被高恒的巧劲卸得身形不稳,手腕更是因为用空了劲而险些脱了臼,这会儿正吃疼呢,哪想到阿史纳坎宁竟然来得如此之凶悍,没奈何,只好强忍着手腕处的不适,双臂一使劲,一个“举火烧天”便架了上去,指望着能崩开阿史那坎宁的长枪,却没想到阿史那坎宁的力量比起高恒来强上了许多,即便是贺虎全盛时期,也未必能跟阿史那坎宁硬扛上几个来回,更遑论此际贺虎因手腕之暗伤,十成力道最多也就只能挥出六成而已,这一硬架之下,当场就吃不住劲了,但觉手臂一软,不但没能崩开阿史那坎宁的铁枪,便是连他手中的那根熟铜棍也跟着当头砸了下来,没等其闹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喀嚓”一声脆响,贺虎那硕大的脑袋便已开了瓢了,红的、白的四下乱溅,可怜贺虎这么一条大汉,竟连一声惨呼都没能出便已命丧黄泉。

    “杀、杀、杀”高恒原本正打算回身再战贺虎,可方才一扭头,便见阿史那坎宁已经建了功,心里头登时便是一阵悻悻然,可又不好说些什么,毕竟是他自己先前没把握好力道,这才会被阿史那坎宁抢了功,到了此际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这么着,随着贺虎冲将过来的那十余骑便成了高恒的出气筒,但见高恒狂吼了几声,手中的大铁枪舞成了花,数十道枪影漫空飞舞,在火把光亮的映射下,如幻似真般地将最前面四名来敌全都圈了进去,一阵乱枪斩于马下,余者大惊之下,不敢再战,纷纷拨转马头溃逃回正乱成一气的场心处,至此,张家庄这拨人马的胆气已被夺,再无一战之力也!

    “放下武器,降者不杀!”燕十八一见张亮所部已无战心,全都乱纷纷地挤成了一团,倒也没有再开杀戒,而是领军与高恒所部一道,将张亮所部全都团团围困了起来,高声地断喝了起来,旋即,跟随燕十八一道前来的纪王府骑兵也纷纷放开嗓子大吼,如此这般的威势之下,张亮手下那帮假子哪还敢顽抗,自是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刃,乖乖地下马投降了,末了,也就只剩下二十余名死硬分子还团聚在张亮的身周。

    “燕十八,尔好大的狗胆,竟敢率军攻打本官的府邸,尔这是欲造反么?”先前的战斗虽惨烈,却进行得极快,张亮惶恐间,并未察觉到来者是何方兵马,正值慌乱间,突地现了正策马站在阵前的燕十八,登时便是一阵大怒,顾不得此际己方已被团团包围之势,纵马而出,叉指着燕十八便大声呵斥了起来。

    “大胆反贼,尔私购重铠,广收假子,聚众图谋不轨,本将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擒尔,再不下马归降,修怪本官刀下无情!”燕十八官居东宫左卫率将军之职,本身的官衔比起张亮的兵部侍郎来说,并没有差多少,大体上算是平级,原本就轮不到张亮来话司令,更遑论此时燕十八乃是奉了太子之令谕前来平叛,又抓了张亮一个现行,岂会被张亮的威势所吓倒,这便毫不客气地呵斥了回去。

    “放屁,尔竟敢诬陷本官,老夫要即刻进宫面圣参劾于尔,还不退下!”张亮一听燕十八如此说法,心头顿时一沉,再一看身边仅剩下的二十余骑护卫,更是慌乱不已,然则张亮不愧是久历宦海之辈,一听便知燕十八此来并非出自圣意,这便将圣上这面大招牌扛了出来,试图先离开此地,再图后策。

    “本将给尔两个选择,一是本将数到三,尔自己下马归降,二是本将斩尔于刀下,一、二……”燕十八压根儿就不吃张亮那一套,话音一落,便即自顾自地扳起手指,拖声拖调算起了数目,随着燕十八算数的声音响起,周遭千余兵马全都挺起了刀枪,大有燕十八一声令下便要斩杀张亮于当场之架势。

    张亮纵有千般伎俩,万般心思,遇到了燕十八这等强梁,也没个说理的地方去,眼瞅着燕十八所部杀意大动,张亮终于顶不住了,一翻身下了马,将手中握着的一把宝剑丢弃于地,算是降了,可口中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嚷着:“本官不服,燕十八,尔这是擅自擒拿大臣,本官要面圣参尔,便是你家主子也脱不得关系。”

