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走开了,空长的过道里,人来人往,只有她一人坐在长木制的长椅上,双腿交叠,发丝垂落,了无生气。

    桑青仰头,向上吹气,将额前的刘海往上吹翻,又垂下,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奶奶该没事了吧!她心里这样想,又望了一眼手术门,紧紧的闭着,她突然有种极恐惧的想法,是不是她这样一推开,就是阴阳相隔呢?

    是不是纯白的床单将奶奶的头掩住,如同爸爸一样,她从此再看不到那张生动的脸!

    有点冷了——她抱紧双臂,坐不住,在手术门来回的踱步,很久时间,她无意间回头望去,长椅上摆放着几个盒子。

    不必猜都知道是季瑾航所为,她还是走近了去看。

    都是极清淡的菜式,旁边夹着一张纸条,上去的字迹再清楚不过了,它曾经无数次为它记录到季瑾航对她的殷殷关怀。

    桑青心悸——

    前所未有的慌乱,她感觉自己做错事了,季瑾航对她越来越上心了,那天,他说,想要与她光明正大在一起。

    他想做什么!

    想让她背负千苦骂名吗?从此落了个狐狸精的骂名!

    对,是狐狸精,她厌恶死这三个字,这是对她的一种侮辱,她不是,至少,她真的认为自己不是。

    曾经有人这么骂过她,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妖孽,你们母女都是狐狸精,你们是祸害。”

    近乎疯狂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最最亲爱的妈妈脸上,是在爸爸离去之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指着她大骂。

    妈妈在爸爸离去后就精神错乱了,成天认错人,抱着爸爸的相片自言自语,总是把她当成仇人看待。

    桑青也认了,是她的错,她不该让爸爸大晚上去给她买东西吃,她如果不闹,不吵,爸爸一定不会去。

    可是——为什么,妈妈连自己都骂呢?她骂,你们母女都是狐狸精,可——她不正是她的妈妈吗?为什么妈妈要骂自己。

    不堪回首的往事。

    桑青在恨自己的同时,也恨那个肇事司机,那时候,她不过八岁,听说撞车的也是个少年,不过十五岁的光景,家里的背景极大,桑青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那人的家里给了她们家里好大的一笔钱,桑青的妈妈懦弱胆小,根本不敢反抗,拿了钱,躲得远远的。

    若不是给妈妈治病,给奶奶治病,舅舅生意失败的话,那笔钱,真是足够他们一家人下辈子的安逸生活。

    头痛——回想往事她就头痛。

    桑青一直在想,十几年来,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支撑下去,勇敢的活下去,她如果脆弱些,她必死无疑。

    爸爸小时候抱着她,喜欢用胡渣蹭她的脸,宠溺的说:“青儿啊,以后长大了别怪爸爸给你起这样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你,对爸爸都有很大的意义的,你要喜欢才是,莫桑青,莫伤心,我的青儿一辈子都要开开心心。”

    是的,爸爸说,她与爸爸结缘一棵桑树下,而她出生那天,门前那棵桑树叶子正绿,生机勃勃的样子。

    桑青,这样的由来。

    桑青好怀念爸爸宽厚的大手,给予她一种坚定的力量,记忆中,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用他那双比她还有细嫩的手,紧紧的包裹着她略嫌粗糙的小手,说:“桑青小孩,捉紧了,等下你摔倒了,我可不理。”

    那时候的思睿啊,孩子气,霸道,固执,连对她的温柔,都带着蛮横的味道。

    桑青在那个雨夜中,彻彻底底的明白,与他曾经那段纯美的年华,从此消逝,不再回还。

    是的,回不去了,再也不回去了——

    丁的一声,她她倏得转醒,从从前的梦里拔了出来,嘴角尝到咸涩的味道,手覆上脸宠,湿湿的一片,鼻子吸了吸气,她回头望手术灯,时间似乎过了几个世纪一般的漫长。

    她如此厌倦等待。

    桑青冲了上去,手术车推了出来,她看到奶奶苍白的面孔,以及,李医生如释重负的表情。

    “留院观察三个月,期间不能让她受任何刺激,这点,你一定要保证,再有今天的事情发生,我想,你必定后悔一辈子。”不容拒绝的强硬,不是在交待,明显就是警告。

    看来,他真不是一般的不待见她呢——

    泪匣打开,泪水没出息爬满脸上,滴在奶奶皱纹交错的手背上,她毫无知觉,鼻孔插着导管,安静的熟睡,看不出任何痛苦的痕迹。

    高级病房的窗户向阳,光线透窗而入,挟着清新的春风,白色的纱布窗帘温柔的舞动。

    她喃喃自语,轻声说:“奶奶,我错了,你快些醒来,好好的骂我一餐,打我一顿,我不闪不躲不叫不哭,只要你肯醒来。”

