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晗的出行很不顺利。王晗,王潭,春儿与颜护卫还没真正走出门前那段路,就被仲德拦了回来。

    “夫人,你让颜护卫一个人护送你们三个,任务下得重了点。”仲德坐在马背上和颜悦色地说。“奶妈的情况不算糟,我详细向大夫了解过。”

    “我想亲自去看一看,更安心。”王晗说。

    仲德调转马头斜横到王晗前面。

    “王护卫把话都带到了吧?”他问。

    “带到了。”

    “既然如此,夫人还是决意要去?”

    “我心中很不安……”王晗无力地说,面对夫君她内心的不安又促使她有另一种不一样的想哭的冲动。

    仲德似乎很为难地看了看其他人,叹口气说:“看来我们大家只有陪夫人再跑一趟了。”

    王晗猛地回过神来,任性失礼的警钟及时对她挥了一鞭,见到夫君引起的想哭的冲动也被吓没了。

    “夫君说得对。”她违心地说,“奶妈既然已无大碍,那我晚一点再去也是一样。”

    “晚一点听到的消息必会更好,我保证。”仲德说着调过马头朝向大门,众人也跟着往回走。

    “夫人,我明白你不放心,但刚才的场面实在令人为难,只好委屈你了。”

    当他们进入宅院后,仲德这么多天来头一次挨在王晗身旁柔声说话。

    “我们先回屋,让下人给你熬点参汤过来。奶妈生病是大事,夫人大可以派会做事的丫环专程过去伺候。但同时,夫人你的身体也要注意。”仲德拂过王晗额前被吹乱后散下来的发丝,现在只剩他们两个并排往睡房走去。“我可不想因府上奶妈生了病,府上的夫人也跟着要看大夫。”

    仲德的举动简直比姜汤有用一百倍,王晗心里暖暖的,眼睛热热的。

    “夫君,是我做事不识大体,让你在众人面前为难了。奶妈她的样子吓死我了,当着下人的面我不敢随意表露出来,但王护卫一来报消息后,我便什么都忘了。”

    “夫人的心思做夫君的岂能不了解?”仲德拉过王晗的手说,“看你,冰凉成这样。”他把她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暖着。“奶妈在你心中的地位可比岳母大人,她身体抱恙,不止你着急,我也一样着急。刚若是你执意要去,夫君我带着那一帮人自然也会奉陪到底。”

    仲德这么一说王晗更加自惭了。“那奶妈的情况到底如何?”她转移话题说,“王护卫总归不是行医之人,他带回来的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他可有提到经脉一事?”

    “是的。他说大夫认为奶妈年纪大了,经脉出现麻痹的症状。”

    “是这样的。”仲德推开房门让王晗先进去,然后关上房门,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使她坐下去,自己则在她右侧面对着她坐着。“大夫自然在为奶妈检查的同时顺口说的情况,我与何弟站得最近,听得也最详细。但我知道夫人你们在家等着必定心急如焚,因此等到大夫一说有救,我便将记下的话给王护卫说了一遍。谁知,夫人听了后不仅将我的话归为一句,我的水平也被一句说穿。”

    王晗怔了一下,不假思索地说:“夫君你拐着弯说我!”

    “岂敢岂敢,夫人最擅长一语中的,夫君我最是了解了。”

    “我——”王晗很想为自己争辩几句,但仲德柔和的目光使她改了口。“我也知道,有些时候我心一急,说话便欠缺思虑。”

    “有些时候?”仲德故意问。

    王晗红着脸说:“不止有些时候——夫君你怎么步步紧逼?”

    仲德笑了起来。

    “看你,我逗你呢。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我哪一回抱怨过你的脾性?”

    王晗心虚地笑了笑,她当然记得平日里仲德很少把她的脾性拿出来说。

    “晗儿,”仲德动情地握住王晗的手,在他们即将举行成婚仪式的前段日子,仲德曾这样叫过她。“我的夫人啊,”他感伤地说,“如今的奶妈再不能同从前一模一样了,你可想到过?”

