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大乱!正在用午膳的唐军显然没想到瑟罗的大军会在这等时分从己方的身后杀将而来,再一瞅见自家营地里冒出的滚滚黑烟,所有的官兵全都慌了神,一时间军中鸡飞狗跳,呐喊声、惊呼声四起,饶是一起子军官们喊的声嘶力竭,整支军队也依旧是混乱不堪,好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从中军响起,整支队伍这才没跑散了架,可那等官兵们争抢着上马的场面依旧是劲爆得紧。

    “援军来啦,杀唐人去!”

    “杀啊,莫走了唐人!”

    “冲出去,杀光他们!”

    ……

    以阿史那坎宁为的一帮子青年将领跟唐军对骂了一个上午,早就憋坏了,此时一见己方援军大至,唐军混乱不堪,哪还忍得下去,也顾不得向索格索斯请示,蜂拥着冲下了寨墙,各自领兵打开寨门,向着尚处于混乱中的唐军掩杀过去。

    “别去,小心中计,快回来!”索格索斯眼瞅着一起子青年将领冲将出去,顿时急得直跳脚,只可惜此时形势已然失控,饶是他喊得再响也已无济于事了。

    “索叔,是大哥的旗号!大哥回来了,杀出去!”阿史那别西眼神好得很,尽管烟尘中看不清来援的西突厥军有多少人马,可却看清了当先那面大旗上的徽号,立时激动得叫了起来。

    索格索斯老眼昏花,瞧得并不真确,虽信阿史那别西的话不假,可内心里却还是不怎么安定,忙伸手一把拉住正要冲下寨墙的阿史那别西,不放心地叮咛道:“别西,先别去,让孩儿们上便成,你我且在此看孩儿们杀敌好了。”

    阿史那别西扭头看了看正蜂拥地杀出寨门的族人们,又看了看正慌乱后撤的唐军,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耸了下肩头,低声咒骂了一句,末了还是满脸子无奈地走回了墙头,面色铁青地站在了箭碟之后,看着手下的儿郎们奋勇出击。

    面对着即将两面受攻之局面的唐军显然失去了迎战的勇气,压根儿就不敢呆在原地,丢下满地的干粮、水囊、旗帜之类的杂物,掉头向北逃窜而去,以阿史那坎宁为的六千余西突厥骑兵一见唐军要逃,如何肯依,一路狂啸着追将上去,而远处那支西突厥援兵也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在一片烟尘中划出道漂亮的圆弧,斜斜地向着败退中的唐军队列杀将过去,试图给唐军来个拦腰一击。

    危险,极度的危险!此时的唐军已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整个阵型散乱不说,军心士气也低落到了极点,无论是被身后的阿史那坎宁所部追上,还是被斜刺里杀来的西突厥援军拦腰切断,都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溃败——在这等无遮无挡的大草原上要想躲过西突厥大军的追杀,几无可能,可此时的唐军除了亡命奔逃之外,却也没有别的选择,眼瞅着溃败即将无可避免之际,异变生了——那支远道而来的西突厥骑军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紧接着那面迎风飘扬的西突厥战旗被人抛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一面唐军的火红战旗在队列中现了出来,所谓远道而来的援军露出了原本的真面目——唐军,为的那员战将正是林挺!

    这支唐军人数其实并不多,也就是千余人开外,之所以能造出如此大的声势,只不过是一人双马,而后在每匹战马的马尾上都绑上树枝罢了,待得号角吹响,这支唐军在飞驰中划出了个圆弧,硬生生地改变了前进的线路,毫不怜惜地杀入了正追击得起劲的西突厥乱军之中,顿时搅起了一阵血雨腥风,措不及防的西突厥骑兵立时被拦腰切成了两截,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

    好样的,干得漂亮!一见林挺所部得了手,正在奔驰中的李贞心头顿时一阵激动,一扬手中的亮银枪,高声下令道:“吹号,跟本王杀贼!”话音一落,率先一拧马头,胯下的枣红马往斜刺里奔将出去,领着全军在草原上转了个弯,也不排甚阵型,就这么呼啸着向乱成了一团的战场杀奔过去,数千人的呐喊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听得本就处于混乱中的西突厥军更是慌成了一团。

    “糟了!糟了!”索格索斯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虽因战场上烟尘滚滚,无法看清整个战事,可却知晓事情起了变化,顿时跺着脚叫了起来,而站在他身边的阿史那别西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等变故,一时间手足无措,瞠目结舌地望着杀声震天的战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西,快,快带人出去接应,不可恋战,接了孩儿们便退回来,老朽就在此掩护尔等之后路,快去!快去!”索格索斯见事已至此,阿史那别西还在那儿傻站,顿时急了起来,推了阿史那别西一把,一迭声地叫了起来。

    “啊,好!”阿史那别西这才如梦方醒,顾不得多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城头,跳上马背,抽出腰间的弯刀,对着慌乱成一团的五千部众高呼一声道:“跟我来,杀唐人,救出孩儿们!杀啊!”话音一落,纵马冲出了大开的营门,一马当先地向远处的战场杀将过去……

