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宸走了,给了她一个拥抱,和一句她分辨不出意味的话之后,转身走了。

    什么叫做,给我些时间接受?

    接受她是妖的事实,还是接受……她不敢想,现在这样的她,分明是自己都讨厌的,又怎么可以去奢望太多。

    接下来的几天,僖乐在岚妁身边寸步不离,就怕一个走神,岚妁就走向了偏激。

    就算说起来其实她们相识也不久,但僖乐很心疼这样一个经历剧变的姑娘,她与自己年龄相仿,若是自己也遭受这样的变故,那自己也是希望有谁在身边支持着自己的……不然真的不想活下去。

    岚遥的身份变得尴尬,他原本是欢天喜地的独立而出,想着终于可以与自己的妹妹面对面,可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岚妁时时刻刻的眼神却都不愿多分一毫给他。就算是在他身上偶尔的停歇,也带着几丝厌恶神情。

    她恨他,也不是恨他。

    这让岚遥很是无所适从。

    他只敢远远的看着岚妁,甚至连说话的权利都被剥夺。好几次想要关心,怕她生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几天岚妁学会了喝酒,僖乐离家之前带了些许花酿,那甜香的味道之后裹着不经意的后劲,每次饮上几口之后就能好好睡上一场。独孤宸不在,她开始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又或者自己的下一步到底要怎么走。

    自己一直想要的真相已经得到,却未曾想过会是这般。

    天翻地覆的转变,她无法接受,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认这个改变不了的事实。

    又一次饮醉,再醒来时僖乐却不在身边。想着这几天也是累了她,岚妁叹了口气,扶沙坐起。

    一个人静静坐在海边,海风拂面,带着几分咸咸的湿润,而月亮已减至半轮,倾斜下的光也黯然了些许。岸畔后侧便是树林,这几日她颗米未进也未觉得有何不妥,此时沉寂了片刻,她倒觉得自己渐渐清醒了起来。

    是啊,我就是仙妖之后。

    父亲是风神,娘亲是狐妖。

    娘亲有自己的无奈,所以把我寄养。她没有料到后面会有变故,所以不是故意把我抛弃这么多年而不顾。而父亲已经被投入仙牢,想关怀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岚妁不想去责怪父母的结合是有多么的不合理,如今想来,她反而有些羡慕父母的肆意而任性,抛却身份限制而不顾,要在一起便在一起……

    她骨子里流淌着的,也是这般固执的血啊。

    “唔……”这几日空腹饮酒让她的胃时不时如火灼般的疼痛,但前几日浑浑噩噩,她无暇多顾,此刻清醒,也有些释然,这种痛觉却在一瞬间骤然放大了无数倍。

    想着要找些吃的,岚妁缓缓起身,跌跌撞撞的朝树林里走去。

    不知道僖乐和岚遥去了哪里,一个人也好,潜意识里自己是倔强的,再最无助的时候,其实那么脆弱的模样不想被别人看到。

    树林里多的是藤蔓野果,顺着那些参天的树木蜿蜒缠绕,她随便选了一种看起来被鸟啄食过的果子,摘下吃了一口。

    记得闲暇时曾好独孤宸聊过,在野外饿了,又没有带干粮该如何。独孤宸的回答是,靠水捉鱼,靠树摘果。

    一想到那个人,岚妁的心又重重沉了下去,扣着野果的指不自觉地微微颤动,继而又没了胃口,垂下了整只手,野果也骨碌碌的滚落到了地面。

    “咔”,一声脆响,岚妁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僖乐过来找自己了。只是又听了两秒,发现这衣料摩挲的声音不太对劲,刚回头,却发现来者速度极快,瞬间已经掠到了自己眼前。

    近在咫尺。

    她猛然抬头,正对上独孤宸秋水暗澜的眼。

    “……阿宸?”岚妁将十指掐入掌心,轻声开口,声音竟不自觉的颤抖。

    “我回来了。”独孤宸看着她,唇角渐渐浮起一抹笑意,“不走了。”

    岚妁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去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而后,哑然失笑:“那……我们还是朋友对么?”

    “……”独孤宸噎了一噎,“莫非,是我想太多?”

    此刻岚妁的脑子在急速运转,听到他这样一句话,顿时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烫了起来。好歹天黑,倒也不显得过分明显。于是她抬袖掩唇,微微一笑道:“……阿宸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就算心里有几分明了,她还是把问题抛了回去。

    “在一起吧。”独孤宸言简意赅。

    “……”岚妁的脸更烫,离他太近,以至于他的呼吸都一一覆在了她的皮肤上。温温热热的触感太过于暧昧,她稍微后退了一步,道:“……我是妖,你最讨厌的墨狐。”

    “……”独孤宸轻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物,小心翼翼的帮她簪上,“无论你的身份是什么,只要你是你,我便认定。”

    岚妁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道:“这是……”