    后面是鞋根紧扣地板的声音,桑青耳朵敏感,听到,莫名的烦躁。

    “我都说了,我要等奶奶醒来才去,你让他别再等我,别再烦我,好不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毫无停止的趋向,桑青大怒,迅速回身,带着满脸的怒容,在下一刻,烟消云散,披上一层淡漠清冷的冰霜。

    “你又来做什么!”她说。

    她的眼角泪痕犹在,长长的眼睫盈着泪水,仿佛清晨的露珠,带着春气清甜的气息。

    霍思睿手插在口袋里,缓缓的踱步过去,在床边弯下身子,说:“我来看看奶奶。”

    他把奶奶的手捧在手心里,声音如同耳语:“奶奶,我是思睿,你口里常常念的小笨蛋,还记得么?记得的话,就快快起来,再好好的骂骂我。”

    桑青站在他的背后,黑色的衬衣修饰着他宽厚的后背,曾经的温暖荡然无存,只余有黑色一样的冷酷,落寞。

    从前的思睿,最爱白衬衫,最排斥黑衬衫。

    “奶奶啊,你从前总说我又笨又傻,肯定要被桑青欺负的,你那时候,不知道她有多生气,其实她哪有欺负我,明明都是我在欺负她,她才是小笨蛋。”

    “可就算她真的能欺负我,又何尝不可呢,没想到,她到最后,不仅不愿欺负我,连见我一面,跟我说句话都厌恶无比,奶奶,我真有那么讨厌么?我怎么就不觉得呢?”

    “所以啊,奶奶,你要醒来,醒来评评理,替我主持公道,让那个固执的笨蛋早些醒悟。”

    他絮絮的一段一段的说着,像一个唠叨的老太婆喋喋不休。

    桑青大口大口的喘气,拳手握得死紧,不想再听说那些从前过往,鼓着气,嘶声大吼:“够了,你不要说了,走吧,走吧,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背微微的僵了僵,将奶奶的手塞入被子,缓缓的直起身,背着对她,涩然道:“桑青,你当真这么讨厌我?”

    不——一点都不!桑青心底呐喊,那种强烈的刺痛只有她清楚。

    “是啊,我讨厌透你了,五年前,不是都说了好清楚了吗?我喜欢的是钱,只是钱而已,我就算跟你一起,也是为了钱而已,我不会真心对待你的,你还是不懂吗?你怎么还是跟猪一样笨!”她的声音因过分大声而颤抖,忽略了奶奶还在休息。

    胳膊被轻轻的握住,掌心传递浓浓的温暖,他压低声音:“出去说,别吵到奶奶。”温暖好看的眼眸盛满厚厚的怜惜。

    不该是嫌厌么!不该是鄙视么!

    桑青在他手心的牵心下,顺从的步出了房间,一出房门,她很快的甩开他的手,像是接触到毛毛虫一样,急切的想要摆脱。

    他低眸看她手腕处,之前被他捉出的红痕已消去,光滑如新。

    “桑青,你除了说这些,能不能再说些其它的,譬如,你说过,等我有钱了,可以再来找你!”

    他欺近她,温热的气息重重的喷在她的耳窝处,她避不及,任它烫伤她的皮肤,蔓延到心底柔软的一处,灼灼燃烧。

    他的喉结轻轻的滚动,压抑着极剧的喘息声,尽量平稳的说道:“我现在有钱了,你不是该回来吗?”

    “曾经年少,只能依靠家里,现在不一样了,我能保护你,也能让你一生无忧,你要多少钱,我给得起,那你为何还不回来!”

    泪水毫无预警的再次滚落,扑簌簌的打在脸上,她的下巴轻轻的抖动,克制着自己想要号啕大哭的情绪。

    双手被拉起,溶入那双曾经无数次在梦境中出现的厚实暖和大手,曾在冬日冰冷的夜里,被他握得死紧,那时的他,嘴角弯起,带着骄傲的笑:“桑青啊,你多省钱啊,有我这个免费的口袋。”

    他的澄亮黑眸将她隐忍哭泣的样子纳入,眼里模糊一片,模糊到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的嘴唇蠕动,说:“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怎么会有这傻笨的人啊,明明知道我的意图,还心甘情愿的跳进去,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他竟然笑了,春日里最明媚最温暖的一抹阳光,“我后悔了五年了,往后不知还能有多少的岁月会后悔,至少,在这刻,我不后悔啊。”

    “思睿,不值得的,我是坏女人,我品性卑劣,我爱慕虚荣,我甚至还喜新厌旧,你怎么还可能再喜欢我。”她低低哭诉。

    “呵呵——那我不一样啊,我是好男人,我英俊多金,我痴情不悔,我甚至还执迷不悟,这样的我,你怎能不喜欢我呢?难道就没有一点值得你去喜欢?你不记得了啊,以前你把我捡回家,养得白白胖胖的,你说,以后我能卖个好价钱。你都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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