    午时三刻,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分,尽管尚是初春时分,可到了此时,大漠中的气温也陡然升高了不少,虽不似盛夏那般酷热,可对于行军中的军队来说,却也是闷得令人难受,再加上又到了午膳的时间,不单士兵们有些子士气低落,便是阿史那瑟罗本人也有些子昏沉沉地提不起精神来,饶是如此,阿史那瑟罗也不曾下令全军休息,无他,自打接到老营传来消息,说是越王李贞正率部围攻老营以来,阿史那瑟罗便始终担着心事,恨不得即刻赶到月灵湖,只不过心急归心急,阿史那瑟罗也不敢冒着被那帮子神出鬼没的沙盗偷袭的危险全力赶路,只能是按部就班地行着军,好在此时总算走到了大漠的边缘,再翻过不远处那座低矮的牛头岭便能进入草原,算起来离月灵湖也就只有四十里不到,最多再有个半天的时间便能赶到家了,阿史那瑟罗望了望牛头岭那苍翠的小山峰,暗自松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一名亲信将领挥了下手道:“传令下去,全军加快度,翻过牛头岭再休息!”

    “是,遵大帅令!”那名将领应答了一声,刚拧过马头,还没等他去传令,却见队伍前列一阵大乱,数名游骑疯狂地打马而来,不由地愣在了当场,浑然忘了传令之事。

    “报,禀大帅,牛头岭上现唐军大队!”一名游骑纵马冲到近前,一骨碌滚下马鞍,单膝点地,高声地禀报道。

    “嗯?”阿史那瑟罗一听之下,立时皱起了眉头,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但只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并没有接着追问,甚至没再多理会那名跪倒在地的游骑,猛地一扬马鞭,向着队伍前段放马冲了过去,后头一起子不明所以的将领们慌忙各自拍马紧跟了上去,整个中军立时出现了一丝的混乱。

    “父帅,您……”正在指挥前军列阵准备接敌的阿史那赫鲁一见到飞奔赶来的老父,忙拨马迎了过去,手指着牛头岭,正待详细说明,不料阿史那瑟罗却没心思听自家次子的汇报,径自直来到前阵,抬手遮在眉头处,望向了列阵于山岭上的唐军阵列,脸上满是焦虑之色。

    牛头岭其实并不能称为山岭,只不过是座低矮的山梁罢了,因着位于大漠与草原的交界处之故,山上除了些杂草外,并无树木的存在,甚至灌木都没有,山坡平缓,成喇叭形,严格来说并不是个理想的伏击之地,此际,列兵于山岭上的唐军也算不得多,明面上仅有一个约莫千人的步兵方队以及一个千人规模的骑兵方队,步兵在前,骑兵在后,除此之外,隐约能瞧出山岭后还有些骑兵在待命,可也绝对多不到哪去,至少对于西突厥大军来说,这点人马只是支小部队而已,可阿史那瑟罗却越看越是心惊,以致于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子煞白了起来。

    阿史那瑟罗乃是打老了仗的人物,自是不会被这么点拦路的唐军吓破了胆,之所以心惊,其实是在挂念老营的安危——唐军这支部队摆出的阵型一看就是打算死守的架势,其用心不言自明,不外乎是打算拖延西突厥回援的度罢了,很显然,唐军既然出现在此处,老营那头十有**是出变故了,阿史那瑟罗虽未得到老营的准确消息,可却已猜出了个大概,一想起阿史那别西那等行事鲁莽的样子,阿史那瑟罗的心立时抽紧了起来——通往月灵湖的道路自是不止一条,可走牛头岭却是最近的路,若是绕道,少说也得多花上半天的时间,而时间却是阿史那瑟罗如今最耗不起的物事,更何况西突厥大军人马众多,比不得唐军机动灵活,真要是就此掉头,到了头来还是一样躲不过唐军的阻拦,故此,摆在阿史那瑟罗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尽快击溃当面的唐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阿史那瑟罗眼光老辣得很,一眼便看出了唐军的算计,估量了一下山势地形,扬手将阿史那赫鲁叫到了身边,低声吩咐了一番之后,但见西突厥军中号角声响起,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冲出了阵列,呼啸着向山岭上唐军阵列中心杀奔过去,紧接着,不等先头五百骑兵杀到山脚下,又是两支五百人规模的骑兵队冲将出来,目标却是唐军的左右两翼,三支突击队一前两后,左右错开越三十米不到的空袭,成品字形向着山岭上的唐军席卷而去。

    眼瞅着西突厥军一上来便动了猛攻,身为唐军指挥官的林承鹤冷笑了一声,一挥手道:“放箭,半仰射!佰刀手准备!”霎那间数百支羽箭立时呼啸着向西突厥前锋罩了过去。

    牛头岭本就不高,山势又缓,那点儿坡度对于马背上长大的西突厥人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三支骑兵都冲得极为凶悍,度极快,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杀到了唐军阵列前方不远处,只不过却被唐军一阵密集的箭雨好生招待了一番,倒下了数十骑,整个品字形最前方的箭头立时出现了些混乱,还没等西突厥军前锋冲杀到唐军阵列中,但见唐军阵列前那数排弓箭手突然向两边一撤,让开了正面,露出了一群手持佰刀的壮汉来,如林的巨刃在阳光下闪烁成一道死亡的风景线。

