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领了公文,不敢耽搁,当天就出了成都,顺水而下,虽然没能如诗中所说“千里江陵一日还”,却也是极,不过三日就赶到了江陵,他拿着庞统的手令向黄忠借了两匹快马,和随从日夜赶路,第五天傍晚的时候,他就赶到了襄阳城。不过他没有立刻去见曹冲,而是在驿站里好好的洗漱了一通,酒足饭饱之后早早的就睡下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精神抖擞的到镇南将军府求见。

    曹冲刚晨练完,一边擦着汗,一边和荀文倩说着闲话。上次他在蔡家酒楼请刘巴吃饭,本想把大乔也请来,从中撮合一下他们俩的,没想到荀文倩当场表示了反对。她的看法是,大乔是公爹老曹的旧恋人,老曹虽然现在死心了,但却未必见得愿意刘巴把他的梦中情人抱了回去。有些话说说是可以的,真要做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而以曹冲的身份从中撮合也不合适,万一哪天老曹不爽了,随便搞点小动作,那曹冲岂不是倒了霉?别看你现在是镇南将军领益州牧,可老曹要是不爽,你随时小命不保。

    曹冲目瞪口呆,他不相信荀文倩说的,但他又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最终没敢请大乔来。在酒楼上用餐时,他听刘巴讲述武陵蛮的事情,不仅知道了荆州有武陵蛮,还有江夏蛮。在大汉这几百年里没少惹事,一直是个大麻烦。现在的武陵蛮头目到沙摩柯,是个强人。勇猛善战,却贪财好色,属于那种四肢达、头脑简单的角色,而且对更凶悍地巴人一向心有忌惮。以他的智商,估计玩不出这种长途奔袭的手段来,这后面十有八有另有原因。以刘巴地角度来看,他觉得刘备肯定派人去充当了沙摩柯的智囊,这才让这些蛮子一下子有如神助,突然使出了冷招。

    曹冲没有立刻赶回成都。甚至没有出一纸命令,他在襄阳继续过着舒服的日子。前些天送走了被夺情的刘璋和刘阐,让他们带走了几十车的贡物,又亲笔斟字酌句的写了一封表。向天子汇报最近的工作情况和小小成绩,当然,更详细的工作汇报早就用快马送往邺城丞相府,甚至连这封表的副本,曹冲都没有漏掉。他深知曹操地脾气,别看他很豁达,其实跟袁绍、刘表一样,都是外宽内忌的角色,不过是忍性有所差别而已。

    听说益州来了人,曹冲和荀文倩会心一笑。荀文倩起身带着蔡玑进屋去了。正在牛饮香茶的孙尚香一见她们走了,也想跟着进去避一避,却被曹冲拉住了。曹冲笑着说道:“你不要走,这个彭永年来肯定是说涪陵的战事地,你听听也无妨。”

    孙尚香挑了挑眉,有些犹豫的说道:“这……合适吗?”

    “还合适驴呢。”曹冲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跟着我在益州几万人面前都亮过相了,还在乎这么一个人?你想要做将军,就不要怕见人。见人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一块肉。”

    “且,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是那么难听。”孙尚香白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坚持离开,小心的擦净了长刀,安静的坐在一边。

    彭大步走了进来,见曹冲和孙尚香相对而坐,略一愣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先是在曹冲面前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然后又转过身来对孙尚香行了个礼,笑道:“这位想必一定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孙夫人了,彭久闻大名,无缘亲见尊面,没想到今天有幸得见尊颜。夫人果真如传闻所说,英姿飒爽,是个女中豪杰。”

    孙尚香一愣,立刻又咧开嘴笑了起来,刚笑了一声,瞟见曹冲含笑的眼神,这才想起来在外人面前要矜持的夫训,连忙忍住得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欠了欠身回了一礼:“先生过奖。”

    曹冲见她还没有到忘形的地步,也觉得她最近进步不小,冲着她暗暗挑了挑拇指,这才转头对彭说道:“永年这次来得好快,五天从益州赶到襄阳,想必是日夜兼程,辛苦你了。”

    彭一笑,从怀中掏出庞统地书信,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曹冲的面前:“军务紧急,彭辛苦一些也是应当的。”

    曹冲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遍,沉思了半晌,这才抬起头对一直安静而谦逊的坐在面前的彭说道:“永年是广汉人吗?”

