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南,承蒙太守大人抬举,接任县尉之职。今后同衙为吏,望各位能鼎力相助。”江南巡视着四人,朗声说道。

    四人相互眼神交流一番,抱拳齐声道:“全凭大人吩咐!”

    江南点点头,对几人的反应比较满意,“本官下车伊始,对许多情况都不甚了解,诸位把各自负责的工作介绍一番,也好让本官熟悉一下。”见几人相互谦让推辞着,江南随手指了指站在左边的班头,“从你开始,逐一介绍。”

    那人闻言,抱拳应了一声,“小的刘正,是壮班班头。我们壮班主要负责看守仓库、衙门口等,偶尔也参与守城,也会听从县令大人吩咐,做些杂事。”

    刘正说完,五福上前贴耳小声补充了一句,“衙役中只要壮班是良民。”

    江南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却不禁感慨,这个世界,人有良贱之分,社会群体中充当不可或缺作用的人,基本都属于贱民或介于良贱之间。

    虽不认同这种等级观念,但也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坚守自身的价值观念,以平等的眼光去对待每一个人,江南暗自想着。

    刘正身旁的人见江南没有出声,忙抱拳介绍起来,“小的杨辅平,是快班班头。我们快班主要负责缉拿人犯,侦破案件,征收税赋等。”

    张斯:“小人张斯,是皂班班头。我们皂班主要负责站堂行刑、验尸验伤、巡夜打更、养马烧饭等。”

    养马!江南一怔,这县衙果然富裕,再差的马也不便宜啊!“县衙有马?”

    张斯见江南问起,讪笑道:“王大人有头驴。”

    江南身形一晃,闹了半天是捡好听的说,养驴就养驴,非说成养马,驴马能相提并论吗?

    下巴抬了抬,示意继续。

    曾靖:“小人曾靖,是监狱牢头。我们监狱牢房共计二十间,目前看押犯人三十四人。”

    江南点了下头,昨天吴六就介绍过,这捕快、狱卒的工作自己已经清楚,出政绩和出篓子的地方都集中在这两班。

    “你们三个回去做事,曾靖留下,陪本官到牢房查看一番。”

    刘正三人抱拳退下了,曾靖没动,躬身站在那里。县尉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上任伊始便要查看牢房,第一把火不会烧在我的身上吧?一时间不免有些忐忑。

    堂内只剩江南、曾靖、五福三人。

    曾靖身形微躬,低着头,余光偷偷瞟了一眼江南。

    江南坐回椅上,拄着下巴,目光注视着曾靖,既不说走,又不让他坐下。

    曾靖余光扫过江南时,见其紧盯着自己,忙收回视线,深怕被发现。

    扑通扑通!心脏仿佛在嗓中跳动,声音也好像清晰的传入耳中。

    一道目光射在身上,未曾离开,如被太阳炙烤着,燥热难耐,想动,却又不敢。

    许久,江南似是无意的声音响起,“有没有什么要单独和我说的?”

    曾靖头微抬,看了眼江南,“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

    江南注视着他的眼睛,发出长长的鼻音,“嗯——?”

    目光中似有寒芒,曾靖被看得有些发憷,忙低头避过。

    咚!咚!咚!指头敲打桌面的声音响起,缓慢而沉重,一下下,仿佛敲在曾靖的心上。

    曾靖感觉额头似有湿意,忙抬手抹了一把,什么都没有。

    “小的实在不明白大人所指何事?”曾靖喏喏说道。

    江南若无其事的打量着手指,捻了捻,“来上任前,太守大人已知会我,可自行决断县内所有衙役的去留,王大人亦放手任我施为。”

    曾靖闻言一凛,果然!县尉大人有意拿自己开刀。今日若不能成功表忠心,成为江大人的班底,只怕明日县衙便没了自己容身之地。

    大脑飞速运转,想清厉害关系,曾靖忙单膝跪地,抱拳恭敬道:“小的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江南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曾靖身上。

    曾靖明白,若无投名状,想过今日这关,只怕很难。

    “大人,从今往后,小的愿将囚犯孝敬所得五成上交大人!”曾靖缓缓说道,说完不免有些心痛。

    江南讶异的扫了他一眼,原本只想诈一下,看看能不能套出些内幕,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个。

    曾靖见江南没作回应,以为他嫌少,咬咬牙,“小的愿将六成孝敬给大人!”

    江南知道,有些事,即便是你不认同,但也不是自己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带我到牢房看看吧!”