    “在仙客镇买的,当时便想送给你,只是怕不妥。”独孤宸凝视着她,“修仙者本该心无旁骛,清心寡欲。我志于此,多年来亦是信念坚定,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动情。”

    “阿宸……”岚妁轻轻咬了咬唇,巧笑嫣然,“其实你是对的,”顿了顿,“人活一世,总会有牵挂和遗憾的……这个赌,我输了。”她微一拂发,“我的牵挂是你。”

    多年后,她想起当年的场景,无一次不是哂笑自己的傻,幸福感弥漫在身边时,所在意的总是不可抑制的放大,而常常被忽略的,潜意识里摈弃的,却会是真理。

    牵挂和遗憾,那个时候的她,眼里只有前者。

    而那个时候的独孤宸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试探着伸手,继而稳稳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又将双手滑到她的肩边,慢慢收紧。

    “之前归云师叔同我说过会有一个选择,”顿了顿,“其实我以为,他是要我选择自己以前坚持的,还是现在在意的。”又淡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选择,无关乎我的信念。你也是对的,妖也同人一般,分有好与坏。我身边有这么大一只妖,整天同我一起帮助那些遇到困难的人……我又怎么能够凭身份而去简单划分本质。”

    “这么大一只……”岚妁轻笑一声,“你才这么大一只!”

    “咳,那我换个词。”独孤宸难得的开起了玩笑,“这么大一……头狐狸?”

    岚妁笑着推开他:“你还这么大一条阿宸呢!”

    “哈、哈哈哈……”独孤宸大笑。

    见他第一次这么开心,岚妁怔了怔,反而收敛了笑容。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偷偷想过,这么俊朗的容颜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如今见到了,却未曾料到会是因为自己。又想起桫椤说过,独孤宸根本没在她们面前有过一丝缓和神情,而自己和他相识以来,一直他都是温柔的,偶有几次争论也是他让着自己。其实很早之前彼此给的定义就非同一般,只是不曾多想罢了。

    想到这里,岚妁又突然有些感谢自己的身份明了。

    但毕竟她也是他的徒弟啊,做徒弟的,如桫椤所说,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师父有僭越的想法?

    岚妁不自觉摇了摇头,道:“阿宸,可是我还是昆仑弟子……”

    独孤宸的笑也渐渐退却,愣了一秒,道:“你这样的形态,是没人能察觉到妖气的,不必担心。”

    岚妁咬了咬唇道:“不是这个……”小声,“辈分上来说,你是我师父,这样……是不是算大逆不道?”

    “……”独孤宸定定的看着她。

    “算么?”

    “……”

    “……”岚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见他突然就沉默了下来,自己也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之后,独孤宸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带些宠溺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挺会扫兴的?”

    “……”岚妁下意识的伸手探上他的额头。今天的他太不正常了,她有些不能接受。

    但又忍不住开心。

    “在你眼里我是你师父么?”独孤宸低低笑开,“除了在外人面前你叫我一声师父行个礼,还有其他的么?”

    岚妁偏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没有……但那不是你说的不用么!”

    独孤宸道:“如果我说‘用’,你会么?”

    岚妁便又偏头想了一会儿,之前的称呼和彼此间的关系已经定位,她也是一时改不了的。于是叹了口气,道:“昆仑派立派以来,也就出了我们这一次不搭调的师徒吧?”

    “还是挺搭调的。”独孤宸顺口,“虽然你才入门,但我们两个一起处理的事务,已经超过了入派十年的人。”

    “噗……”岚妁被他的一本正经却说出这样带着些玩味的话惹的一笑,虽然他也没发现哪里不妥,但岚妁却觉得他隐藏着许多跟同龄人一样的心思,只是或许从小的习惯,他压抑着自己,逼着给自己戴上“长辈”的枷锁,才不曾意识到。

    “笑什么?”独孤宸果真一头雾水,却又道,“我回去的这些天,把你的事隐瞒了一半,告诉了掌门和归云师叔。”

    岚妁骤然严肃:“你怎么说的?”

    “你体内妖魂已不在,之前的事是风神风溟大人所为。现在你已经没了妖魂,但有仙骨在身,灵力大增。”顿了顿,“也不算说谎了,这就是事实。”

    岚妁点头:“嗯,你这样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再以其他的想法看待我了。只不过……归云……呃,太师叔,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能依星术异象占卜,我怕瞒不过他。”

    独孤宸却俯身在她耳畔道:“此次归云师叔愿意帮我们,肯定有他的缘由。至于真相,他知不知也罢,只要他是相信的,你便不用担忧。”

    岚妁突然就想起了桫椤说过玄无尘死的有蹊跷,既然归云那么厉害,想必对于其中也是知情几分,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缄默,或许还是在掩饰什么?

    究竟是何等的秘密,让玄宁天和归云都如此看重?

    许是想得入神了几分,独孤宸叫了她一声也未曾听见,直到独孤宸握住她的肩,道:“有人来了。”她才猛然回神。

    “阿宸,”她快速道,“你师父的死有问题,我们应该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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