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离本想和柳梦璃单独相处片刻,才将她带入水中。怎知往深处走了些许,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此时柳梦璃已顾不上责备重离的莽撞冲动,只是将他护在身后,小心前行。

    愈往前,就愈是明亮平坦。两旁怪石嶙峋,凹凸不平的石身覆满冰蓝色青苔,石隙间滋生出的旋羽状长藻上,缀着点点红色小花,乍一看,像一枝枝旁逸斜出的红梅。重离修为尚浅,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开口道:“不要走了,你看那里好多手,我们不要太靠近!”转头准备折回,却发现身后早已没了来时路,顿时更加慌张。柳梦璃知道重离不会撒谎,但自己放眼望去,满眼只是些不太寻常的植物。又想到他年纪尚小,也就宽慰道:“有我在,它们不会伤害到你。”

    二人都不知慕容紫英也跟入海中。而慕容紫英所到之处,却是与那边大相径庭。前方深暗阴寒,两旁墨色巨石光滑如鉴,不生一物。丝丝寒气自发而生,漫溢心髓。

    慕容紫英使出五灵归宗,护住自己打算继续前行。刚迈一步,鎏紫剑身的魔剑微动,其间窜出一枚蓝光,拦住了他。

    “小葵?”

    “紫英哥哥,你不可以去……”小葵担忧道,“前面是阴寒之气汇聚的地方。你去,肯定会被侵蚀的。”慕容紫英沉默片刻问:“那你可知他们在何处?”蓝光稍感应一瞬,道:“也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但他们处于阳面,在逐寒室的另一边。”

    “阳?……璃儿她……”慕容紫英欲言又止。蓝光轻灵一晃,道:“阳气最盛的是龙,璃姐姐受螭龙庇佑,不会有事的。”慕容紫英稍握双拳,点头道:“没危险便好——这逐寒室是何物?”蓝光似是不愿再多言,但见慕容紫英一脸严肃,又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天下寒气汇聚的地方……”忽然红光一闪,蓝光瞬间湮灭。他大骇,提剑欲出招,又感到它并无恶意,问道:“你把它怎样了?”红光不屑一笑:“哼,我不过是好心来解答你的问题罢了,怎么,要除我?那我就不说了。”

    “你了解逐寒室?”慕容紫英稍敛容。细细观察着它。只觉得它与蓝光无异,但性情不同,似双生灵。

    “你求我呀。”红光慵懒的停在巨石上。慕容紫英剑眉一凛,满脸不悦。感到周围气氛突紧,红光又道:“我……我说就是了。这里住着水精魂。水精魂将世上所有的寒气——包括你那短命朋友韩菱纱身上的望舒寒气都聚集在了这儿。目的就是为了炼造冰魄子。冰魄子嘛,极寒的东西,有什么用处我也就不清楚了。但是我今天心情好,好心提醒你,那冰魄子虽然是难得的好东西,但以你纯阳之身贸然前行,肯定不会有全尸的——极有可能连渣都不剩!”

    “哼,我自问不是那贪得无厌之徒,不属于我的东西,我自是不会去取。”慕容紫英一拂衣袖,怒气更甚。红光嘻声一笑,一瞬蹿回魔剑。

    再回头,却也是像重离那边一番景象,来时路早已不可见。恰逢那边,重离误踏一块浮板,慕容紫英眼前逐寒室登时大开。不仅如此,原本海水紧簇的四周突然松散,无数精怪一览无遗。

    “紫英哥哥小心!”蓝光忽闪,魔剑自动出鞘,凝成剑壁。似乎是蓄势已久的力量,魔剑劈下,四处刹那炸开,精怪顿化浮丝,漾在水里渐渐消失。蓝光却甚是震愕,没留意一枚红光正躲在剑身后偷笑。

    隐约有熟悉弦音由逐寒室内传来,另外还夹杂着些许打动声响。慕容紫英心里一凉,不顾先前的劝阻,提剑跑了进去。

    “离儿,你站到我身边来!”柳梦璃紧蹙黛眉,在司幽上翻飞的指毫不懈怠,靠近重离身边正欲袭击的水精魂顿时散去。重离颇是无奈,转身用右爪又打掉一只水精魂后,苦笑道:“璃儿,我们现在身处水里。水精魂以水为身,我们怎么除得尽呢?”语罢,他蓄力化身,跃到空中旋出一道屏障,将汹涌不断的水精魂稍逼退一分。趁这空隙,柳梦璃往司幽虚无的弦上撒了些许香粉,再一拨,香粉随即沾上水精魂,束缚了它们活动。

    “这定魂散对它们也有作用?”柳梦璃虽出这一招,但心里并无把握,也是暂且一试。待它们全都定住后,柳梦璃一拂鬓发,当下坚决道:“离儿,你为仙体,自然易招觊觎。且又年幼,仙灵不稳,很容易被它们分噬。前方不知是何妖精鬼怪,你先回去,不必再跟着我。”不待重离开口,柳梦璃将土灵珠配到他腰间,再念诀抬手,向他挥去。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柳梦璃叹口气,突然喉头涌上一袭腥甜。

    “噗——”

    石壁上登时鲜血淋漓。

    无力的倒向地面,司幽跌落在一旁,发着惨淡的光。

    梦貘本不识水性,虽有避水诀,却也是九牛一毛。早在交手之初,柳梦璃便是再强撑,而方才为送走重离,几乎消耗她所存的最后灵力。现在的她再也无法站起,更无法自保。

    感应到无数水精魂正移聚在一起,发出巨大悲鸣,她的心往下狠狠一沉。

    会死在这里么?

