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都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很多,尚是初冬,洛水已经结了冰,尤其是通渠门外的河面冰面已经厚实地可以站人。

    王破和铁树这时候便站在洛水的冰面上。

    二人中间有一个十余丈方圆的破口,河水在里面荡漾着,黑沉无比,仿佛深渊。

    那记响彻京都的雷声,起于雪街,最终便落在此处。

    铁树负着双手,面无表情看着对面,仿佛先前没有出手一般。

    王破的铁刀横在身前,衣衫被撕裂出很多道口子,尤其是衣袂、领口与袖角处,仿佛被狂风吹拂了数十年。

    那些撕裂的口子里,隐隐可以看到血渍。

    很明显,只是一个照面,他便已经受了伤,而且伤势看起来并不轻。

    但铁树的眼睛里没有放松的神情,更没有轻蔑与不屑,反而更加凝重,甚至显得有些警惕。

    王破横举着的铁刀,依然没有出鞘,刀鞘上可以看到几处清晰的指痕,甚至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弯折。

    他还是没有出刀。

    一位神圣领域的强者率先出手,他居然还不出刀。

    这是非常令人不解而且震惊的事情。

    更加震惊的是,他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还活着。

    ……

    ……

    当初在浔阳城的雨街上面对朱洛,王破毫不犹豫动用了自己的最强刀法,斩出了无数道空间裂缝,才能勉强把朱洛的月华隔在雨街的那头。

    今天在京都的雪街上面对铁树,他的刀连鞘都没有出,便能硬接住铁树的一招。

    铁树与朱洛同是八方风雨,单以战力论,甚至还隐隐在朱洛之上。

    这只能说明,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王破的刀,已经比当初在浔阳城的时候强了很多。

    铁树面无表情,心情却有些微妙。

    不动刀,便能硬接自己的强力一击,还能站着,对方果然不愧是年轻一代里的最强者。

    他不清楚王破在这两年里究竟获得了多大的进步,只知道对方比传闻里更强大,甚至比潭柘庙里时也要强大了很多。

    这种提升速度,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他现在已经无法判断,王破距离那道门槛还有多远。

    还是那句话。

    ——王破还是没有出刀。

    “这是什么刀?”铁树忽然问道。

    既然王破没有出刀,他这句话是在问什么?

    如果这时候洛水两岸有观战的人,必然听不懂这句话。

    王破懂。

    刀是一个字,却可以有很多种意思。

    刀的本身。

    刀的招式。

    刀的轨迹。

    刀的道路。

    他没有出刀,但已经出招。

    这一招便是横刀。

    王破的刀道,还有这招式本身的神妙,尽数蕴在这一横之间。

    如此,他才能不出刀,便接住铁树的一次攻击。

    铁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绝妙的刀法。

    他问的,就是这一招的名字以及来历。

    “我不知道。”

    王破说道:“他没有告诉我。”

    ……

    ……

    从魏府到北兵马司胡同还有些远,会路过洛水。

    王破和陈长生先前一路行来,曾经在洛水畔驻足闲叙。

    洛水畔有寒柳,有堤,河面上有冰,有故事。

    在浔阳城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他们没有说什么话,这一次他们在京都重逢,知道稍后便会再次分别,甚至可能是永别,所以他们聊了很多。

    他们聊了聊王之策当年,说了说奈何桥今朝,还有彼此的过往。

    看着他腰畔的铁刀,陈长生想起了周园里的那座陵墓,以及那座陵墓的主人,还有那座黑棺上面绘着的刀法,生出一种想法。

    那套刀法无法口口相传,他只能把自己从里面领悟到的一些所得讲给王破听。

    王破没有表示感谢,也没有拒绝,但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太感兴趣。

    哪怕他明知道,那是古往今来最强的一套刀法。

    因为他有自己的刀道,而且他的刀道与周独|夫的一刀两断截然相反。

    陈长生接着说道,自己在荒原跟随苏离学过剑。

    世间很多修道者,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或者说,很嫉妒。

    王破不嫉妒,因为他不喜欢苏离,但那毕竟是苏离的剑,所以他有些感兴趣。

    尤其是当陈长生提到,他跟随苏离学的第三剑,事实上苏离也没有学会的时候。

    他对陈长生说自己想学这一剑。

    陈长生说好啊。

    他们站在洛水畔的寒柳下,说了几句。

    然后,王破学会了那一剑。

    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三个学会这一剑的人。

    而且他只用了几句话的时间。

    不知道苏离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有怎样的心情。

    那一剑叫做笨剑。

    要学会这一剑,需要的是千锤百炼,需要的是不停单调枯躁的重复。

    这一剑需要的不是才华,而是一种近乎愚蠢的坚持。

    所以苏离无法学会这一剑,因为他太聪明。

    按道理来说,王破就算天赋再惊人,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这一剑。

    有意思的是,王破练刀的方法和陈长生练剑的方法很相似,就是一个练字。

    在过往的数十年里,他已经挥过太多次铁刀。

    现在,他只需要把剑当作刀,便能施展出这一剑,或者说这一刀。

    于是,铁树那双可怕的手,也没能突破他的刀鞘。

    “你输了,因为你错了。”

    王破看着对面的铁树说道:“你不应该不让我出刀。”

    铁树沉默片刻,说道:“何解?”

    王破说道:“刀藏锋于鞘时,才会有万般变化,无限可能,虽非最强,却最难击破。”

    铁树说道:“难道我非要愚蠢地等到你拔刀出来?”

    王破说道:“你不敢看这一刀的真相,那么真相便往往会不如你所愿。”

    铁树神情漠然,身后的双手握着,无数寒光与锋芒自指间溢出,把风雪无声切碎。

    这幕画面,征兆着他此时的心情,因为王破说中了他的心意,那么会不会预测对结局?

    他的视线落在王破的铁刀上,嘲讽说道:“那么你可以把真相给我看,如果你还能做到这一点的话。”

    王破的刀便是真相。

    从他离开槐院,整个世界便一直在翘首期待着。

    然而此时铁刀已经弯曲的不行,他又如何能把刀从鞘中拔出来?

    话音甫落,铁树便来到了王破的身前,双手破空而落。

    洛水之上狂风大作,雪片直欲遮人眼,其间隐隐可见,十道指影,震雪破空而起,仿佛一株巨树伸展着枝丫,又像是一朵巨花开了。

    无数强硬至极、带着金属意味的气息,随着那些枝丫的伸展与花瓣的展开,向着王破落下。

    铁树开花。

    这是神圣领域的道法,这是星空之上的力量。

    那一刀再如何能守,终究也无法遮蔽整片星空。

    如果王破再不出刀,必死无疑。

    所以王破终于出刀了。

    刀仍在鞘中,意已先起。

    一道极为凌厉、却又显得格外朴诚的刀道,冲天而起。

    风雪骤疾,洛水冰面上出现无数道裂口。

    感受着这道刀意,铁树的神情骤凛,眼中杀意大作。

    只有他能看出来,王破竟是试图用这一刀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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