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破晓前,天色黑得如同浓墨一般,广阔荒凉的荒原上只有凄厉的寒风呼啸而过,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天穹之下,黑火部族的营地被黑暗所笼罩,到处都是一片静谧,也许是风太冷,也许是部族中那冷冽的空气让人为之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黑火营地之外隔了一段距离的荒草丛中,出现了三个身影,那是铁熊、黑牛以及他们“护卫”在中间的火鹰。

    冷风吹过他们的身子,铁熊与黑牛看上去都好像铁铸的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当他们的目光偶尔掠过火鹰时,看着这个年轻的少年,他们的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异色,有遗憾、有惋惜,也有一丝感慨。

    回想过往的日子,哪怕也有刀光剑影,也有鲜血厮杀,但是在感觉中却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似乎风平浪静的气息,似乎过去的日子在记忆中竟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到他们不知过了多少年。

    那是一种从他们出生开始就仿佛没有改变的岁月与光阴,黑火部族的每一个蛮人都仿佛走着先祖留下来的固定的路,他们崇拜和敬仰着祖先,他们从不怀疑,他们坚定地走着。

    直到那个名叫火岩的男人出现,他同样敬慕崇拜着先祖,但他却为此要打破一切,他要改变所有!

    黑暗中,冷风里,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寒冷裹挟在他的身旁,哪怕是铁熊与黑牛这样强悍的蛮人战士都不免心中微生寒意。

    有那么一刻,铁熊他们甚至从这位跟随多年的领身上感觉到了一丝陌生,又或者那其实是他们对未来凶险莫测的日子的那么一丝迷茫。

    火岩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然后停下了脚步,黑夜的风冷冷地吹过,远方最遥远的天际似乎已经隐隐有一丝微亮,但是在他们的脚下,荒原上仍然一片漆黑,哪怕距离这么近,也只能够看到彼此有些模糊的脸。

    火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身子突然抖了一下。

    而火岩则保持着沉默,视线终落在自己这个儿子的身上,目光深邃,似乎正想要看透这孩子的心。

    在他目光的逼视下,火鹰似乎有些难以招架,越来越是紧张,呼吸越来越快,身子也再度开始抖起来。

    站在一旁的铁熊与黑牛眼中都有不忍之色,黑牛欲言又止,铁熊则是咬了咬牙之后,鼓起勇气对火岩低声道:“族长,火鹰他终究是你儿子,而且他还只是个孩子……”

    “当你爷爷对你说,”火岩突然开口打断了铁熊的话,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是看着火鹰,就连那话语也是对他说的,道,“要杀掉我并重新立你为下任族长人选时,你是怎么做的?”

    铁熊与黑牛同时身子震了一下,然后在瞬间都抿紧了嘴,垂低了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而听到父亲这句话以后,火鹰的脸已然是面如死灰,身子颤抖不停,突然间哭喊出来,道:“阿爹,阿爹,我、我没想害你啊,我真的没想过要害你的!”

    “扑通”一声,火鹰已经跪倒在火岩的身前,伸手抱住火岩的双腿,哭着道:“从头到尾,我真的没有说过一句要害你的话,一切都是赤犀、白雕那些人指使怂恿的啊……”

    他的哭声凄厉,在这片空旷的荒野中远远地传了出来,听起来就像是一只幼兽突然面临死亡时的哀鸣,令人不禁为止侧目,心生怜悯。

    只是这一片寂静中,除了他的哭泣声,就只有冷冽的寒风,再也没有任何的回应,此情此景,让这个蛮族少年显得是如此的孤单。

    火岩慢慢地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然后凝视着自己这个泪流满面的儿子,语调缓慢而沉重,仿佛说的每一个字都隐含着心中一股异样的情绪,道:“你没有说,你爷爷也没说,但你们在听到以后,却都是默认了,不是吗?”

    火岩说到这里,脸上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中的神情却仿佛如同哭泣,让他面容扭曲得如同魔鬼,涩声道:“我还记得你那时激动的样子,是想到了以后能够坐上族长之位的情景么?”

