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朝堂上气氛极不寻常,聪明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往常嘴巴最厉的言官,今日闷而不发。前几日他们弹劾禁军和锦衣卫护卫不当,那叫一个义正言辞,这时竟然安静的不像话。

    这桩动静够大的人皮灯笼案,让众官都惶恐不安。言官们一个个吐沫横飞,指责这个,指责那个。到头来却发现,有十多个官员陷入其中,不只有言官,还有都察院的,最重要的是现在剑锋直指内阁。

    说起来也是好笑,搞了这么桩阴森恐怖的连环案,竟是为了排除异己。禁军和锦衣卫因为护卫不当,连续罢免了三四位首领。刑部顶着巨大压力,再不破案尚书都要请辞,连带大理寺都吃了瓜落。

    圣上发了很大的脾气,说是要严惩,到头来也只是办了个不疼不痒。根本就没动了根基,却不让再往下查,说是牵涉官员太多,传扬出去对朝廷不好。

    不过到底是心有愧疚,给纪泓烨的赏赐如流水一般,安抚之意明显。龙椅上的人认为这是朝廷大员的争斗,它需要彼此牵制,彼此平衡,所以,不会伤了那人的根基。

    纪泓烨坐在马车上,竟然没有丝毫愤怒的情绪。他现在对于争斗的心思更淡了,这一年来他行事险峻,尤其是入了刑部之后,时常感觉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为了一个更清明的朝廷,他也算是殚精竭虑了。他不是没听到过别人私底下说的话,多刻薄的都有,说他行事狠辣,说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说他昧着良心……

    他虽然不在意这些话,但他不得不防。三人成虎,这种话听得多了,一来二去在别人眼里,他便成了那样的人。早晚会为自己招来祸事。

    他倚在榻上,翻着本书籍,多少有些心烦意乱。近来他的眼睛愈发不好,只怕是……他低叹一声,倒不是担忧别的,只是怕阿锦知道了,她接受不了。

    马车突地一停,他坐起来,看着孙文杰轻车熟路的上来。半路截车这种事情,他还真是越做越上瘾,纪泓烨已经懒得说他了。

    他一上来就道:“你脾气也太好了吧,李善成欺人至此,你就不打算反抗?”

    “圣上要装糊涂,我把事搞得那么明白,是想死的更快么?”

    “这倒也是,不过沈大人确实气愤,弹劾李首辅的折子是一道挨着一道,看来你确实是他的爱徒。”

    纪泓烨沉默不语。老师气愤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李善成容不得他,就必然会再出手。两方矛盾越激化,出手也就越狠辣,越不留余地。

    文渊阁里斗起来,损兵折将,必然还会有新鲜血液注入。老师多次任过监考,门生颇多,和他同期的考生就有不少资历好的。

    又想起他入文渊阁那天,老师和他站在二层楼上,说的话意味深长,他说:“怀瑾,你拜到我门下那天,我跟你说过什么话,你可记得?”

    纪泓烨微躬了身子,故作不知,态度恭敬:“您是指哪句?”

    沈清正笑了笑:“同心同德。”

    “老师厚爱,教导之恩学生永铭于心,自然是愿意和老师同心同德。”他如是回答,心里想的却是同心同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朝堂上人与人本就是对立的,又有谁甘于屈居人下,做个提线木偶呢?

    “李善成手段如此卑劣,彭景听了说要打死他个老匹夫。”

    纪泓烨一想到彭景那个火爆脾气,就觉得好笑。同窗多年,他倒是始终保留着一份赤子之心,这一点就是孙文杰和他都比不上的。

    “不过你和我说说,你怎么知道是药物作祟,让人捂住口鼻,埋伏在宫门附近。”

    “我自是有我的道理。”

    “说说看。”

    纪泓烨淡淡瞥了他一眼:“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能算是过去呢?明明就是刚刚开始。”

    “从我们入仕那天开始,这种事情就没间断过,现下也不过是更激烈了些。”

    孙文杰想到这么多年的步履维艰,神色严肃:“咱们几个一起出师,素来是一条船上的。沈大人待你宽厚,李善成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和他必然不能共存。你有事情尽管知会我,如今我身负孙氏一门的荣耀,老头子也不会不管。”

    纪泓烨摇了摇头:“这话以后莫要再说,小心隔墙有耳。”

    李善成的势力,孙文杰也是畏惧的。尤其是这人出手太狠,做事一向只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顾忌。想到在朝堂上,李善成看纪泓烨的那一眼,笑意浅淡,杀气四溢。

    孙文杰只觉得后颈一凉,像是有人朝着他吹冷气一样。还好自己总是被纪三堪堪压一头,没入内阁,没成为李善成的眼中钉,不然,他肯定应付不来。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而你又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咱们去听曲儿吧!‘余音绕梁’的灵玉姑娘又有新曲子了。”

    “不去。”纪泓烨淡淡的拒绝。

    “我知道你是清官,但我又没带你去青楼,就是去听听曲儿。”孙文杰说到这里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凑近他眼睛发亮:“是不是你表妹不让你去?”

