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玉见怀蓉不说话也不喝药,只当是说这些吓着了,忙道,“姑娘权当我没说,且别管这药怎么来的,先喝了罢了。若是姑娘不喝,身子可怎么好呢?姑娘是昏睡着不知道,起先那几天,姑娘病情沉重危机,定慧大师又是老人家不能熬得久,慧恒师傅可是连日连夜地守着姑娘呢,一时也不敢放松了。别说太妃、王爷心里记挂着,就是为着慧恒师傅救治姑娘的份上,姑娘也要把这药给喝了,否则可是辜负了众人的一片心呀。”怀蓉也不答话,端着碗半晌,才默默地喝下去。绯玉见怀蓉不答话,只当是不愿喝,却见她一语不发连眉头也没有蹙一蹙,虽然惊讶倒是高兴,也就不多说什么。

    怀蓉喝了药,缓了缓便道,“怎么没见母亲?”绯玉便道,“姑娘你这一遭儿,可把姨娘吓坏了,唬的厥过去,连神智也不清楚了。索性及时救了回来,这几日二奶奶嘱咐不让见姑娘,免得一时伤了心,只叫我和澜玉时时去说一说姑娘已经好转了的话安心,今日我瞧着神色好了许多了,想来不碍的。”怀蓉点头,默坐了一会,又嘱咐道,“如今我也算是从鬼门关里头走了一遭儿了,这事情的因果,除了你我,不能叫任何人晓得,连母亲和二嫂嫂也不要告诉。”绯玉道,“瞒着姨娘也就罢了,自然是不愿姨娘忧心又不许姑娘如此行事的意思,到头来还是去了姨娘半条性命。只是何必连二奶奶也瞒着呢?”

    怀蓉淡淡笑道,“嫂嫂虽然行动言语皆有决断,内里性子其实太过仁善,总是狠不下这个心,你只瞧这一桩婚事就知道了。若是叫她知道了,未必有所助益,或者还露了行迹,更甚至于不许我如此。倒不如不叫她知道,倒显得这戏更真了。我方才说的还不对,别说这些人,就连你我,也把这事情忘掉才是好的。”绯玉道,“其实姑娘你又是何必?若只为了绮云轩的那位,就在膳食里头搁上一点半点的也就是了,何苦自己真的喝下去那许多?那可是剧毒的东西,又用了那些金银花露,可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么?姑娘你昏迷的时候,我连魂也要丢了,还要帮着姑娘在太妃跟前做戏,真真是惊怕的很了。我只问姑娘,若是二奶奶没找到定慧大师,或是大师出去云游去了,姑娘这条命还要是不要?哪怕姑娘不顾惜这自己,也要为姨娘想一想,姑娘若是有了三长两短,姨娘还怎么活呢。”

    怀蓉微微一笑,却不说话,绯玉以为她累极了,如今刚刚捡回来一条命,说话声气儿都是虚的,哪里敢再问,忙伺候着她躺下。见怀蓉闭起眼睛,只当是又要昏睡过去,忙道,“姑娘醒一醒,我还要去请了慧恒师傅来给姑娘请脉呢。师傅说了,姑娘一清醒了就要重新来请脉调改方子的,这可是大事,千万不能耽误了。”怀蓉微睁开眼睛道,“不忙,我这会子累了,想睡一睡,晚间再请他过来罢。你且出去,我一个人不碍的。”绯玉见怀蓉的模样,不像是前几日睡过去人事不知的样子,心里也就安定许多。想着还是觉得不妥,便又去了听松室问过了慧恒,那边说既然清醒了,又觉得困倦,就睡一会也无妨,等到晚间再去亦可,绯玉也就不紧着叫慧恒跟着往洗砚斋去,自己便回去了。绯玉连日来担惊受怕,又衣不解带地伺候了这些日子,也是乏得很了,见她安然睡下,心里松快了些,更是觉得困倦,嘱咐了澜玉留些神,便自己也去胡乱打个盹去了。

    怀蓉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睁开了眼睛。窗外隐约能看见那株碧仙的影子,被风吹得摇曳,倒是十分婀娜的样子。看来今年,或者自己能看得见它的花开了,那种剔透如雪却又碧如春风的颜色,想来也觉得生机盎然。如今是十一月里,等自己能起身出门的时候,说不定那花就已经开了。这半月以来,生死飘忽,虽然一切皆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事情,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瞧着眼前的景物,倒真正有种绝处逢生的感慨。怀蓉笑起来,原来自己以为并不爱惜这性命,到头来还是如此牵挂不舍么。这一回,自己想要的想得到的,都已经如愿以偿,从此以后,自己和母亲想必能过的松快些,自己这一回,也算是赌的值得。唇角还隐约有一股子血气,虽然微弱却感觉得分明。若没有这一丝血气,自己或者真就死了也说不准。仔细想来,自己在赌什么呢?赌太妃对自己的真心,也赌自己不会真的死去。自己心里,或者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的。