    “正是。”彭点头应道。

    曹冲摸了摸下巴:“我的印象中,这次在巴西承办盐井中,好象没有广汉彭家的人啊,你不是也在州牧府任职吗,为何没能跟到巴西去?”

    彭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滞了一下:“彭无知,因劝刘使君不要去巴西,让刘使君生气了,罚我做了徒隶,所以没有跟着去。”他说的其实只有一半是对地,他是说刘璋不应该去巴西,不过不是在刘璋地当面劝说——他一个书佐,没有多少资格进言——他是在背后说的,而且说得很难听,被人传到一心想抖抖威风地刘璋的耳朵里时,那一丝合理的建议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他对刘璋父子的冷嘲热讽,气得纵使脾气如刘璋一样的好也受不了,这才给他施了髡钳之刑,搞到州牧府做苦役去了。不过他也是因祸得福,要不然他也不能大模大样的直接上了庞统的床,只怕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看门的侍卫给乱刀砍死了,曹冲**来的侍卫可不是刘璋原来那些侍卫可比的。

    曹冲点点头,把手中的书信放到桌上,又问了些彭对益州大族地看法。以及他对益州形势的判定,这才笑道:“士元说你建议派朴新守的白虎军入涪陵地想法很好,我也觉得不错。不过朴新守虽然稳重善战。却苦在识字不多,处理政务只怕不是擅长,因此士元他们三个建议由你任参军,一同前去涪陵,不知你可有兴趣?”

    彭一愣,随时大喜。他的目标只是先摆脱了这囚徒的身份,然后能进将军府或州牧府,反正只在能在曹冲身边任职,能有机会展露自己的才华。为以后的仕途打个好一点基础,他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庞统等人却是建议由他任参军,配合白虎军去涪陵。参军虽然不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最代表着将军府,代表着曹冲,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敢相信的好事。他不用多想,立刻拜倒。

    “彭领命。”

    曹冲看着彭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虚扶了一把,将激动得面红耳赤的彭扶了起来,沉着脸问道:“永年,涪陵地重要性,我不用跟你多说了。既然士元他们都推荐你。我相信涪陵的军务政事你都有能力处理得很好。不过。我事先要提醒你一句,朴新守他们三个识字都不多,又是巴人,言语礼节上不能和你这样的智谋之士相提并论,但他们却是作战的主力,将来到了涪陵,要靠他们一刀一刀地砍出功劳来。你切不可因为学问大就轻视他们,更不可任性而为,到了军中。就要遵守军令。否则到时我也无法护你。”

    彭激零打了个冷战,他从曹冲的话语中听出了冰冷的寒意。也听出了曹冲对他过去的事情的不满,他连忙正了脸色,严肃的拱手应道:“请将军放心,彭一定谨遵军中号令,与朴校尉等人好好合作。”

    “这样最好。”曹冲放松了脸色,抬手示意彭喝茶。彭连忙端起茶来,递到嘴边浅浅的呷了一口。曹冲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你了。你在襄阳休息一两天,就赶往枳县,与朴新守汇合后再去涪陵郁井。”

    “诺!”彭朗声应道,“下属想早日赶往枳县,这次就不在襄阳多呆了,等会儿从这里出去,下属去襄阳书院一游就立刻起程。”

    曹冲打量了一下立功心切的彭,点了点头:“也好,我这就修书,你在外面稍等片刻就是。彭行了礼,起身大步退了出去。曹冲回过头一边招呼邓艾准备笔墨写文书,一边对孙尚香说道:“你看这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才,功利心也重。”孙尚香嘻嘻一笑:“你让他当了个参军,他感觉就象当了涪陵太守似的开心,整个一官迷啊。”

    “大丈夫就是要立功名,这也不稀奇。”曹冲一边说一边口述命令,邓艾笔走龙蛇,一会儿就写好了公文,递给曹冲过目。曹冲看了看,然后递回给邓艾,看着他叹了口气:“士载,要不是你还年轻,我本来是想让你去的,你如果到了涪陵,一定会比这个彭更出色。”

