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喜没让王晗失望。她们俩在地里站了不到一刻钟,就看见伴喜从宅子里出来了。

    “奴婢在屋外头便从窗子口瞄见江氏正与牢骚鬼他们说着话,”伴喜严肃地向她们报告。“奴婢便知该到窗下去细听。”

    “江氏妇人也在?”王潭打断她问。

    “不,没有。”伴喜摇着头回道,“江氏妇人在自个屋里头等消息。”

    “你听到了什么?”王晗催问她。

    伴喜的脸又严肃起来。“牢骚鬼对江氏说道,司马大人要讨伐南郡公,刘大将军将带兵沿江而去”

    (东晋末年,晋安帝在位时,朝政大权全由司马元显及其父会稽王司马道子揽握在手。以刘牢之为主将的朝廷兵力击退孙恩等起义军后,司马元显父子便派出朝廷兵公然讨伐桓玄。)

    “朝廷先出兵?”这又是一起出人意料的事。人们一直担心或期盼的是桓玄会何时向朝廷宣战,却不曾想到,朝廷同样急不可待了。

    “你确定你听清楚了?”王潭向伴喜确认。

    “是的,奴婢仔细听了牢骚鬼的话。”

    伴喜把视线从王晗这儿移到王潭脸上,因为王潭烦躁的语气暗示着她还有话要说。

    “我是问,”王潭放慢语速,重申她的意思。“你听清他们说话时的口气了吗?牢骚鬼他们本来就急着想打仗,他们这心思我们谁都清楚——你听到他们说刘大将军带兵此等话时,牢骚鬼如何说的话,江氏又如何回应?”她尽可能耐心地引导着伴喜。“他们说到‘出兵、讨伐’这些话时,是不是提到了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是不是有说是刘裕刘大人希望朝廷有此决策?”

    伴喜先是回想了一下,但很快地,她明白了王潭这么问的意思。

    “他们一直在谈论战事”她不悦地为自己辩诉道,嗓音提高了。“刘大将军会首先选中江边哪一座城扎营;他们几个先回建康城还是从此地直接赶去;还有,他们估计南郡公绝不肯在城中守候,必会带兵迎出来,两军将会在何处交碰;刘大将军刚刚击退孙恩等叛乱之党,军中士气之高对他们极为有力;还有其它的话,奴婢一时记不全”她一口气把话说完,跟着还补充上一句。“他们谈话的声音大得很,根本不在意会传到屋外头去”

    王潭愣了愣,随即收回了眼神。或许她没想到伴喜能够如此口齿伶俐地答出要点。

    “这么说,他们在谈论既定的事,而非一个传闻。”她总结道。

    伴喜向王晗投来委屈的眼神,王晗摇摇头,她要问一个更紧迫的问题:“你可有听他们提到什么日子了吗?”

    “奴婢冒险在那多听一会,便是想听一个确切的日子……”说到这里伴喜顿住了,她似乎料到她将被问到日子的事并为自己没能得到这个答案而自责。

    王晗只是摇摇头,得知朝廷即将出兵就足够了,她想了解的不是伴喜意指的那个“日子”。但王潭要趁机表示她更为宽容的主子的心意。

    “你做的非常的好了,伴喜,朝廷出兵的确切的日子对于我们倒不是特别紧要。”她温和并耐心地说着,“无论刘大将军将在哪里稍作休息,行兵总是需要些日子的。”她看向王晗,示意王晗赞同她的话。当得到王晗的一个眨眼后,她接着说,“行兵一开始,所有的百姓便会知晓此次战事,到时候我们也自然一清二楚了。”

    王晗不说话,把脸换到迎风的方向,寒风能让她清醒一些。她要问的不是一个日子,或者说,比起朝廷出兵的大日子,她更想知道的是其它“小事情”的日子。

    “姐姐,外边冷,我们进屋里去吧?”王潭又在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王晗希望王潭仅仅在担心她的“怨恨”,而没有多想其它。

    “夫人……”伴喜小心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小段沉寂,她同样关注地望着王晗。“奴婢可以再过去听一听。他们说的正起劲,奴婢这回多听一会,或许还能有新的消息。”

    王晗这才注意到她还没有回应王潭,而且没有动。

    “不用了。”她对两张担心的脸说,“我们进屋去,等颜护卫他们来了会有消息。”

    王晗后来还是让伴喜再去了一趟,眼下便可知结果的事才能够吸引走王潭的心思。她像随时等着状况发生的眼神如同拿东西罩住了王晗,不允许她动弹分毫,如此的“关切”才是使她站不住的原因。