    火鹰大惊失色,拼命摇头,刚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只觉得喉头一紧,却是整个人被火岩单手抓住喉咙,然后只听他一声低吼如妖兽嘶嚎,竟是直接将火鹰整个人拎了起来,举到了半空中。

    火鹰面露痛苦之色,双脚乱蹬,双手则是拼命去抓自己喉咙上的手,然而火岩的那只手却像是铁铸成的一样,丝毫不动。

    一旁的铁熊与黑牛都是吓了一跳,面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然而看着火岩此刻那如魔似鬼般的狂暴模样,他们大概也能想到这位领当时的心情,被这世上最亲近的血亲所背叛所抛弃所暗害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心平气和。

    火岩低吼着,瞪着自己巨手上抓着的儿子,狂怒中带着伤心与失望,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急?难道我将来就不会将这位置传给你吗!我又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你和阿爹都这样对我?”

    “吼!”

    他一声怒吼,如雄狮长啸,声震四野,然后单手一抛,直接将火鹰丢了出去!

    只见,这个蛮族少年在荒野的草丛中骨碌碌翻了好远的跟头,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火岩再度迈步,向火鹰走去,一旁的黑牛与铁熊对视一眼,似乎终于有些忍耐不住,黑牛抢上一步,低声道:“族长,他、他毕竟是你儿子,你就饶他……”

    “你们!”火岩忽然开口,打断了黑牛的话,那声音低沉如冷风,道,“让我和我儿子,单独呆着。”

    黑牛与铁熊默然,终究还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在远远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痛苦呻吟的身影后,心中抱着一丝叹息之声离开了这里,向着远处黑暗的部族营地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这黑暗的荒野中。

    火岩面如寒霜,并没有回头去看那两个离开的忠心耿耿的下属,他的目光始终是盯着火鹰的,那个他也曾寄予厚望的、深爱过的儿子身上。

    过了片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那黑暗的天穹,远方破晓的微光正慢慢从天际边缘亮起。踏着这最后的黑暗余光,他迈步向前走去,走向火鹰。

    光影交错的大地,黑影摇曳的世界,黎明即将到来!

    ※※※

    叶子从睡梦中惊醒,在低呼了一声后,猛然从地上坐起,然后在现周围仍是一片安静的昏暗后,意识回到脑海中现自己仍在那熟悉的石屋里,这才手按胸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过了好半晌,她才平静下来。

    “你做噩梦了?”

    忽然,一个低沉而平静的声音从屋子的另一角阴暗处传了过来,是6尘的声音。

    叶子向那边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后,轻声“嗯”了一声。

    6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很早以前,我还在北方时,有人说到南方你们这些蛮族的时候,都是如何如何凶恶,如何杀人不眨眼,可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你们其实也像人族一样,会有这般诸多情感,也会做噩梦?”

    叶子“哼”了一声,心里有些不高兴,忍不住便反驳了一句,道:“我从小到大听到族中长辈说你们人族时,也差不多是同样的话。所以这事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6尘似乎顿了顿,然后忽然失声笑了起来,过了片刻后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啊。”

    叶子在黑暗中撇了撇嘴。

    不知为何,今晚的6尘似乎有些反常,不再是平日那般冷漠寡言的样子,或许此刻只有叶子这么一个人微言轻的蛮族少女在吧,又或者,他其实也是心中有些感慨,有些孤独,偶尔夜深人静时,也会想找人说说话。

    “你说火岩他会对他儿子怎么处置呢?”6尘对叶子问了一句。

    叶子怔了一下,一时间似乎被这个问题吓到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虽然不太明白这个神秘可怕的黑袍祭司为什么会突然跟自己讨论这个话题,但叶子还是努力想了想,然后摇头道:“能怎么样,那可是他儿子啊。再说了,火鹰少主又没真的做错什么事,最多教训一顿吧。”

    “你是这么想的吗……”6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了。

    “是啊。”叶子忽然有些心虚,看了那个坐在黑暗中的影子一眼,道:“难道不对?”

    6尘安静了一会,然后用一种很平淡的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

    “自从我来到南疆荒原后,唯一没有完全看透的蛮人,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了吧。”

    “他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呢?”

    “其实我也有些好奇的……”

    6尘在黑暗中低低絮语着,只是最后的那些话,声音却低落得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得见了。

    叶子侧着耳朵拼命想多听见一些,却还是一无所获,顿时有些气恼起来,却又不敢对6尘火,只得咬了咬牙,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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