    邓艾浅浅一笑:“将军过奖了。这个彭永年我看确实有才,他到了涪陵一定能很快扭转局面,我未必能胜过他。我还是跟着公子再学几年,再为公子效劳不迟。”

    曹冲叹了一声:“厚积而薄,士载,你有这份心思,将来必能成器。”

    武陵郡酉水,一只乌篷小船整装待。

    马良和沙摩柯拱手而别:“精夫,良此去,一定将精夫地善意报与州牧大人与张太守,贵部所需军械粮食,很快就能运到,你就静候佳音吧。”

    沙摩柯身材高大,足有九尺多,中等身材的马良站在他的面前就象小孩一样。不过沙摩柯对马良很客气,因为马良来了之后,不仅给他带来了漂亮的衣服和锋利的长刀,还给他带来了两个漂亮的女人,最让他开心的是,马良略施小计,就让他踏进了从来没有涉足过的涪陵郡汉县,打了那些他从来不敢惹的巴子一个措手不及,抢了一大船地盐和各种各样地好东西,然后在那些官兵反应过来之前。逃之夭夭,伤亡不过十数人。以这么小的代价获得了如此丰厚地战利品,这在沙摩柯地心目中。马良的妙计几乎如瓠老祖夜夺吴将军头一样神奇。

    现在马良要走了,一心想拉着马良再去干一票过个好年的沙摩柯依依不舍。这么好的汉人朋友哪儿去找啊,不仅给自己送礼,还带着自己打胜仗,然后战利品一点也不要,送他一个如花似玉、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女人他都不要,实在是太好了。可惜现在要走了,这一走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

    “马先生一路走好,事情办完了之后。可要快些回来啊。我还等着马先生再带我们去一趟郁井呢。”沙摩柯不太习惯的学着马良拱了拱手,走上前来,用他蒲扇一般的大手亲热的握着马良的胳膊。

    马良不为人注意地挑了挑眉梢,哈哈一笑。转身对沙摩柯笑道:“郁井的路精夫已经熟了,何须我再带路。我是要回来的,不过下次未必就是郁井了,益州是个好地方啊,天府之国名不虚传,哪儿都有好东西,郁井这么偏僻的地方地大户人家都如此富足,涪陵城岂不是更富了?精夫不要总是看着那点盐井,眼光要看开一些。”

    沙摩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生说得对,等先生回来。我们就去抢涪陵城。”

    马良点点头。抬腿上了小舟。船夫解开了绳,用手中长长的竹篙用力撑了一下,小船一上子荡了开去,晃晃悠悠的向中间飘去。马良扶着船篷,勉力稳着身体,对岸上不舍的沙摩柯挥了挥手:“精夫,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沙摩柯愣愣的举起手,有模有样的挥了两下,眼巴巴的看着小船随着河水渐渐远去。忽然一仰脖子。双手叉着腰,张口吼出了几句高亢激昂的蛮调。悠长的尾音在河谷之间回响了好久好久。

    “大人,沙摩柯这是为大人送行呢。”船夫笑着看了一眼岸边地沙摩柯,对马良说道:“这是很有名地蛮歌,听说只有最好的亲人远行时,他们才会唱。”

    马良撇了撇嘴,回身再次挥了挥手。直到船转过一道弯,看不到依然驻立的沙摩柯,他才转身钻进了船舱,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解开了身上的外衣扔进一角,双手抱在脑后,悠然自得的躺了下来:“终于不用再和这些蛮人打交道了,不用再闻他们身上那一股臭味,我这鼻子,总算能逃脱生天了。”

    随从笑了:“大人不来了吗?”

    良笑道:“不过下次来至少也得半年之后了,我总算可以轻松半年。你小心点看着那两瓮猴儿酒,我虽然喝不惯,可张将军一定会很喜欢的。”

    “张将军嗜酒如命,能喝到这么好的猴儿酒,一定会很开心的。”随从笑着收拾好了卧具:“大人,从这里到临沅至少要五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也够辛苦你地了。”

    良应了一声,这才觉得有些乏意。他是个文人,体力并不算好。这次奉刘备之命,入武陵蛮中联系武陵最大地部落,实在是辛苦异常。沙摩柯虽然凶猛好斗,却也不是个傻蛋,他对涪陵的人有很强地恐惧心,不光是那些人、人,更多的是他们背后的那些巴人,沙摩柯称他们为巴子。一提到巴子,他就直摇头。马良为了劝他去袭击涪陵郡,可花了好多心思,最终才说服了沙摩柯跟他潜行百十里,抢了郁井,勾起了沙摩柯潜伏了好久的贪欲,打破了他对巴人那种心底里的恐惧。

