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太爷说道:“你个小崽子又有什么好谈的。”

    唐三十六笑着说道:“老家伙,你以为这场牌局就结束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笑容,陈长生只觉得很寒冷,然后有些替他难过。

    他从唐家祠堂里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个老不死的呢?

    老不死与老家伙这两个词比较起来,当然是前者表示的怨念更重。

    他现在用的是后者,不代表怨念渐轻,而只能说他的态度已经越来越冷漠。

    冷漠,是因为无情。

    唐老太爷太过无情。

    表面上看起来,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当然都要归功于唐老太爷的英明与决断。

    他在知晓自己的二儿子与魔族勾结后,大义灭亲。

    但唐三十六不这样想。

    他在祠堂里一言不发地想了整整半年时间,早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想的清清楚楚。

    他已经把自己的祖父看得透透彻彻。

    如果陈长生没有来汶水,他的父亲必然会死,他也一定会被幽禁至死。

    无论是下毒,还是争势,很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唐家二爷做的,但唐家是谁的唐家?

    如果不是唐老太爷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些事情会发生吗?

    更不要说,把唐三十六幽禁在祠堂里,本来就是老太爷亲自下的命令。

    如果要说这件事情有什么主谋,唐老太爷才是真正的主谋。

    只不过唐老太爷没有想到,为了自己的这个孙子,国教会摆出如此强硬、甚至近乎玉石俱焚的态度。出现在汶水城里的陈长生,根本不像是一个成熟稳重、以国教以及天下黎民为重的教宗陛下,更像是个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莽夫。

    唐老太爷也没有想到,南溪斋和离山剑宗也会随之表现出如此决然的立场,尤其是后者更是导致了秋山家的退缩,他更没有想到,这些年轻人会这样直接地把牌推倒了,让很多人看到了这场牌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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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竹做成的牌子不停地磨擦着,碰撞着,发出很好听的声音,然后渐渐变得整齐起来。

    唐三十六洗牌的手法很娴熟,还没忘记与陈长生聊几句闲话:“我从小就一直很想在这屋子里玩会牌儿,但这个老家伙总说我还小,不给我这种机会,其实要说玩牌的本事,他哪里是我的对手。”

    在知道徐有容曾经与唐老太爷是牌友之后,陈长生便一直很想知道为何唐三十六没有见过她,这时候听着这句话,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故事,当年在唐老太爷的眼里,唐三十六只是个小孩子,当然没资格进屋。

    “你真觉得自己有资格下场对我玩牌?”

    唐老太爷没有动手,右手抚摩着手杖,静静地看着唐三十六问道。

    唐三十六没有敬老的意思,只把自己身前的牌码好了,没有理会桌上其余的散牌。

    他说道:“昨天我和二叔玩的那局牌不错吧?”

    唐老太爷说道:“那是因为我给你的牌好。”

    唐三十六说道:“最后那把牌可是我自己的。”

    这两句话都没有说错。

    无论是刑堂和魏尚,或者是五样人,还有老宅里的那些隐藏力量,都是唐家最好的牌。

    当这些牌落在唐三十六的手里时,唐家二爷也没有太多反抗的力量,所以唐家二爷很干脆地没有反抗,而是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最后的雷霆一击里,却没有想到,唐三十六还准备了一手特别漂亮的暗牌。

    唐老太爷面无表情说道:“没有我的牌,你早就输光了,哪还有机会撑到最后一局?”

    “有道理。”

    唐三十六抬起头来,说道:“那我今天不用家里的牌,用我自己的牌与你战一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直视着老太爷的眼睛,或者说平视,总之非常没有礼貌,而且强硬。

    唐老太爷带着嘲弄之意说道:“你这个小崽子又能有什么好牌?”

    唐三十六说道:“他的牌就是我的牌,谁敢说那些牌不好?”

    然后他转头望向陈长生问道:“借来用用没问题吧?”

    陈长生说道:“又不是,你想用就拿去。”

    “装什么大方。”唐三十六嘲弄说道:“当年想拿你剑看看,你都不干,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这说的是当年李子园客栈里的旧事。

    二人相视一笑,没有再争论什么。

    唐老太爷没有笑,神情第一次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场唐家祖孙之间的牌局,只有一个旁观者,那就是陈长生。

    他虽然没有参战,但事实上并不是纯粹的旁观者,因为他的牌都在桌上,都在唐三十六的身前。

    这局牌不是用的京都打法,也不是汶水城里流行的血战到底,也不是离山剑宗弟子们最喜欢玩的血流成河。

    唐三十六选择的玩法非常符合他自己的性格,也可以让陈长生这个初学者能够更方便地看懂。

    比大小。

    啪啪啪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不停地响起。

    那是翠竹牌子儿与坚硬的老梨木牌桌碰撞的声音。

    那些牌子被扔到桌面上,静静地躺着,就像在草甸上袒着肚皮晒太阳的龙骧马。

    待一声令下,这些兵马便能阵列于前,冲锋不歇。

    红中是染红的军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那是国教骑兵,是松山军府,是葱州军府。

    两条是铁枪,那个被朝廷追杀了三年时间,却反过来杀了好些朝廷高手的画甲肖张。

    还有刀,还有龙,还有虎,还有亿万信徒。

    幺鸡是孔雀,同样也是凤凰。

    唐三十六手里的牌都翻了过来。

    陈长生有些不安地问道:“这个形容,她们俩都不会高兴吧?”

    唐三十六说道:“落难的那啥不如那啥就是个形容,何必这么认真,再说了,你给我挑张像凤凰的牌出来?”

    陈长生昨天才把牌子儿认全,哪里挑得出来,只好不说话。

    这很好笑,但唐老太爷依然没有笑,神情比先前还要凝重。

    唐三十六已经打完了手里的牌,唐老太爷还没有动过。

    无数张麻将牌,代表着彼此的势力,如果只以牌面实力而言,最后谁胜谁输,还说不清楚。

    如果唐老太爷与两个晚辈摆牌讲道理,他一定会赢。

    但是,唐家肯定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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