    柳梦璃半合烟眸,心顿时被一层酸涩紧紧包裹。

    紫英……紫英……

    直到这刻,她才发现自己最想念的人是他。

    可笑么?自己一直是那么清醒的活着,现在,才真正觉察到自己活得是多么浑浊,分明就从未看清楚自己过。

    还有那么多心事未向他道明,还有那么多景色未并肩携手一同看过……还有,天下苍生那么多事,不是仅靠他一人之力便能完成的——更需有她在一旁扶持,才能做得更好……

    一直都心有灵犀、性情相投不是么?为什么偏偏在此刻,他不在身边的此刻,自己才想通彻……不是太晚了么?

    “哈哈……”她悲凉的笑。声音不大,却一声声在石壁上来回弹射,狠狠击打在心上。

    而水精魂像得到命令般,顿时猛缩成团,在逐寒室内四下乱窜。每及一处,石壁即刻凹下一大片,石灰漫扬。眼看着它们渐渐靠近,柳梦璃伸手向身侧司幽探去。刚触上冰凉琴身,一股强大的戾气突然从背后袭来。迅速侧身,戾气还是扫过肩头,刮破了皮肤。点点刺痛从肩上传来,侧头一看,竟是水精魂正附在上面贪婪地吸血。

    “魂梦魅曲——”

    即使有可能伤到自己,她也不管了。

    好在一招尚未使出,水精魂已自动脱离。然而又蓄势待发,虎视眈眈的望着柳梦璃。

    扶着石壁勉强站起,水精魂立刻将她围住,又缓慢逼近。

    十尺……五尺……

    柳梦璃紧靠石壁,口里下一股腥甜却叫嚣着,欲再喷出。

    “紫英……”无助的一声,竟带着哭腔。她自己清楚,她已无法挡下这一击。

    突然好渴求他能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安定,带自己离开这孤立无援的诡异地方。

    可是……

    过往的那些日子,他在的那些日子,她却总是习以为常,亦或是,根本就从未顾及过一直在身旁默默的他。

    真是后悔了。

    眼里写满清醒后的痛苦。

    以往的冷静聪慧,全已消无。她不是柳梦璃,只是一个希望得到自己在意的人在意的普通女子而已。一直以来,自己想要的,就是如此。

    紫英……对不起……

    又一次的呢喃,却是含在口中。

    凝聚着的水精魂已近在咫尺……

    腰间忽然被一缕剑气带起。身子离地,迅速向一处黑暗移去。还未回头,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已牢牢将她扶住。清冽的男子气息如此熟悉,丝丝缕缕由后方透来。柳梦璃猛地一怔,难以置信。抬头望向他的脸庞,虽不见五官,但伸手探上他的轮廓,一点一点的温暖,自然而然自己便放下了那久悬着的心。

    蓦地生出一种想倚入他怀里好好哭一场的想法,太过压抑的自己,真的好委屈。

    而慕容紫英对她的心思毫不知情,感受到她的指正放在自己颊边来回勾勒,不由得绷紧全身,心里寒道:“璃儿又被墨狐附身了……如此,委实太糟!”

    柳梦璃略是失落道:“紫英,你太过于敏感……”

    “……”

    “不过,也不怪你……”梦璃微微一笑。瞬间将先前的慌张无助全全敛收。

    此时,二人都忘了自己正处在何等危险之中,只是细细感受着由对方传来的温暖。然而水精魂由水生由水灭,行动意识却是由其他生命体来控制——有声音,有呼吸,有温度的物体,都是他们的目标。随着先前一次次的袭击未遂,水精魂的戾气更是膨胀几分。可是慕容紫英现在满是惊疑着柳梦璃的一举一动,并未察觉到周遭生灵蓄势待发的异动。倒是妖天生敏锐,在水精魂聚集着向二人袭去之时,柳梦璃下意识的转身拥住在她身后僵直已久的人——

    挡下了这几乎致命的一击。

    “……”

    血无声的溅了满地,洇出一片悲凄的红朵。

    “璃儿……璃儿……”慕容紫英收紧双臂将她固在自己怀里,身体因担心到害怕的不停颤抖。

    嗅到血腥的水精魂立刻蜂拥而上,围着地面快速舔食。一束光亮由旁侧刺入逐寒室内

    柳梦璃费力侧头一看,再扶靠着慕容紫英的双肩道:“果真如此……我见它们其中部分无论如何也不移动位置,便想那里肯定是出口……而水精魂噬血,这样就……”

    “璃儿,你别说话了……”慕容紫英心疼的看着她。

    这种颇是带着玉石俱焚意味的做法,却也只有柳梦璃才做得出。

    “我是妖,死不了的……”看他担心,柳梦璃轻轻安慰着。

    “什么话!”慕容紫英皱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难受?”

    “快走吧。”柳梦璃淡笑着岔开话题。沉默片刻又轻声呢喃,“只要你没事,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世界在她耳边,突然就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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