    复杂的感受立即涌上心口,王晗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她以为只有她一人担心惧怕的事,夫君也想到了。

    “奶妈此时状况依然令人担忧,为夫本不该立即提及此话——”王晗轻轻地摇头,示意仲德继续说下去。“人老体衰自来无可逆转,我们活到如今的年纪,本已对顺从天意的事有所认知和接纳,只不过……当自家老妇得上难以治愈的疾病,我们心里如何能平平坦坦地顺应这天意?”

    “只有对着夫君,”王晗说,“我才能吐露心中的惊恐。”

    仲德拍拍王晗的手。

    “当我在等着你们的消息时,我忽然顿悟,奶妈她……已经老了。她不再是养一养便能痊愈的年纪,这种‘老’法……她得的病……就在说明……”

    “老了就是老了。”仲德接过她的话说完整。“谁也无能为力。”

    “我们只能看着她一天不如一天,最终……”

    “恐怕只能如此。”

    “可我……”王晗声音嘶哑,她心中的担忧被更有权威的人——夫君所证实,担忧彻底定性为事实,并且是无可逆转的事实。“我还没做好准备……面对这种事。”

    “为夫最担心的也是夫人你。”

    “真的?”惊讶令王晗脱口而出,又忘了面前的人说的话原本该是多自然不过的。

    仲德脸上的笑显然也在说王晗又犯傻了。

    “那夫人认为为夫不担心夫人该担心谁呢?”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王晗低声辩解。

    “夫人对为夫的心意从不怀疑?”

    “自然,不怀疑。”王晗低声说。可她除了这么回答还能怎么说。

    仲德审视着她的脸,然后又笑了笑。

    “依然是为夫的错。”他镇定地说,王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为夫不善于表达对夫人的关怀,才使得夫人面临奶妈老去的事会如此惊慌无措。”

    “夫君不认为我应对不了大局,表现太弱?”

    这句话如果没有仲德一番表白的诱惑,王晗绝不敢问出口。

    “夫人竟然有如此想法……”仲德懊恼地直摇头,同时叹气。“还是为夫的错,是我的错啊!”

    王晗又想不明白了。

    仲德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为夫长年忙于公务,总在外头奔波,将夫人独自留在家中。夫人身边除了奶妈,便无其他可亲信的人。如今奶妈身体一差,无法再挺身站到夫人左右,夫人自会像失了左膀右臂一样难以习惯。况且,奶妈的病之前并无突出表现,在夫人看来,它来得太过突然,夫人感到未曾做下准备来应对它,完全可以理解。怪只怪我啊。”

    王晗听得心都化了,哽咽地说:“你言重了,夫君!此类事怎能怪你?家中需要供养,正是夫君不辞辛劳,出外奔波,我们这一大帮人才能够安心过活。要说怪……”能怪谁呢?在王晗的认知里,出事也许会有某个人的责任在里头,但不见得必须责怪谁才能了事。“大概只能怪那主宰人命的老天。”她终于想出一个答案。

    仲德被逗笑了,起身把暖手炉拿过来,放到王晗怀里,让她两只手捧着。但王晗宁愿由仲德握着她的手。

    “夫人待人公正,对自身何等要求,对别人也直到此等要求。也可以说,夫人审视他人的眼光并不严厉于审视你自己。”

    王晗低下头,感到有些羞愧。一个不常受夸奖的人突然被某位“权威”人士公开正式地指明优点,的确很容易条件反射性的难为情。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如他所说。

    “别说夫人认为自己一时无法应对重大变故,为夫也慌乱不已。”

    “真的吗?”王晗重新抬起头,既惊讶又欣慰。如果连夫君都觉得应对困难,那她的痛苦也应属正常吧?“我见夫君——各厢礼节均能到位,下人与宾客依依听从你的安排——看着沉着如常,我还以为……”

    “一家之主岂能在重要时刻稳不住阵脚?夫人只见我努力维系的表态,竟不知为夫的内心……”仲德没把话说完,直接跳入别的话题。“说起来,倒也确是奶妈的事敲醒了我,我陪在夫人身边的时候太少了。”

    一股热浪冲上王晗的脑袋,脖子以上全部滚热。

    “可惜啊,这世间历来不多齐美之事。”

    如何才算齐美之事?王晗转动眼转使劲想着。“奶妈生病虽然令我痛苦不堪,但也……启发了我。”

    “哦?”仲德眼睛一亮,大声催促。“快说来听听!”