    “杀!”随着唐军阵列中一声暴喝响起,百余把长而厚实的佰刀几乎同时挥动了起来,一道道刀光如同滚动的刀林一般劈向了冲到了唐军阵列前的西突厥骑兵队中,但见一片血光乍起,无论人或马只要是挨上了佰刀的巨刃,都是一刀两段,冲在品字形队列最前方的五百名骑兵先是被箭雨招呼了一番,再被佰刀一阵狠劈,顿时陷入了一片大乱之中,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见唐军佰刀队,左右一份,让出了条五张余宽的通道,一彪骑军呼啸而出,踏着满地的血腥,居高临下地向着西突厥前锋杀将过去,胆气被夺的西突厥中路骑兵立时溃不成军,残余的三百余骑呼啦啦地掉头便逃下了山来,而与此同时,退到了两侧的唐军弓弩手则毫不客气地招呼了两翼西突厥骑兵一番,攻势受阻的西突厥军不得不就此退下了牛头岭,在牛头岭上丢下了三百余具尸体。

    望着山脚下调动频繁的西突厥大军,林承鹤脸上丝毫也没有战告捷的喜悦,反倒是皱起了眉头——唐军素来以步、马配合娴熟而著称,这往往是唐军以少胜多的法宝,可如今步兵本身在训练上就有所缺失,佰刀队人手不足之余,训练上也不是很充沛,毕竟这队佰刀手正式成军至今也不过是二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无论是个人的技术,还是彼此间的相互配合都不是很到位,否则的话,根本无须出动骑军便能彻底击溃来犯的西突厥前锋,至于骑军则问题更大,毕竟这些奴军受训不过短短的七、八日,无论是战术素养还是纪律方面都很成问题——明明下过命令让他们不得追到山脚下,可这帮子奴兵杀得性起,竟然打算去硬冲西突厥大军阵列,结果自是可想而知,让人一通箭雨放到了百余人,就这么些手下,能不能挡住西突厥大军的狂攻、坚持到李贞所部大军的赶到,林承鹤心中实无十足的把握——仗不好打是自然的事,以两千步兵、三千骑兵要挡住四万余西突厥军的进攻本就是件困难之事,哪怕是占据了地利的优势也是如此,更何况还是以新练之军去迎战敌方精锐之师,只可惜林承鹤没得选择,哪怕再困难也只能坚持着挺将下去。

    西突厥军次进攻不过片刻便惨败而归,可阿史那瑟罗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怒色,无他,阿史那瑟罗并没指望一次出击便能攻下牛头岭,刚才那次出击不过是个试探罢了——除了试探一下唐军的战力之后,更主要的是试探一下唐军指挥官的指挥能力,很显然,阿史那瑟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在他看来,唐军这名指挥官确实是个善守之辈,而且用兵极为谨慎,战场把握能力极强,不过嘛,唐军也不是没有弱点,除了兵力不足之外,那就是步、骑之间的配合显然生疏得很,并不如阿史那瑟罗以前遇到过的唐军精锐,而这正是阿史那瑟罗可资利用之处,只不过他也没立刻就再次投入攻击,除了调动人手准备强攻外,阿史那瑟罗派人去了后军,将乙毗拔夺请到了阵前。

    “怎么,大帅竟被几只小羊羔被吓住了?呵呵,有趣,有趣!”乙毗拔夺来到前军,只是瞄了眼牛头岭上的唐军,立时满不在乎地取笑起阿史那瑟罗来,依旧是那等张狂到极点的作派。

    阿史那瑟罗眼中精光一闪,陪着笑道:“大殿下说笑了,某虽不才,这些个跳梁小丑尚不放在心上,只是我部若是就此展开强攻,又恐那支令人头疼的沙盗趁乱来袭,一个不小心又得吃大亏,故此想请大殿下帮个忙:一旦我部攻击开始,还请殿下所部守护我军后翼,以安众军之心。”

    “就这事?”乙毗拔夺不怎么相信地斜了阿史那瑟罗一眼,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不错,还请大殿下多多费心了,老朽感激不尽!”阿史那瑟罗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

    “唔,成,大帅有令,末将不敢不从,呵呵,好说,好说。”乙毗拔夺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之后,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史那瑟罗脸上显出一副感激万分的样子道:“多谢大殿下抬爱,老朽定不会忘了大殿下之恩惠,烦请大殿下就于我部后方列阵如何?我部即刻起攻击。”

    “哈哈……,好,好,好,末将就不打扰大帅歼敌了,呵呵,告辞,告辞!”乙毗拔夺似乎心情极好,笑呵呵地对着阿史那瑟罗拱了拱手,话音一落,调转马头,领着一起子亲卫呼啸而去。

    阿史那瑟罗望着乙毗拔夺纵马离去的身影,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这才扭过了头来,扫了围过来的诸将一眼,大手一挥,高声下令道:“出击!”霎那间,西突厥大军中号角声大作,早已准备就绪的大军开始缓缓前移,一场恶战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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