    “你可真能想……”

    “哎呀!这还没过门呢,就看得这般紧,搞不好会是只胭脂虎,以后有的你苦吃。”

    纪泓烨也不反驳,只不咸不淡地道:“你回去晚了,不知嫂夫人会不会焚了你的书。”

    “你这……你……”孙文杰无奈:“不要总戳人痛处嘛!”

    这还要从孙文杰成婚那年说起。他娶的是江苏织造署曹织造的女儿,曹织造虽只是内务府郎中,正五品的官职,却因为是钦差,实际地位与一品大员之总督、巡抚却相差无几。

    曹织造的幺女曹茉儿自小在江苏长大,生得温柔娴静,甚和孙文杰的心思。夫妻两人婚后不到半年,孙曹氏便有了身孕,孙文杰怜惜妻子怕她忧思,在她不能侍候的时候,依然没有纳妾。

    他们夫妻恩爱,在坊间曾是一段佳话。只是后来这佳话,变成了笑话。孙文杰因为应酬和同僚们一起去了青楼,回府后带了一身的脂粉气。

    曹茉儿一气之下便和他闹了起来,不可收拾的时候还要烧了他的圣贤书。孙文杰乃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爱书如命,当即斥责了夫人几句。

    曹茉儿一人嫁到金陵,虽有孙文杰护着,可在孙家也是没少吃苦的。内宅妇人那些立威的手段,比他们刑讯逼供也好不了多少。

    她本就是个敏.感性子,又被孙文杰宠惯了,一时难以接受。哭了半日,便生起了病。因她有孕在身,太医下药也是小心翼翼的,缠绵病榻几日也不见好。

    孙文杰又悔又疼,指挥人把书都搬到院子里,当着夫人的面,自己动手烧了。还说:“枉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进去了青楼那种肮脏之地,惹了夫人不快,以后为夫一定记住这个教训。”

    曹茉儿本就是通透的人,又极喜欢孙文杰,见他把书焚了也是心疼,第二日就亲自去给他买书。一本一本,竟和孙文杰烧的那些丝毫不差。

    至此,坊间便流传,孙夫人焚书一事。多少读书人指责孙文杰,但不可否认,那些读书人的夫人却是爱极了他这种行为,一来二去,这事便成了典故。

    其实,孙文杰也实属无辜,他去青楼只是喝酒听曲儿,根本就没点姑娘。纪泓烨正是因为知道,才会拿这个说事儿。

    “戳你痛处,自然是希望你痛定思痛,莫要辜负了嫂夫人一片真心。”

    “我……”孙文杰叹气:“我是服你了。”

    “那就好。”

    “你这么修身养性,干脆去信佛,夫人都不用娶了,多好。”

    纪泓烨想到纳兰锦绣,眼眸中有涟漪荡开,抿唇笑了笑:“那是万万不可的。”

    孙文杰一看他的模样又不舒服起来,出口挤兑:“春.心荡漾。”

    纪泓烨正打算怼他几句,马车又停了下来,外面有人喊着圣旨到。孙文杰同他互看了两眼,均蹙了眉头,利落地下车接旨。

    来宣旨的是圣上身边的苏公公,他拿着个拂尘,陪着笑:“咱家本是要带了圣旨去贵府的,不曾想路遇纪阁老的马车,孙大人也在呢。”

    纪泓烨和孙文杰依然是礼节性的寒暄两句,就跪下接旨。苏公公略尖细的嗓子,悠悠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纪卿品貌出众,功于社稷,今九公主明珺年已及笄,适婚之时……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让他娶九公主,这又是谁的主意,目的是什么,阿锦怎么办?纪泓烨心头一时千回百转,愣在原地。好在孙文杰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接旨,又给龙义使眼色,打赏了宣圣旨的一干人等。

    苏公公笑得满脸褶子:“纪阁老欢喜的都忘了接旨,您和九公主男才女貌,定然能成就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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