    她怎么会不想活着?虽然此生艰难,却仍旧有叫她觉得刹那欢喜的人,有觉得如陌上花开的辰光。她过着那么孤寂的日子,却在花一样的年岁就注定了枯萎,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枯萎里头竟然又能获得新生。她珍惜这样的新生,这是她的第二次新生了吧?第一次是初听到那琴声,第二次便是这一回。那时候她从他的琴声里头听到了生机和超然,才有了继续生活的热情和勇气,有了生的追求和贪恋。她学的是琴,亦是心境,她追随者他的脚步,才一直没有迷失自己,反而在孤寂里头默默地长大了。而这一次,他却真正救了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把她从无边的寒冷里头救了出来。虽然昏迷着,那种彻骨的冷她还记得清楚,直到现在还停在身上。喝了那样一碗药,倒像真的有些暖和起来一般。原来自己昏睡时候也觉得分明的那一点温暖,就是这样的来由。

    怀蓉忽然觉得一种疲倦涌上来,似乎和先时昏厥之前的痛苦不同,或者是屋子里的炭盆点的过旺,那疲倦带着一种暖和的困意,不知不觉地就爬上了全身,叫她神思渐渐模糊起来。怀蓉本是最清醒的人,夜间失眠的时候倒是多,脑子里头来回寻思着各种事情,辗转不安。难得有这样的感受,只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似乎泡在温水里头一样,觉得疲倦而舒适。她觉得累了,身心俱疲,经了这样的一劫,想来身子也是伤了元气,便连素来坚定的心也脆弱了下来。那种噬心腐骨的寒冷退了下去,那暖意似乎从身上到了心里似的,真想就在这样的温暖里头睡过去。睡眼迷蒙里头去瞧窗上映着的那一枝梅花,几乎错看了以为要花开了。

    青罗回了飞蒙馆,翠墨忙迎上来,替她取下身上披着的斗篷,翠墨体贴道,“二奶奶,如今时气愈发地冷了,二奶奶每天来往奔波,还是要多穿些衣裳,别再路上着了风寒。”青罗笑道,“不怕的,我身子素来强健,这点子冷又有什么呢,往后这冷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现下就这么蝎蝎螫螫起来,以后我岂不是要裹着被子出门去。”翠墨嗔道,“我一腔子的好意,姑娘还这样说我。姑娘不知道,侍书姐姐打病了之后,身上都瘦了好些,我瞧着都吓人呢。这二日倒是好了,还说明儿就跟着姑娘往府里去,也多少给姑娘帮衬着些呢。又说姑娘这些日子劳碌,自己偏生病着,一点力也出不上,十分愧疚呢。”

    青罗道,“可大好了?若是还有些不爽快,你叫她先歇着,别逞强到我跟前来。”翠墨笑道,“姑娘放心,我看着是大好了,只是瘦些,精神倒好。姑娘你也知道侍书姐姐的脾气,其实和姑娘一样的,若是有了什么主意,谁也是拉不回来的。”青罗点头,又笑道,“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动辄就拿我打趣。”想了想又道,“侍书这些日子病着,连我也避着不见,只说怕过了病气给我,如今既然好了,你且带我瞧瞧她去。”翠墨笑道,“那姑娘可要把斗篷再穿上,姐姐现在在山上杏花亭里头呢。”青罗讶道,“这丫头,刚刚好了也不怕又冻坏了,跑那里去吹冷风,快些去看看。”

    说话青罗和翠墨一路往山上走,幸而外头虽然冷,春山里的春水却一直是那样的温度,夏日里头觉得清凉,如今倒像是温暖,滋润得两岸依旧花开如锦,草木葱茏,与远处的枯枝婆娑又是一番趣味。沿着水走,那寒风似乎也略和暖了些,带着奇花异草的香气。到了山顶上,果然见远远一个人影,正是侍书。青罗快步走过去道,“才刚好了些,穿着这么点子衣服,上这里来做什么?”侍书转过身来,面上还有些憔悴,精神倒是好,见是青罗和翠墨,就笑道,“也没什么,我看姑娘前几日带回来两罐子好茶,是南边水云泽里头温泉谷里出的,虽然是冬日里,倒是新茶。我想着若是寻常沏了来实在是暴殄天物,想来只有这山中泉水,最是能沏出妙处的。姑娘素来喜茶,你说我这主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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