    他的任务是完成了,可也累得够呛,在山中奔走数日,对那些蛮子来说是轻松自如,对他来说,却比上刑还难受,到现在他脚上还有几个水泡没消掉呢。

    真不想再来了。马良从心里想道,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当时不带着马家跟着刘备跑出来,也许他们在襄阳现在过得很自在,就和庞家、蔡家一样,了大财,而不是现在这样在山壑之间奔波。

    既来之,则安之吧,想也无益。马良自我解嘲的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小船沿酉水行了两日,在沅陵休息了两天之后,转道沅水,又走了数日,终于来到临沅。武陵太守张飞早就接到了消息,早早的就安排人在河边候着。一见到马良,就将他接上了岸,迎进了太守府。

    “季常先生,这几个月可辛苦你了,哈哈哈,瘦了不少。”张飞一看到马良,就大笑着迎了上来,上下端详了一下马良之后,开心的笑道。

    “张将军过奖了,马良不过是游说一下那些蛮人,动动嘴皮子而已,算不得什么辛苦。将军镇守武陵,枕戈待旦,时刻防备着江北曹军来犯,这才是真辛苦。”马良客客气气的笑道:“怎么样,最近将军又立了新功了么?”张飞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立什么新功啊,没吃苦头就不错了。我当初还真看走了眼,那个看城门的魏文长,还真是个打仗的好手,上个月在山险些中了他的伏击。”

    马良听了,也有些讶然。他知道张飞虽然不象关羽那样自傲,但也不是一个能随便表扬其他人的角色,如今能听他这么说魏延,他颇有些意外。对于魏延,他是了解一点的,魏延在襄阳守了好几年的城门,并没能什么突出的战功,听说他一直想立大功,王威在刘表面前也多次举荐他,不过刘表一直没有看中魏延,襄阳的人大多数都觉得魏延就是个喜欢吹大牛的,其实没什么真本事。曹军南下,魏延和王威到邓塞设伏,结果差点被人反包围,这似乎更印证了人们对他的看法。后来魏延投到刘备手下,在长阪坡和王威一起防守曹仁的骑兵,基本一个回合都没挡住,连王威都战死了,而魏延在随后的阻击战中也被擒。总的说来,他似乎就没打过胜仗。

    “你别小看他。”张飞见马良有些不信,连连摇头:“我听孔明先生说过,他在西陵城下打了一个突袭,险些把孙权的重将吕范给杀了,搞得吕范随后攻城一直放不开手脚。去年袭肃带着两千多人去打夷陵,愣是被他一千人给收拾了,袭肃全军覆灭,连袭肃本人都做了俘虏。前段时间听说他在到处搜罗船只,我怕他对武陵不利,所以派人去试探夷陵的情况,没有一次占到便宜的,这个魏文长,不能小看啊。”

    马良愣了片刻,爽然笑道:“魏文长再厉害,也不是将军的对手。孔明兄在零陵搞屯田,大见成效,再过几年,我们就兵精粮足,到时候将军挥师北上,一定能把魏文长打个落花流水。来来来,将军,这是我从山里**来的唯一一件东西,武陵的猴儿酒,将军一定要尝尝。”

    张飞一听是猴儿酒,顿时满口生津,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转身对两个亲卫大声喝道:“笨蛋,还站着傻看什么,不知道催一催那些笨手笨脚的厨子吗,马先生都站了好久了,这酒菜怎么还不上来,想饿死我老张不成?”

    那个亲卫被他嚷得一愣,刚要回话,张飞恼了,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打得那个亲卫连退两步,抬手捂住了火辣辣的脸颊,一丝殷红的鲜血沿着嘴角流了下来。他不敢再说,连忙应了一声,逃也似的跑出了门。张飞看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的叫了几声,这才回过头来对马良说:“这些兔崽子就是没见识,就知道傻站着,象个木头似的。”

    马良心惊不已,有些尴尬的附和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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