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连着中秋,转眼间就到了。

    医生放假,外科病房走了一半的病人,转眼间空荡荡的。陆宇宏说是值班,其实是三唤,并不在病房里。

    目前我国医院住院部医生值班大多实行三唤制,一唤一般是住院医师,24小时呆在病房,处理病房内病人大小病痛;二唤会是主治医生,及时处理病房重病人或疑难病人的病情变化;三唤为主任医生,可以在家休息,但手机必须24小时开通,遇有重大抢救及特重病人应及时到位。另外,有的医院会设总值班,总值班一般都资历高深之辈,值班期间应呆在医院随时处理医院各大纷争其抢救的工作安排。

    这一天病房里的一唤是姜东俊,刘营的研究生。

    总值班却是刘营。

    病房里看起来很安静,稀稀疏疏的几个病人,都是几个处在康复期,需要在医院进一步观察病情的人,虽然出院可能会有不同程度的危险,可是这些护士都能处理,所以没有姜东俊什么事。

    姜东俊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呆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回病历,枯燥的病历让他昏昏欲睡,左右无事,不如趁早睡了去,毕竟这样安静的晚上是很少的。

    姜东俊放好病历,正准备去值班室,冷不丁有人敲他的背,问他:“徐主任在吗?我来找徐主任。”

    姜东俊回过头,遇鬼一样惊叫起来。

    来的人个子不高,形容枯槁,面色焦黄,穿着干净却是磨旧了的青色中山装,一看就是农民,而且是这个农民的名字叫做徐树根。

    他的身边还跟着中年女人,同样是皱纹满面,一口黄牙,头发剪得齐齐的,穿着的确良的衣衫,外面罩了一件略厚的布衫,这个人上次没有见过。徐树根口口声声说是来找徐诺的,问他有什么事,他却死活也不肯说,说徐诺自己知道。

    姜东俊就觉得他是来找麻烦的,不知道他这一次带了多少人,说不定把他的七姑爷,八姨夫都一起带了来。姜东俊对他说现在是国庆节,徐主任放假了,叫他先回去。

    徐树根哪里肯答应,问她徐诺的电话号码,托他打电话给她。

    大家一定还记得,姜东俊也还记得,手术的器械包是他调换的,他哪里敢打电话给徐诺!把两个人先放在医生办公室,偷偷出来打电话给刘营。

    刘营一听是徐树根,所受的惊吓非同小可。这个人怎么就跟毒蛇一样难缠,早先还道他回去了呢,这回大概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吃了亏,又找上门来了。其实也就是钱的事,可是这件事要是捅出去,那就不得了了。

    刘营只好打电话给徐诺,先问问她的意见。电话响了七八声,跟往常一样没有人听。刘营一时间也没了注意,来者不善,对方显然就是来寻仇的。

    早知道老婆的干弟弟应该来对付他,这样也不会搞什么拜师的事情,现在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了。

    隔了一会儿,徐诺却自己打电话过来了,说才刚刚下车,在车站,人太多了,没有听见,问他有什么事情。

    刘营怕吓着了她,一个劲地预告她先不要惊唤、不要害怕,待到最后说出是徐树根时,徐诺哈哈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刘主任,你的好运来了,他是来看病的,你赶紧把他收住入院,趁此机会好好的弥补吧,徐小三在天之灵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面对徐诺刘营真的是无话可说,刘营这就给他开住院单,可是徐树根死活不答应,说什么用药,试验什么的,不标准的普通话连带着一双手胡乱的比画,刘营总算整明白了,t要徐树根入院,还是要找徐诺。

    徐诺听起来很开心:“哈哈哈,那是我跟他说的,说我们有一种新药,只要他答应用,我们就可以给他报销医疗费。”

    “哦,原来如此。”刘营恍然大悟——

    “可是,最近我们科室哪有什么试验用药啊,徐主任,你有吗?”

    “哈哈,哈哈,”徐诺继续笑道,“哪有什么试验用药,随便用青霉素啊,罗力素啊,弄个英文名,青霉素就叫penicillin,罗力素就叫rounillin,随便啦,先糊弄他签了名字,他就安心了。到时候拿个避光袋一套,老农民不知道,当然以为是在用试验药了。”

    “话倒不错,可是,医疗费呢,哪里弄钱去?”

    徐诺道:“你忘了,当时你准备给徐树根的五万块钱,现在还在我这里呢,还有上次罗力素的捐助,徐小三走的时候还剩了一些,也在我这里,给徐树根足够了。你先给他写了担保书,让他到急诊把住院手续办了。我回来自然把钱给他交上。”

    刘营早就忘了那五万块钱,现在一听,倒也欣喜,当下就按徐诺说得办了。徐树根虽然没有见到徐诺,可是知道刘营给徐诺打过电话,也就放心了,对刘营千恩万谢,倒把刘营弄地不好意思起来。

    徐树根住院,姜东俊也好不高兴,顿时睡意全无,催促护士给他安排床位,一边向徐树根采集病史,这才知道徐树根旁边的是他妻子,名字叫李绣英。徐树根的普通话不太流利,喈喈格格一直问了一个时辰,才把病史问清了。

    徐树根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出现反复嗳气、恶心、呕吐,呕吐物为苦水,间歇伴有右上腹钝闷腹痛,以为是胃病,未引起重视,只在当地赤脚医生那里弄几颗药吃,具体药物不祥。

    近两年来症状变的频繁且有加重,疼痛时剧烈呈绞榨样,并且连带右肩也疼痛无比,不过同样没有去医院诊视,最多也就请赤脚医生挂几瓶盐水,具体药物仍然不详。至于什么时候开始面色发黄(即医生说的黄疸),也没有什么特别留意,反正是好几年了吧。

    本来呢,也的确是打算到医院看上一看,一来觉得药费昂贵,支付不起,另一方面是“没那闲工夫,种庄稼,什么时候也离不了。”前两个月父亲徐小三病重,被徐诺一言问中,方知道徐主任真乃“神医”也。(其实他这个面容只要是医生,留意了都能知道他有胆道方面的疾病,多半还是胆结石。)回去之后,病情进一步加重,经常痛得在床上打滚,熬不过,想起徐主任的试验用药,就带了妻子过来看看。

    姜东俊听了病史就给他做体检,身子滚烫,看来还有发烧,整个腹肌紧张,徐树根说是怕痒的,好家伙,一下就触到了巨大的胆囊,果然是胆结石。

    姜东俊将左手拇指放在右腹直肌外缘与肋弓交界处,用力按压腹壁,嘱深吸气。徐树根慌地摒住了气息。

    问他痛不痛,徐树根说不怎么痛。

    隔了一会说有点痛。

    再隔了一会大声道,你这么重按着我当然痛了。

    哇靠,整一个rphy征阳性,说明胆囊结石已经并发炎症,腹肌紧张也是由此引起,你还说怕痒的。老人家的忍痛能力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应该立即动手术,姜东俊急忙打电话给二唤。

    二唤五分钟内赶到,睡意朦胧,想必是刚睡下。一边了解了整个病史,一边通知b超室和手术室,马上做b超,马上动手术。

    可是徐树根不答应。

    “我这一刀,要等徐主任来开!”

    “换谁都不行!”

    “就是要徐主任。”

    徐树根说得斩钉截铁,告诉他“徐诺不在,度假去了”,他说那我可以等。

    谁劝都不行,刘营来劝也不行,徐主任不在连检查也不做。

    或许是怕没有人给他付医药费吧?刘营没有办法,总不能把他绑到手术室吧,只好再一次打电话给徐诺。

    这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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