    王晗动了动腿脚,以便在如此不可多得的时刻能说得够像样。

    “在此之前,尽管夫君时常不在身边,我仍旧太过依赖夫君。是的,”她点头重复。“而奶妈则是除了夫君,我最依赖的人。有你和奶妈同在主事的时日,我便自我养成习惯,就如——”她想了想,大概找了一个词用上去。“将自己全权托付给了你们。”

    仲德饶有兴趣地撇起嘴的一角。“全权托付?这可算不上启发,顶多算个认识。”

    “夫君你再听我说。”王晗急着要接下去。“之所以我的表现如此之弱,我想,委实可归结为我从不逼迫自己以独自担事的心态挺身而出。”

    “独自担事?”仲德皱起了眉头。“你我既是夫妇,我便是你的依靠。夫人自小在家中受百般呵护,如今对着夫君提出独自担事的想法,岂不意指夫君所做差强人意?”

    “不,不!夫君你误会了。”她向他表白她的感受,可不希望因此更毁了她的形象。“我指的是心意,并非行动。就如……士兵打仗:”她转动眼珠设想着。“假若你面前对着敌人,而身后是一条湍急大河,你背水一战需要有生死一搏的决心才能打败敌人,留得性命。同样地,我也要拿出做女主子的决心才可能真正学会主事。”

    仲德没说话,意外的神情映在王晗眼眸上,后背笔直得像在谈公事。

    王晗期待地等着。她确信没说错,女主子自然像男主子一样独一无二。

    “这么说,”过了一会,仲德开口了。“夫人已经想好了,今后如何改变?”

    王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摇头了。

    仲德似乎很满意她的答案,眨眨眼又问:“那夫人的意思,是说你光想好了根结所在,也想着改变此前一贯的心意,但真正如何行动还并不所知?”

    王晗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夫人可曾想过,为夫仍将出外奔波,奶妈躺下后,你如何能完全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尽快做出改变?”

    “我想……”

    “为夫绝非有意为难你,恰恰相反,为夫对夫人的新认知非常感兴趣。”

    “我想,假以时日……”

    “可如今世道动乱,为夫怎么放心等着夫人‘假以时日’之后主事?”

    王晗没话说了,为难地动着手中的暖炉。

    “奶妈不可再指望,我们也不可在她羸弱的身子骨上再加重担。”等着王晗点头表示同意后,仲德才接着说,“若我能亲自陪在你身边帮你,该有多好。可惜!”他重重地叹出一口。

    不等王晗说点什么,他又马上继续说下去。“夫人决心可强烈?”

    “当然。”王晗不假思索地说,“自然非常强烈。我绝非想出几句话拿到夫君面前摆一摆,的的确确想做出点改变,也让……”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夫君减轻些负担。”

    “那好!”仲德两眼放光,一掌拍到桌子上。“为夫必将使夫人的决心得以实现。”

    “真的?”王晗简直喜出望外。夫君对她的好实难用言语表达,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请潭妹留下来帮你。”

    王晗瞪大眼睛,惊呆了,但仲德正急速地说着。

    “我看得出,夫人与潭妹之间的情谊非同一般。不仅如此,潭妹年纪不大,待人处事方方面面却更像个富有经验的女子。请她陪在你身边帮你实现心意,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边说边晃着脑袋感叹,似乎他真想到了天底下最绝妙的主意。

    “潭……妹……可……可是,”王晗语无伦次,想想出一句有用的话,她彻底傻眼了。“潭妹她终究是要回去嫁人的。”她虚软无力地指出来。

    “这好办!”王晗提出的问题丝毫不影响仲德的决断,他光辉璀璨的面部让她惊恐地感到难以呼吸。“潭妹嫁人可以考虑这一带的公子才郎。只要能找到与我们潭妹登对之人,这里那里有什么要紧。为她找一个如意郎君才不枉你对她的情分,你说是不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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