    “姐姐这会儿要睡觉吗?”当见到王晗躺上炕,拉过被褥给自己盖好时,王潭轻柔并且不带惊讶地问道。此种举动她能够理解。

    晗含糊应了一声,只有躺着她才感到疲倦的包裹能松一些。

    昏昏沉沉随即而来,取代了疲倦感,轻轻松松便模糊了王晗的意识。

    屋外,风声比清晨时刻吼得更有力了,似乎要晃动整个屋子,即便王晗睡着了进入了梦境,也听得到它的呼啸。只不过呼啸声跟进梦里后,削弱成了呜咽声。

    王晗发现她独自站在一处陌生的空地里,四周晦暗不清,她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从远处传来的呜咽声。声音不算大,它悠扬地响彻在整片空地上,听着就是一个人的哭声传到了她这儿。她想往四周走一走,找出那个人。

    她找了一会。但她所能走到的地方似乎仍在这片空地里,周围还是同样的晦暗,她无法看清身边都有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除了哭声。

    她放弃了寻找,静静聆听着这唯一陪伴她的声响。她听出了哭声中的哀伤。她的心头掠过一阵暖流,这哀伤同她的心情真是一模一样。她的眼泪因王潭的步步看护被她锁在了心里面,此刻,听着这哀伤的哭声就仿佛是她的泪水释放出来了一样。

    接着她发现她已经盘腿坐着了,弯着背耷拉着脑袋,听着她的悲痛借由远处来的哭声从她心里一点点地流放出去。这竟然比任何关切都更能宽慰她,她渴望地听着。

    哭声一刻也没停过。

    王晗一直静坐着,默默地从心底感谢它。如此什么也不用想,只需听着它,她的悲伤便微微地轻了。

    她闭起眼睛,不想想任何事,只希望这哀伤的哭声别停下,一直陪伴着她。

    王潭把她推醒了。

    王晗眨眨眼皮,昏暗中王潭的面孔就如同在她梦中出现,她恍惚地又闭起眼睛。

    “姐姐?”王潭又推她。“外头天色都暗了,你睡了一天了,起来吃点粥吧。”

    王潭的话太清晰了……她不在她的梦中,王晗再次睁开眼,是这屋里太昏暗了。

    睡一天了?她只不过静坐了一阵,就坐完了一整天?

    几丝从王潭外衣上来的寒气散到王晗的脸上,她不禁战栗了一下。恍惚的思路被打断,她几乎全醒了。

    “先坐着醒一醒,屋里头冷。”王潭说着,把被子裹到她腰下。王晗这会才真正感受到被窝外的寒意,屋里的柴火应该才点上没多久。

    这时伴喜从外面推门进来了,怀里捧着粥和饼。“夫人,您醒了。”她迅速放下怀里的小包裹,回身把门关起来。

    屋里头持续了一小阵静默。王潭不停地看油灯,似乎很担心它会在哪一回的摇曳中熄灭。伴喜在小桌子旁垂首立着,看着像在等她们用膳。她们不再像之前那般盯着她虽好,却奇怪,王晗完全清醒了。

    “伴喜,”她掀开被子问道,“你从他们那边听得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夫人。”伴喜摇摇头,走过来给王晗套靴子。“奴婢听的尽是些同样的话,未曾听到于我们有利的消息。”

    虽然伴喜低着头,王晗还是能轻易听出她没有实话实说。她们两个瞒了什么事?看伴喜的样子,她即便想要问清楚,也得等王潭不在的时候。

    “先吃粥吧”王潭大声提醒道,把王晗的思绪带了过去。“吃点热的暖暖身,那些费神的事暂且搁一搁。”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王潭和伴喜埋头吃得很起劲,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成了此时唯一的响声。

    王晗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观察着伴喜和王潭的脸。当她边吃边随意听着风声时,一种熟悉感渐渐升起。她不再去看伴喜和王潭了,她的心思完全被风声占据。

    她十分用心地又听了一阵,心中因风声所生的怀疑已基本确认。

    “这屋外的风吼得真像有谁在哭似的。”她尽量随意地说道。

    王潭一听,抬起眼皮仔细听了听。“确实,像极了一位妇人的哭泣声。”她赞同道。

    “听这位妇人哭得……”王晗接着说,“如此哀伤。”

    王潭扯开了嘴角。“若是在外头听,大概也并不见得——”她顿了一顿,忍住笑意学王晗的话。“如此哀伤。因为我们在屋里头才有这般相像。”

    跟着的话无需多问了。“这般有劲的声响响了一整天。”

    “这一日寒风的确大,”王潭的脸上开始有疑惑。“但寒风每日如此,即便明后日它小一些,呼吼之声也依然听得到。”她的眼神在王晗脸上很快地搜寻了一遍。“姐姐何必去仔细听那日日都会有的响声呢?”

    “顺口说一说罢了。”心不在焉地回了她一句,王晗埋头假装吃得很认真。

    陪伴她一天的哭泣声原来竟是风声跟进了她的梦中。在睡梦中时,她心里一直存着感激之情,然而这会知晓原是风呼啸而成,她该怎么去感谢呢?

    她在心里头对自己一笑:这般意外之事她倒鲜少碰见。权当做老天爷赐予的一点恩惠吧,让她的哀伤可以借由睡觉释放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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