    曾靖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的表态算是过关了。殊不知,这些却不是江南想听到的。

    江南希望通过连吓带诈,可以多了解一下监狱的情况,是否存在狱卒玩忽职守、犯人逃狱等问题。

    如今看来,自己的计划却是落空了。也不知是真没有问题,还是在曾靖看来,“孝敬”比其他的问题更重要。

    在没有了解清楚情况前,也不便开门见山的问这些,只能靠自己实地去核实,慢慢查。

    ……

    江都县监狱,位于江都县县衙吏舍的正对面。

    如此布局,也是出于担心有人劫狱。若真有人劫狱,必然要经过吏舍——衙役的住所。即便进去时未被发现,救出了囚犯,也会被衙役们瓮中捉鳖。

    当然,这些都不是江南在意的。牢头、狱卒是否被买通,帮助囚犯逃狱,才是江南关心的。

    监狱门口,两个狱卒漠然的立在大门两侧,腰间皆挂着一柄宽刀。

    出于工作的特殊性,县衙内只有捕快和狱卒才可以配备制式宽刀。

    江南站在监狱门口,环视四周,整个监狱被约三米多高的青砖墙包围着,普通人不借助工具想要翻过去却是不可能。

    江南纵身一跃,人便已上了墙头。看来,这高墙却是难不倒武功高强之人。

    立于墙上,四下打量。刚才在下面还对监狱的防卫比较满意,现在看来,还是不能太过乐观。自己脚下的墙是县衙的院墙,外面便是街市,监狱和街市之间,仅有这两尺多宽的墙相隔。囚犯趁狱卒不察,偷挖地道钻出去,应该比较容易,只要地点选择恰当,挖个几尺长的地洞就可以通到县衙外。

    扭腰空中一个翻滚,在曾靖惊讶的目光中,江南人已无声落地。

    “进去看看!”江南面无表情的说道。

    曾靖闻言,忙笑着前面带路。

    “这是新任县尉江大人。把门打开,江大人要进去查看一番。”曾靖挺着腰板沉声吩咐着。

    两个狱卒忙抱拳问了声好,又迅速将门打开。

    边往里面走,边听着曾靖介绍,江南才知道刚才自己多虑了。

    站在墙上看到的院子的确与外面的街市只有一墙之隔,但这院子却不是囚犯放风的地方,而是狱卒的训练场地。在梁朝,囚犯可没有放风的待遇。

    院内的仓库、厨房之类,江南却是没有兴趣,直奔主题——牢房——而去。

    站在牢房门口,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夹杂着尿骚气扑鼻而来。

    牢门是以圆木拼制而成,又以钢钉固定在墙上。

    江南伸手试探的捏了捏,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很结实。

    牢房建在地下,分上下两层。地下一层牢房十六间,主要关押偷盗、伤人等惩处较轻的案犯;地下二层牢房四间,关押的皆是被判死刑的囚犯。

    江南、曾靖、五福三人沿着昏暗的通道下行,喊冤声、咒骂声渐渐清晰。

    地下一层通道的拐角处,江南停下了脚步,曾靖、五福二人见状,也忙止住脚步。

    好奇狱卒日常的工作状态,江南借着拐角墙壁的遮挡,侧耳倾听着。

    “官差大哥,我都被抓来几日了,县尉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升堂问审啊?我真是冤枉的!”

    “冤枉不冤枉,不是你说了算,是县尉大人说了算!而且,你的看押礼、问审礼都没交,什么时候交齐了再说吧!”

    “官差大哥,我是真的没钱,能不能通融一下?”

    “通融?谁来通融我?这个月牢头的孝敬还未凑齐,他会通融我吗?我跟你说,家里还有什么人?尽快告诉我,我去通知,把礼凑齐。否则,我就把你和下面的死囚关在一起!”

    ……

    江南目光扫了一眼曾靖,他讪讪的笑了笑。

    江南:“看押礼、问审礼都是什么?”

    曾靖轻咳了一声,“就是兄弟们从囚犯身上榨油水的名目,每个地方都有,可能叫法不同,但都差不多。”

    江南:“不是把每个囚犯都单独关在一间牢房吗?”

    曾靖:“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多牢房啊!礼凑齐的或重礼的囚犯尽量安排单独牢房,其余的就多人挤在一间,挤满为止。”

    江南没有拒绝那六成孝敬,曾靖也就没了顾及,对监狱的情况也不再遮掩。

    江南:“有没有人劫囚?”

    曾靖:“怎么可能!谁的胆子那么大?即便有人将囚犯救出,又怎么逃的过郡守府的追捕!”

    江南:“逃狱呢?”

    曾靖闻言,嗤笑一声,“礼到了可以轻判,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去,谁还会冒着杀头的风险逃狱。礼若没到,哼哼……”

    江南:“怎样?”

    曾靖:“县尉大人就不急着问审。您看看这牢房的环境,人犯等不到问审就病死了。”

    江南心中一凛,暗道幸好刚才没有明确拒绝那“孝敬”,否则绝不会听到刚才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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