    别看燕十八板着脸,似乎杀气腾腾的样子,其实心里头也在打着鼓,当然了,他倒不是担心张亮会上本弹劾自己,更不是担心李贞会因此事而受牵连,仅仅只是担心张亮情急之下整出个鱼死网破罢了,万一真要是张亮死于当场,那可就要误了李贞的大事了,这个责任燕十八着实担当不起,此时见张亮撑不住下了马,心里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也不管张亮如何嚷嚷,低声吩咐策马站在身边的萨兰布奇飞马赶回程府报捷,而自己则下令全军将张亮等人解除了武器,分开看押在演武场上,又分出一部分兵马把守住了张家庄的各个出入口及战略要点,等候着李贞的进一步命令。

    程府的后花园里一片的死寂,数百人聚集在此,竟然连一丝的声响都没有,所有人等尽自面色各异、各怀心思,然则全都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巴,谁也不想在此时开口说话,哪怕对面张家庄方向传来了激烈而又短促的厮杀声也没能将后花园里的沉静打破,直到萨兰布奇兴匆匆地奔进了后花园之际,原本寂静的人群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的骚动。

    “禀太子殿下,燕将军已率部拿住了反贼张亮,斩敌二十,擒五百,我军无一伤亡,现场缴获重铠五百件,各式兵器若干,末将奉命前来禀报,请殿下明示章程。”萨兰布奇压根儿就没管众人如何议论,大步走到席前,一躬身,恭敬地禀报道。

    “好,传本宫令谕,未奉圣旨,任何人不得进张家庄一步,违令者杀无赦!”李贞原本也担心张亮会在夜战中丧命,此时一听张亮已被活捉,立马就放心了下来,沉着声下了死命。

    “是,末将遵命!”萨兰布奇高声应了诺,大步流星地奔出了后花园,自去张家庄传令不提。

    “太子哥哥,小弟,啊,小弟……”坐在李贞近旁的纪王李慎见李贞丝毫没提要将所借之兵归还的意思,心头不禁有些担忧,有心要出言询问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结结巴巴了半天,却始终没将自个儿的意思表达出来。

    李慎的话虽说得结结巴巴地,可李贞却是听懂了其话中潜藏着的意思,这便书屋笑着拍了拍李慎的肩头道:“十弟莫急,待我等进宫面了圣,父皇自会有安排,时候一到,自有羽林军前去接手,十弟这就与本宫一道进宫走上一趟好了。”

    李慎是胆小了些,可却不是个傻子,事到如今,又怎会不知诸家兄弟连同一众大臣都已被李贞好生算计了一把,便是老爷子那头只怕也在李贞的算计之中,心里头对于李贞的铁腕与权谋着实害怕得紧,见李贞如此说法,他自是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小弟一切听从太子哥哥安排便是了。”

    这小子,还真是识趣得紧!李贞一听李慎这句语带双关的话,便明了了李慎这是在向自己表忠心呢,心中对于李慎的好感更是多了几分,不过也没就此多说些什么,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而后环视了一下在场的诸位兄弟以及其余大臣们,缓缓地开口道:“众位爱卿,反贼既已束手就擒,我等这便一道进宫面圣,请父皇他老人家裁决如何?”

    如何?都已经是如此了,又还能如何?李贞在酒宴上来上这么一手先斩后奏,在场的诸位臣僚全都是见证人,谁都别想置身事外,躲都没处躲去,到了这般田地了,除了一起去觐见皇帝之外,还能有啥别的想头,诸王与一众大臣虽心思各异,可却也没谁敢出言拒绝李贞的提议,也就只能是恭敬地领了命,按着各自身份的高低排着队鱼贯出了程府,各自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夜幕中的长安城驶去……

    整件事情进行到目前为止尚算是顺利,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然则能不能笑到最后,却尚是个谜,至少李贞的心里头就没个确实的准数,只因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李贞的手中,而是要看李世民究竟是如何想的,这就是皇权政治之难处,虽说李贞也早已安排了相关的后手,可身为人子,李贞是真心不希望“玄武门事变”那等父子对决的场面再次上演,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李贞也不情愿走到那一步,然则如今选择权既已在老爷子手中,李贞也只能强自压住心头的烦躁,等待着书屋谜底揭开的那一幕。

    事情或许不会那么糟,但是万一呢,真要是到了该下最后决心的那一刻,却又该如何抉择?是奋起迎战,还是认命退缩?不清楚,李贞是真的不清楚,他只希望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或许这便是身为皇子所应承受之重罢,李贞在心里头暗自叹息了一声,在马车轻微的摇晃中略有些子疲倦地闭上了眼,陷入了沉思之中,心却没来由地一阵酸痛,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殿下,到了。”马车赶得很快,不多时便已到了承天门前,见李贞良久没有下车,紧随在车边的鹰大不得不贴在车厢的帘子边,低低地提醒了一声。

    哦?到了,也好,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再怎么想也是没用!李贞并没有回答鹰大的提醒,重重地甩了下头,像是要将满脑子的烦恼全都甩将出去一般,而后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衫,一掀车帘子,在一帮子贴身小宦官的护持下,稳步下了马车,向着早已聚集在承天门外的群臣们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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